灶膛里的火光

奶奶正在廚房里忙碌著，她把案板架在灶臺上，在切洋芋絲兒。奶奶老了，眼睛不怎么好使，但奶奶的手做了一輩子的飯。這雙粗老的手，在做飯時是那么的靈巧，只見菜刀在她的手中飛快地舞動，那粗細(xì)均勻的洋芋絲兒只在瞬間便整整齊齊地躺在案板上了。

奶奶的丈夫去年去世了。去年，奶奶的眼睛還好使，不但眼睛好使，耳朵、嘴巴也都好使，雖然七十多歲了，可身子還硬朗著。自從奶奶的丈夫去世后，奶奶的眼睛漸漸地就不好使了，耳朵也有些背了，身子也瘦了下去。

奶奶的兒子，大的出去做上門女婿了，小兒子因為找不到媳婦，在家里待不住，就去外邊打工了。

幾年前，聽說有戶人家生了女子不想養(yǎng)要送人，奶奶就去把她領(lǐng)了回來，心想要是小兒子找不到媳婦，就把這女子當(dāng)孫女子養(yǎng)大。等長大了后再招個上門女婿，小兒子以后老了就有人照顧了。

現(xiàn)在孫女子已六七歲了，個子都夠到奶奶的腰了。

奶奶本不想讓小兒子出去打工的，曾對他說：你大哥出去做上門女婿了，你就安心在家待著吧，以后把孩子養(yǎng)大，老了也不愁個啥的。你都老大了，再去外邊東飄西蕩也不是個事兒。但小兒子因為找不到媳婦，所以他對一切都是失望的，老了那是將來很遙遠(yuǎn)的事，又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再怎樣也暖不住他的心。他還是執(zhí)意地走了，說出去掙了錢就往回寄。

小兒子走了，家里就只剩下奶奶和領(lǐng)來的孫女子兩人，還有那只黃貓和那條白狗。

孫女子霞兒去年就到學(xué)校念書去了，今年已經(jīng)上二年級了。相比去年的懵懂無知，不知是長大了些還是在學(xué)校里念了書懂事了，不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吃了飯就跑到一邊玩，而是能干一些活兒了。給奶奶和自己洗襪子;院子里曬了糧食，怕雞偷吃，她就坐在一旁，邊寫作業(yè)邊看雞;奶奶做飯了，她就在灶門口燒火。

沒有好的引火柴，霞兒半天都燒不著火，灶膛里冒出一股股的煙，一直升騰到這小小的灶房里。霞兒被嗆得不停地流淚、咳嗽，用小小的手背抹了一把眼淚，小臉蛋兒立刻就變成小花臉了。

正在切洋芋絲兒的奶奶也被嗆著了，直流眼淚。奶奶疼愛霞兒，可這陣也忍不住罵起了霞兒：你個死女子，長那么大有個啥用？連個火都燒不著！

奶奶不得不放下手中正切著的洋芋絲兒，到灶前幫忙燒火，她用粗糙的手在灶前的柴堆里抓拉了幾下，抓了一把細(xì)柴棍兒塞進(jìn)灶洞里，又找了玉米殼點(diǎn)燃了一同塞進(jìn)去。“砰”的一下，那冒著濃煙的灶火一下就點(diǎn)燃了，奶奶又往灶洞里添了一把粗柴，灶里的火立刻就熊熊地燃燒起來，發(fā)出“啪啪”的聲響。

火燃了，屋里的煙就漸漸地小了下去，霞兒坐在灶前的木凳上照看著火，火光把她的臉蛋兒映得紅紅的。

那只黃貓進(jìn)屋了，在奶奶身后“喵喵”地叫，那條白狗也進(jìn)來了，站在霞兒身邊，霞兒摸了一下它的腦袋，白狗就在霞兒身邊蜷起了身子臥下了。

一會兒，聽到門前有孩子嘰嘰喳喳地說話，還有人沖屋里喊：霞兒，霞兒！

白狗爬起來跑出去了，看到孩子們并沒有狂吠，而是搖起了尾巴。和白狗一塊兒進(jìn)屋來的是背了書包的孩子，白狗已經(jīng)和他們很熟了。

是與霞兒一塊兒在學(xué)校念書的伙伴來約她一起去上學(xué)了。

村學(xué)校已經(jīng)拆了，念書得到幾里外的中心學(xué)校去，這些小小年紀(jì)的孩子們，都得背上糧食或干糧去中心校住宿念書的。

進(jìn)屋后，就有一個女孩子沖霞兒喊：霞兒，走不？

霞兒有些急了，說：我飯還沒吃，干糧也沒好。

奶奶看同學(xué)來約霞兒了，就說：死女子燒不著火，啥都沒做好，你們等霞兒一會吧！

同來的霞兒的同學(xué)們答應(yīng)了，就放下了背的東西在院子里玩。

霞兒不停地忙著給灶洞里添柴，灶洞里的火燃得越來越旺，火光映紅了霞兒的臉，霞兒紅撲撲的臉越發(fā)像個蘋果了。

在奶奶飛舞的刀下，很快就把盆里刮了皮的、白得像娃娃的洋芋全部切成了洋芋絲兒。鍋已燒得冒起了青煙，奶奶忙不過來了，就嗔罵霞兒：死女子，把火燒那么大，鍋都要燒飛了！就忙往鍋里倒了一瓢冷水，發(fā)出“哧溜”的聲響。

