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丹慧,盧昭靜,嚴萬森
貴州醫科大學醫學人文學院,貴州貴陽,550004
情感平衡是積極情緒與消極情緒的平衡狀態,它是衡量生活滿意度的一項重要指標[1]。研究表明,情感平衡的構建可以預測日常的情感體驗[2]。大學生正處于情感全面發展的關鍵時期,其情緒情感常帶有不成熟、不穩定的色彩。持續的情感不平衡狀態有可能引發許多心理行為問題甚至精神障礙。比如,消極情緒若不及時進行疏導和調節,易導致焦慮、抑郁、藥物濫用、飲食障礙等不良反應[3],甚至引發自傷自殺等事件[4]。生活事件是影響情感平衡的重要危險因素之一,它特指擾亂個體日常生活規律并需要其做出適應和改變的刺激或情境變化,如家庭變故、考試掛科、人際挫折等[5]。研究發現,生活事件與抑郁、精神障礙等具有密切關系[6-7]。經歷過多或強度過大的生活事件易導致個體生理、心理和行為發生急劇變化,產生軀體疾病和嚴重心理問題。尤其是,日常生活壓力的積累,會破壞情感反應的敏感性、穩定性及身心健康[8]。
埃里克森的自我同一性理論認為,人們會對自身的能力和情感做出合理性期望,并以此來解釋和評估行為從而達到自我與經驗的一致性[9],個體自我內部的和諧狀態是構成心理和諧的基礎要求。自我和諧的內涵涉及自我對經驗的合理期望以及對情景變化的靈活應變能力兩個部分,但目前研究主要側重解釋個體對于外部世界的適應能力,如應對方式、社會支持等[10],而較少有研究關注自我內部的適應。自我不和諧是指自我對經驗的不合理期望,包含對能力和情感的自我評價不當、內心不適感等[11],對應激反應具有較高的預測作用[12]。認知心理學理論認為,認知過程在刺激事件與情感反應之間起核心作用[13]。以此為理論基礎,本研究試圖從自我內部的不和諧角度探索生活事件對情感平衡的影響,進一步分析生活事件、自我不和諧與情感平衡之間的關系,旨在從認知層面來理解生活事件對情感平衡的作用機制,為大學生心理健康教育工作提供參考。研究假設:①情感平衡與生活事件、自我不和諧之間存在密切關系;②自我不和諧在生活事件和情感平衡之間起中介作用。
2019年10月初至11月底,采用整群抽樣的方法,選取貴陽市某大學在校生作為研究對象。使用學校教務管理系統向所有班級分別發送電子問卷的形式,發放7743份問卷,回收有效問卷7221份,有效率93.2%。其中,男生2355人、女生4866人,大一2627人、大二1953人、大三1161人、大四978人、大五502人,城鎮學生1468人、農村學生5753人。年齡為18-25歲。覆蓋醫學、理學、工學、教育學、法學等專業類別,其中醫學專業4658人,非醫專業2563人。
1.2.1 情感平衡量表 (Affect Balance Scale, ABS)。該量表最早由Bradburn于1969年編制,中文版由汪向東等修訂,分為積極情感和消極情感2個維度,每個維度各5個項目,共10個項目[14]。采用2點計分,積極情感維度每題回答“是”計1分、“否”計0分,消極情感維度每題回答“是”計0分、“否”計1分,分別計算兩個維度的總分。情感平衡得分是以積極情感分數減消極情感分數,再加一個系數5,得分越高情感平衡水平越高。在本研究中,2個因子的Cronbach's alpha分別為0.70、0.73,總量表的Cronbach's alpha為0.77。
1.2.2 青少年生活事件自評量表(Adolescent Self-Rating Life Events Check List, ASLEC)。由劉賢臣等人編制,本量表共分為人際關系、學習壓力、受懲罰、喪失、健康適應問題、其他等6個因子,共27個項目[15]。采用Likert 6點計分法,即未發生(0),發生過、影響程度無(1)、輕度(2)、中度(3)、重度(4)、極重度(5),得分越高表明經歷的生活事件越多。在本研究中,6個因子的Cronbach's alpha分別為0.816,0.733,0.782,0.663,0.621和0.686,總量表的Cronbach's alpha為0.93。
1.2.3 自我不和諧量表(Self-inconsistency Scale)。由王登峰修訂,用于評估自我與經驗的關系,共16個項目[11]。采用Likert 5點計分法,即完全不符合、比較不符合、一般、比較符合、完全符合,得分越高自我不和諧程度越高。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Cronbach's alpha為0.92。
采用SPSS 21.0軟件進行數據處理,以中位數和四分位間距P50(P25,P75)形式描述非正態分布數據,并使用Mann-Whitney U、Kruskal-Wallis H檢驗比較不同人口學特征大學生的量表得分差異。利用偏相關和逐步回歸分析考察各變量之間的關系。采用Bootstrap方法進行中介模型檢驗以及置信區間估計,抽樣次數設定為1000。由于生活事件的數據呈偏態分布,故將其轉換為標準Z分數進行統計分析。P<0.05為差異有統計學意義。
對所得數據使用Harman的單因素分析法來進行共同方法偏差檢驗,未經旋轉的探索性因子分析結果提取出特征根大于1的因子共有7個,最大因子方差解釋度為25.38%(小于40%)[16],故本研究不存在明顯的共同方法偏差。
如表1所示,男生的情感平衡得分低于女生,自我不和諧得分低于女生(P<0.001);醫學生的生活事件、自我不和諧的得分低于非醫學生(P<0.01);不同年級學生的各量表得分均存在顯著(P<0.01),事后多重比較顯示,大一、大五學生經歷的生活事件高于其他年級學生(P<0.05),大五學生的情感平衡水平低于其他年級學生(P<0.01),大一、大二學生的自我不和諧水平高于大三、大四、大五學生(P<0.05);城鎮學生比農村學生情感平衡得分更低(P<0.01)、生活事件得分更低(P<0.001)。

