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競恒
宋代冒籍京師的情況仍然較為普遍,洪邁《容齋續筆》記載了一份宋真宗咸平元年的登科進士名單,令人奇怪的是這幫人除了一個叫劉燁的以外,“余皆貫開封府”
古代科舉考試,也存在“考試移民”現象,這種在考生籍貫上做手腳的情況,古代稱為“冒籍”,就是利用不同行政區域錄取政策、錄取名額的差異搞擦邊球。最早的“高考移民”在唐代和五代十國時期就出現了,武則天時期薛登就說當時讀書士子“或冒籍以偷資”(《舊唐書·薛登傳》),就是利用假冒自己的戶籍來獲取科舉上的好處,這是“冒籍”最早的出現。
唐中宗時候的李欽讓,本來是籍貫定州的鄉貢,但卻被附太學戶籍,因為開元以前科舉進士從太學兩監出身,會有更好的前途,這也是一種冒籍。此外還有著名詩人王維,按制度本來應該從自己戶籍蒲州參試,但他卻直接跑到長安,通過關系以京兆官解送,并于“開元九年進士擢第”(《舊唐書·王維傳》),也是一種冒籍的行為。安史之亂后,戶籍紊亂,《冊府元龜》卷六四一《條制三》收有后唐的一條“不得假冒鄉貫敕”,說“諸道舉人,多于京兆府寄應”,就是說當時各地的舉人,很多都沒有從自己戶籍呈送,而是冒籍走京城呈送,這條敕令就是禁止他們這樣做的。
到了宋代,冒籍京師的情況仍然較為普遍,洪邁《容齋續筆》記載了一份宋真宗咸平元年的登科進士名單,令人奇怪的是這幫人除了一個叫劉燁的以外,“余皆貫開封府”,很明顯這種情況是人為對籍貫做了手腳的結果。
《宋會要輯稿·選舉》記載宋仁宗時候有個叫王濟的讀書人,他的籍貫是廬州,但有個哥哥王修己的戶籍在京城開封府,于是他居然把哥哥名字注冊為父親,自己也成了開封府考生。另一個例子是,宋孝宗淳熙十一年,處州讀書人章仲衡本來應該回本籍貫考試,但他卻作偽過繼到在鄂州的叔父戶籍名義下去參加考試,在貢院拆號時被人發現。
《宋史·選舉志二》記載“士子又有免解偽冒入試者,或父兄沒而竊代其名,或同族物故而填其籍”,就是說宋代一些考生為了冒籍,偷換死去父親、兄長的名字,或者找死去同族者的籍貫,總之就是要打擦邊球。
針對冒籍的情況,宋朝也嘗試進行嚴格管理,如《宋會要輯稿》記載宋太祖開寶五年詔書就要求“應貢舉人,自今并于本貫取解,不得寄籍”。宋太宗淳化三年詔書也要求“應舉人今后并須本貫文解,不得偽書鄉貫,發解州府仔細辨認”。但漏洞一直存在。
蒙元時期優待蒙古人、色目人,也體現在科舉上。因此一些人嘗試修改自己的戶籍身份,把自己變成蒙古、色目人身份。“伯顏曰:‘舉子多以贓敗,又有假蒙古、色目名者(《元史》)”。
到了明朝,冒籍現象十分普遍,所謂“各省多有冒籍無恥之人”(《絲綸錄》卷三),“凡遇開科,多有詐冒鄉貫報作生員”(《明英宗實錄》)。明朝時期南北方各地經濟、文化發展水平差異極大,因此冒籍最突出的特點是文風繁盛的江南地區,考試壓力的內卷巨大,一些人便冒籍成北方戶籍,可以極大提升自己取得科舉功名的幾率。
《萬歷野獲編》的“科場”條,記載了很多科舉移民的情況,如景泰四年“順天舉冒籍者十二人”。成化四年,浙江樂清人章元應,“冒籍應天中式”;嘉靖二十二年,浙江秀水縣人馬鑾亦因冒籍順天中式被除名;嘉靖四十三年革除宛平、大興冒籍諸生五十多人;萬歷十三年,史記純、馮詩等八名浙江生員冒籍順天中式;萬歷十六年,浙江人王國昌冒籍應天中式。晚明著名的袁崇煥,就是一個冒籍考試的移民,萬歷二十四年袁崇煥必須在落籍的藤縣應試,但為了提升考取幾率,他冒籍到平南縣考試,被當地人告發,最后仍回藤縣應考。
明朝時有人為考試移民行為進行辯護,如謝肇淛在《五雜俎》中就認為禁止考試移民毫無意義,認為天下大一統,不必嚴分彼此,況且有一些州縣土著居民少而遷徙外來者多,如山東臨清就有大量的徽州籍居民,幾代人都生活在當地,祖父那時候都能參加山東考試,而孫子輩卻要回徽州考試,不公道。
當然,他們動了文化落后地區的奶酪。明朝人王同軌在《耳談類增》中記載了順天府的學生“青衿有慣攻冒籍之名,犯者往往擊死”,就是說北方順天府的學生在考試能力方面較弱,他們尤其厭惡江南等地冒名“順天府籍貫”的考生,有時甚至會將這些南方人群毆打死以泄憤。
科舉制度輻射的東亞如朝鮮等國,也出現過考試移民的問題。朝鮮李朝時期,平安道、咸鏡道、濟州等地的文化較為落后,因此朝鮮的科舉考試對于這些落后地區考生有一定的照顧措施,專門有針對這些地區的“平安、咸鏡道科”以及海島學生的特科考試,難度更小,更有優待。其結果是,朝鮮文化發達地區的考生,也常冒籍號稱自己是“濟州”考生,反而搶占了這些落后地區的名額。對此,李朝高宗二十三年,國王專門下令嚴格審核考生籍貫身份,“日后如有冒稱,即令嚴刑,押送本牧,限己身充軍”(《朝鮮高宗實錄》卷十二)。層出不窮的“考試移民”問題,也算是東亞科舉文化各國共同面對的問題。
(作者系大學教師、歷史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