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

好久沒見爺爺了，手頭的事情先放一放吧，去看看爺爺。我很快收拾好了行囊，買了回鄉(xiāng)的車票。

坐上返鄉(xiāng)的大巴車，車窗外的景色雖從繁華逐漸變得荒蕪，但我見到了久違的藍天。湛藍的天空掛著幾朵厚重的云，像年少時奶奶在院子里做被子整理好的棉花。我見到爺爺是說“賽倆目”還是先抱一下呢，不行，說“賽倆目”太鄭重了，還是抱一抱吧;不可以不可以，時間長沒見了，抱一抱我又有點不知所措，那就我先……“親愛的旅客朋友們，您已到站。”

我拎著一包水果和營養(yǎng)品踏上了這條熟悉又陌生的小路。路上的貓兒狗兒搖著尾巴歡快地跑著，好像是歡迎許久未見的朋友。一個不到十歲的男孩兒朝我手里的東西望了一眼，便吆喝著一群羊從我身邊走過了，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我有點心酸又有點羨慕。看著那一群白花花的小羊羔，不禁回想起小時候我媽逼我寫作業(yè)，我多么希望可以做個無憂無慮的放羊娃，只需要吆喝吆喝，羊羔們就會去乖乖吃草，我就可以沐浴著陽光躺在草地上睡大覺。長大了才意識到，他們手里拿的不僅僅是一個放羊鞭，而是小小年紀承擔著家庭不可推卸的一份責任。當然，放羊也并不簡單，鋤草喂水，水得一擔一擔往來挑，打掃羊圈……我又不僅僅是心酸和羨慕了，更多了一分敬佩。我跑著追了上去，把手里的一包水果塞到了小孩的手里，他卷起皺巴巴的衣角捏在手里，擦了擦手上的土握了握我的手，說了聲“謝謝姐姐”，便哼著小曲跑向了他的羊羔。可能對他來說，那不僅僅是包水果吧。

我摸著路邊肆意生長的狗尾巴草繼續(xù)向前走著，我好像很久都沒來這里了，變化可真大。以前那崎嶇又蜿蜒的小路如今都是水泥路，家家屋頂上都立著寫有“陽光計劃”字樣的熱水器，國家的政策確實惠及了全國的每個角落，我對爺爺家的景象有些期待。

沿路的紅瓦房錯落有致，那锃亮的落地大窗映射著路邊行人的身影，我站在那，整理了一下衣帽，窗里的阿姨看著我笑，我招了招手，羞澀地跑開了。我吮吸著這片土地純?nèi)磺逍碌目諝猓硎苤途G綠的草地映照出來的日光;我好想去草地上翻滾，卸下這一路舟車勞頓的疲憊。草地里生長著一簇簇的蒲公英，一陣微風吹過，成熟的蒲公英如精靈般在陽光下肆意飛舞著。

我好像記不起來這條路該如何走了，我閉著眼睛嘗試著在回憶里追尋、拼湊曾經(jīng)的這些足跡。爺爺很早就遷居到縣城了，可我為什么還要回到爺爺?shù)墓枢l(xiāng)？我自己說不清楚，心里也沒個答案，好像有股神秘的力量，用力拉著我向前走。我努力回憶著，好像只有逢年過節(jié)我們才會回來看看這個家，我對這的印象并不深刻。走得有點累了，我瞥見一口泉，我向著那口承載著我對故鄉(xiāng)最深刻記憶的泉眼奔去，脫了鞋襪猛地扎進去，清涼又爽快。

小時候，我們回到老家，爸爸就帶我們?nèi)ミ@個泉水邊玩，他總說，這口泉養(yǎng)育了家鄉(xiāng)的幾代人，從祖父輩開始就在這口泉挑水喝，平時放學也會在這泉邊洗澡洗衣服，放羊的時候也都會帶它們來這飲水。現(xiàn)在通了自來水，這口泉的使命感不再那么強，可它一如既往地哺育著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潺潺的泉水滑過我的腳踝，我緊張又激動的心情隨著這清澈冰涼的水慢慢冷卻了下來。小時候，父母工作繁忙，我在爺爺奶奶的膝下長大。在我的印象中，爺爺是深沉無言卻又慈愛至極的人，小時候飯吃不干凈會被批評，調(diào)皮搗蛋會被批評，踩了花園里的蔬菜會被批評。我印象里好像是怕爺爺?shù)模趾孟袷欠浅Ｒ缿贍敔數(shù)摹Ｔ谀莻€媒體并不發(fā)達的時代，爺爺會給我們買《獅子王》的碟片;會騎著老式自行車，把我放在前面的橫梁上，載著奶奶去趕集;是我被爸爸媽媽批評時站出來維護我的人;是教我做人做事準則的人;是我童年里最高大最敬愛的人。淚水打濕了眼眶，我分不清楚是陽光刺眼還是思念爺爺，我拿起來鞋子，赤腳踩在這片土地上，這是承載爺爺一生的地方。

我摘了一朵草地里的小野菊別在了發(fā)梢，爺爺?shù)膶O女已出落成人，不再調(diào)皮搗蛋，多了幾分沉穩(wěn)，也做到了爺爺期望中的勇敢善良和無畏，應該會是爺爺理想中的樣子吧。我懷揣著溢于言表的喜悅邁著大步子向前走著，從寬闊的水泥路轉(zhuǎn)側(cè)進入了沙黃的石子路，我匆匆忙忙地向前走著，腳下的石子咯吱咯吱地響著，像極了我心臟跳動的聲音，我馬上就要看到我許久未見的爺爺了。

我終于來到了這個似曾相識的庭院前。門上的把手有些生銹了，曾經(jīng)油綠的鐵門也已銹跡斑駁。爺爺是一位極愛整潔的人，應該不會任由門鎖生銹的。或許可能太忙碌了，沒有顧及，也可能是因為長時間在縣城居住，這所老院子就被擱置了。我推開門，庭院里雜草叢生，我撥開沒過我大腿的雜草，艱難地向前走著，找尋著。窗戶上結滿了網(wǎng)，窗邊也布滿了灰塵，我無助得有些害怕。我喊著爺爺，爺爺，我期盼著有人可以回應我，可是只有風吹著雜草唰唰的聲音。

可我清楚地記得，爺爺很久不在縣城的那個家了，很久不在那生活了。此時此刻，爺爺不應該在這座庭院里喝著茶，手拿蒲扇躺在竹椅上曬太陽嗎？他是愛種樹的，這座庭院的中間應該有棵梨樹，他應該在這養(yǎng)花，種草，頤養(yǎng)天年。我努力地拔著這些礙人的雜草，擦拂著本不該沾染于此的塵土，眼淚如傾盆暴雨般噴涌而出，我聲嘶力竭地喊著爺爺，我急切地想要得到一聲回應。

眼淚早已浸透了枕巾，我猛然起床，想要收拾行李回鄉(xiāng)去看看爺爺，我拿起了電話……還沒來得及撥出那串刻骨的號碼。

爺爺早已故去在我站著的那片土地上。

作者簡介：馬星宇，女，回族，寧夏大學在讀。

（責任編輯 劉冬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