表1 不同人口學特征在量表得分上的比較P50(P25,P75)
將性別、年齡、專業、年級、生源地等人口學變量作為協變量,采用偏相關分析和逐步回歸分析考察各變量間的關系。結果顯示,生活事件與情感平衡呈負相關(rp=-0.349,P<0.001)、與自我不和諧呈正相關(rp=0.416,P<0.001),自我不和諧與情感平衡呈負相關(rp=-0.504,P<0.001)。將情感平衡作為因變量,生活事件和自我不和諧作為自變量,進行逐步回歸分析。結果顯示,生活事件負向預測情感平衡(β=-0.35,P<0.001),自我不和諧也負向預測情感平衡(β=-0.43,P<0.001)。
采用Bootstrap方法建構中介模型及估計置信區間(圖1、表2),抽樣次數設定為1000。結果發現,生活事件對情感平衡的直接效應值為-0.17(95%CI:-0.15~-0.19),自我不和諧的中介效應值為-0.18(95%CI: -0.17~-0.19),分別占總效應的48.57%、51.43%,提示生活事件既可直接負向預測情感平衡,又可通過自我不和諧間接影響情感平衡,自我不和諧在二者間起部分中介作用。

圖1 自我不和諧在生活事件與情感平衡之間的中介路徑

表2 中介模型中變量關系的回歸分析(n=7221)
本研究發現,該校大學生的情感平衡狀況總體處于中等水平,反映出當代青年大學生較為穩定的心理狀態,這可能是由于相對單純和安全的大學校園可提供一定的心理防護。不過,大學生的情感平衡在年級上存在顯著差異(大五最低),這可能與畢業生面臨升學、就業的焦慮情緒有關。情感平衡在專業上的差異不顯著,這與以往結果一致[17]。另外,男生的情感平衡低于女生,城鎮學生的情感平衡低于農村學生,與Duan等人的結果不一致[18],可能與研究時間和樣本選取的差異有關。隨著社會的快速變遷,新一代青年逐漸登上社會的舞臺(如90后、00后),其情緒情感發展也呈現出新的特點。還有研究提示[19],女性無論積極/消極情感的易感性均高于男性,即在經歷相同的歡喜事件后再遇同樣的悲傷事件,男生對其的情緒感知往往會弱于女性,更不易達到情感平衡狀態。另外,本研究與家庭貧困的城市學生較農村學生更傾向于將負面的消極情緒轉換為努力學習等行為的結果不一致[20],可能是由于未考慮到家庭經濟水平對于個體情緒調節能力的影響。
Roy Bailey的應激-緊張模型認為,生活事件能夠直接引起個體的緊張反應[21]。本研究也發現,生活事件與情感平衡呈顯著負相關,且負向預測情感平衡。這與國內外的主要觀點相一致,即負性生活事件是導致大學生出現焦慮、抑郁等消極情感的重要危險因素[22]。然而,應激-緊張模型還提出,即使不經歷或經歷單一刺激事件,個體也會出現情感狀況失衡。因此,生活事件影響情感平衡的作用機制中可能存在個體的主觀能動性(比如認知易感性等內部因素),但已有研究對此了解不多。基于自我和諧/不和諧對個體的重要意義[23],本研究進一步探索了自我不和諧在生活事件與情感平衡之間的作用。結果發現,自我不和諧與情感平衡呈顯著負相關,且負向預測情感平衡。更為重要的是,自我不和諧在生活事件與情感平衡間起部分中介作用。這表明,生活事件一方面可以直接影響情感平衡,同時又可通過影響自我不和諧進而影響情感平衡。此結果提示,生活事件可能會引起自我對經驗的不合理預期,從而引發消極情緒情感、導致個體情感狀態失衡。我們的研究進一步證實了認知-情感-人格系統理論(The Cognitive-Affective-Personality System Theory,CAPS)假設,即個體情感反應是在刺激情景下認知與情感因素相互作用的結果(包括刺激編碼、期望、目標、情感、效價),當適應性行為與認知存在差異時,易產生消極的自我認識和情緒體驗[5]。并且,負性情感很容易誘發與自我有關的負性思維,并導致對結果和未來做出消極的解釋,產生負面認知-消極情感的惡性循環[24]。
本研究的一個重要啟示是,當面臨生活事件等消極的環境刺激時,至少在某種程度上,個體可以通過自我和諧目標的重建與實現、自我對經驗的合理反饋等途徑,逐漸提高內部的情感適應性和情感平衡狀態,促進個體情緒情感的健康發展。因此,對青年大學生進行適當的引導,幫助其形成對經驗的正確反饋以及對相關事件的合理預期,可能會對其適應性行為的建立起到良好促進作用,從而有助于大學生在青春后期、成年早期的情緒情感發展。
本研究的對象為某高校在校學生,被試較為單一;工具主要采用自陳問卷,可能存在主觀報告偏差問題,因而結果有一定的局限性。后續研究可擴大到不同年齡段人群,并結合行為實驗、腦電生理、神經影像等多方面的證據,進一步深入解釋自我不和諧影響情緒健康的認知神經機制。自我和諧/不和諧近年來已成為心理衛生與健康領域的重要研究課題,但其對于身心健康的影響仍存在很多值得探討的問題。本研究提示,自我不和諧在生活事件與情感平衡之間具有重要中介作用,應加強對大學生的自我認知教育,提高大學生協調自我的能力,更好建立目標期望與生活經驗的一致性,從而促進其內部情感穩定。然而,個體的自我和諧(不和諧)是如何發生發展的,其影響因素以及心理神經機制是什么,仍需進一步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