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董慧

2021年5月15日,江蘇蘇州,航拍下的超級風暴單體。
蘇鏑坷 ? 攝
?上接第14版
相比之下,得益于高山和平原等地形條件,美國每年爆發龍卷風的數量是中國的十倍以上,達到1000到1340次左右。
從上個世紀開始,美國就形成了一大批專業追風者。大規模風暴目擊者的存在,使追風在美國更容易。“美國龍卷預警主要依靠兩個工具,一是多普勒天氣雷達,中國也有;另一個則是風暴目擊者(提供)的信息。”俞小鼎介紹。
目前,國內還沒有正式的龍卷預警業務。俞小鼎分析,主要原因是龍卷風數量少,發生頻率低。但類似的“準業務”在廣東、江蘇、安徽等地已經開展試點,其他強對流天氣如雷暴大風、冰雹和短時強降水等,國內部分區域已建立臨近預警業務。
00后追風隊
2021年5月14日晚上在B站發出預警后,蘇鏑坷收到一些私信,感謝他“能夠幫助別人擺脫危險”。這讓他想起自己收藏多年的一篇文章《正確的追風理念》,2008年發表在臺風論壇上,作者是一位神秘的氣象圈前輩,2009年后再也沒有發過帖。
“和多數人相比我們是‘孤獨的。倔強一般也就與孤獨的我們所伴隨。”文章第一部分安慰追風者,即使旁人不能理解,也要“將熱情傾灑在自己所愛好的氣象、追風上面,從中獲得無上的快意和滿足感”。蘇鏑坷把“孤獨”和“倔強”專門標成了紅色。
剩下的篇幅里,作者告誡,除了為追風而追風,還要記住自己的目標是為大眾普及氣象災害防御知識,提高公眾的氣候應對能力,“我們總有一天會意識到自己對于這個世界是有一定責任的”。
蘇鏑坷和劉屹靖是這一觀點的支持者,他們倆追風的初衷都通過記錄風暴圖像做一些氣象科普。
王路澄的想法更“純粹”。和絕大多數氣象愛好者一樣,王路澄與氣象結緣始于非常小的年紀——2005年第9號臺風麥莎帶來一場暴雨,當時4歲的他趴在窗戶邊,看著雨下了整整3天,第4天出門時,水已經漫到成年人膝蓋。
12歲時,王路澄發現了新大陸——臺風論壇。那是國內最大的氣象愛好者聚集地,超過9萬個氣象愛好者在里面發布了三百多萬個帖子。論壇的“深度追擊”板塊記錄了從2005年開始的每次臺風,最早的一篇恰好就是關于臺風麥莎的。
王路澄也開始學著記錄。2014年,資歷更深的愛好者們發現他挺有潛力,拉他加入小圈子。最瘋狂的記憶來自2018年第22號臺風山竹登陸時,睡覺吃飯以外的所有時間他都用來討論臺風,“上課在看,下課也在看”。
對于王路澄,風暴能帶來與極限運動相似的感官刺激,也能帶來一種純粹的美。“人類社會摻雜了各種利益,純粹的美只能從自然中去發現。”
追風的過程也是這般純粹,“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為了一個目標奮斗。”2019年高三畢業,王路澄終于付諸行動——追擊臺風米娜,也是那時候,他結識了同樣剛結束高考的蘇鏑坷。
不過,追風小隊的4位年輕人,都沒有選擇氣象學作為研究專業。王路澄填報志愿時選擇了計算機專業,“我也想過成為氣象觀測員或是預報員,從事這方面我會開心,但它帶給我的經濟效益實在是太低了。”追風,只是他的愛好。
在中國氣象愛好者當中,真正實地追風的人是“少數中的少數”。鄭東是臺風論壇的創始人之一,他從臺風論壇活躍成員的數量上看,國內有一定水平的氣象愛好者不過幾百人,而風暴愛好者大概只有幾十人。