奶奶把切好的洋芋絲兒全裝進(jìn)盆里，用干凈的冷水洗了幾遍，直到把已發(fā)紅的洋芋絲兒全洗成了白娃娃的樣子。

奶奶接著把鍋里的水舀干凈了，往鍋里倒了油，油很快紅了，奶奶把白嫩的洋芋絲抓起下到鍋里，邊翻炒邊住鍋里放鹽。

霞兒一直專注地看著灶里的火，外邊場院里等霞兒的伙伴玩起了游戲，時不時笑著、叫嚷著，撩撥得霞兒的心癢癢的，但她要看好灶里的火，不能出去和他們一起玩。

洋芋絲兒煮到鍋里后，奶奶就去揉案板上的面，奶奶老了，力氣虛了，揉起面來很吃力。面很快揉好了，奶奶讓霞兒把柴火抽出一些塞到另一口灶洞里，她要給霞兒蒸饃。

奶奶已把面搟成了一個大餅，她將它放到另一個灶洞上的鍋里，鍋里立刻冒起了煙氣，奶奶嗔怪道：死女子，火燒那么大。她趕忙用火鉗把火四散撥開，火變成了小小的文火。

做好這些，奶奶又去把切好的蔥和著一碗酸水倒進(jìn)了煮洋芋絲兒的鍋里，沖霞兒說：洋芋絲兒好了，先吃吧！就給霞兒舀了一碗，又走出去沖玩得正高興的孩子們喊：洋芋絲兒煮好了，進(jìn)來吃一點(diǎn)兒吧！孩子們沒有一個要吃的，只說吃過了，讓霞兒快吃，他們好和她一起走。

太陽已掛在山頭上，天色不早了。

霞兒吃了一碗洋芋絲后，就說吃飽不吃了，這時奶奶已把饃做好了，切了，全部給霞兒裝進(jìn)了挎包里，霞兒背上饃和書包準(zhǔn)備要走。奶奶問：你把衣裳換了？霞兒說：換了。奶奶又問：你在學(xué)校的糧食還夠不？霞兒說：夠。奶奶不知道還有啥沒問，就望著霞兒，好一會兒，似忽然想起來了，從兜里摸出五塊錢給霞兒，說：在學(xué)校里餓了，買些吃的。

見霞兒已經(jīng)收拾好了，院子里的同學(xué)就停止了玩耍，紛紛背了東西，和霞兒一塊兒邊說笑，邊從那條泥巴路上往幾里外的學(xué)校走去。這些孩子最高的已有大人高了，最矮的也到了大個子的肩膀處。只見他們邊說笑邊往前走，成了空曠的山間路上的一道風(fēng)景。

奶奶呆呆地望著霞兒和同學(xué)們遠(yuǎn)去，直到看著他們轉(zhuǎn)過山嘴不見了，她才回到老屋。霞兒走了，這屋子似乎一下子空了不少，連奶奶的心似乎也空了。奶奶知道，霞兒一去就是一個禮拜，這一個禮拜里，這屋子里就只有她一個人了。

每到周末，霞兒回來了，她得給霞兒洗衣服、做干糧，忙得不行。但，不知咋的，在忙碌中似乎也就忘記了內(nèi)心的空落。這一下忙完了，孫女子和同學(xué)去了學(xué)校，她的心又空了。

奶奶就想小兒子了，他出去這么久了也沒有音訊，錢也沒寄一分回來。她自己的油鹽錢只能自己去山上尋摸，給霞兒的錢，也是她從牙縫兒里省出來的。

奶奶一直責(zé)怪兒子不該不聽話就出去了，可對照自己現(xiàn)在空落的內(nèi)心，也能想象到兒子心里的空落，都那么大的人了，也找不下一個對象，成不了家。望望四面的高山和山下薄薄的大地，奶奶就怨道：誰叫這里這么苦這么窮呢？

奶奶的心里很空落，鍋里的洋芋絲兒還在煮著，但她一口都吃不下。一抬眼，透過窗戶看到了老伴兒的墳。老伴兒死后，一直沒找到一塊好地下葬，最后倒是屋后這塊菜地適合，就讓他睡在這里了。奶奶一抬眼就可以看見，可有時看是慰藉，有時看卻讓人傷心。她在心里喃喃道：死老頭子，你倒好，啥都不管了，讓我現(xiàn)在活受罪。

奶奶在家待了一會兒，心還是空空的，就來到村頭的大樹下。村子里的女子都飛走了，嫁到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男孩子找不到對象，在家待不住，也都像她小兒子一樣出去打工了;成了家的年輕夫婦，也待不住去外邊了。村子里，只剩下老人和一群無精打采的小孩子，而小孩子只要是能走的都去學(xué)校上學(xué)了。此時的村子，就像奶奶的心一樣空落落的。奶奶站不住了，就忙著往家走。

走著走著，腦子里忽地就浮上來了一幕，哪一幕呢？哦，那是灶里的火光跳躍，映紅孫女子的臉的那可愛的一幕，這火光，是那么溫暖。

奶奶感到自己老了，沒用了，只有這火光，還能帶給她一絲希望。這火光中，有她的孫女子——一個別人給的女孩子。

作者簡介：余繼澤，男，漢族，1975年出生，陜西省寧陜縣人。已在《陽光》《延河·綠色文學(xué)》《參花》《陜西文學(xué)》《翠苑》《安康文學(xué)》《西安晚報》《安康日報》等報刊發(fā)表小說多篇及散文數(shù)十篇。現(xiàn)供職某鄉(xiāng)村學(xué)校，寓居西安。

（責(zé)任編輯 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