21年前,16歲的鄭東也曾實地追風。那是2000年,派比安臺風登陸他的家鄉浙江,臺風北側出現了一場強對流天氣。鄭東從家往外看,能看到北邊黑壓壓的一片,于是他請假坐中巴車去追,“已經是當時的極限了”。
如今,00后年輕人們組成追風小隊,成功拍攝到風暴。隊中經驗最豐富的劉屹靖,被外界賦予“中國風暴攝影第一人”稱號。鄭東稱,劉屹靖并不是國內最早追逐風暴的人,過去也有一些氣象愛好者追過風暴,但是不會專業攝影,沒有記錄下來。
俞小鼎認為,這些年輕的追風者們應該被鼓勵。“強風暴的形態往往和它的動力學相關,如果能把風暴的雷達特征和視覺特征對應,就可以揭示出很多以前光從雷達上看不出來的東西,對于科學研究、改進預警技術都很有幫助。”他說,和追風運動盛行、追風者至少幾萬人的美國相比,國內像劉屹靖們這般專業的追風者數量還是太少。
一場豪賭
追風小隊的年輕人們承認,首次追風就取得成功,除了氣象知識儲備充分,運氣也很重要。
“風暴變化速度很快,強度也很難預測,所以有時候你需要去賭。”劉屹靖說,“賭你選擇的風暴會發展得好,賭它會到你的預定位置。如果賭贏了,你就成功了;如果賭輸了,那就什么都沒有。”
緊接著的第二場追風驗證了這一點。
2021年5月15日17時,追到第一個風暴后的兩支分隊匆匆解決完晚餐就繼續上路,他們想一鼓作氣追晚上的重頭戲——150公里外三團成熟的超級單體風暴。
出發一個半小時后,一個小單體風暴在無錫市區突然出現。起初沒人把它當回事,劉屹靖判斷,下午已經有一個強風暴經過,通常情況下會帶走大部分大氣能量,“這個風暴肯定發展不起來”。于是,大家決定按照原計劃追更強的。
出乎意料,這個小單體突然發展成了一個強風暴,此時追風小隊尚未抵達精心挑選的觀測點。等到晚上九點半抵達目的觀測點,預計中會走到他們頭頂的風暴卻不見蹤影。
有時候,“豪賭”還會帶來危險,重則危及生命——2013年6月,追風時長30年的美國知名風暴攝影師蒂姆·薩馬拉斯就因近距離拍攝龍卷風,和兒子、同事被卷入龍卷而身亡。
劉屹靖也在2021年4月30日遇到了自己的危險時刻。
那天,他一個人在江蘇興化直播追風,由于當天能見度不好,沒法在車上看到風暴結構,只能全部依賴雷達圖進行定位。意外發生在下高速時,他發現計劃中應該在北側幾十公里外的風暴出現在自己的南側,旋轉著的風暴結構已經能被看得特別清楚,而自己和司機快要被吞進風暴的核心。
懵,是劉屹靖的第一反應。他沒弄懂風暴不按計劃走的原因,“開始懷疑,難道我學了這么多年的氣象知識是假的?”
劉屹靖左手端著手機繼續直播,右手操作電腦比對其他氣象站的資料,才發現是最初作為參考的淮安站雷達圖比實際情況偏離了30公里。
風暴很快追上了他們。車被大風逼停在路邊,拇指大小的冰雹打在車上,車內的說話聲已經聽不清。幸運的是,這次只是被風暴核心的邊緣擦過,沒有其他危險。劉屹靖心知,如果真落入風暴核心區域,接近成年人拳頭大小的冰雹能把車砸穿。
第二天一早,劉屹靖給中國氣象局寫了封信,反映淮安站雷達圖錯誤的問題,托朋友轉交。氣象局很快給出答復。
“代價有些慘重,但最后發現了問題,也算是有所貢獻了。”劉屹靖自我安慰。
(應采訪者要求,鄭東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