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道植：中國刑事技術警察傳奇

馮銳

1955年5月，崔道植從部隊轉業來到黑龍江省公安廳工作，成了中國第一代刑事技術警察，從此開始了他66年的崗位堅守。

如今， 已經87歲的崔道植是全國著名痕跡檢驗專家，被譽為中國公安刑偵戰線的“瑰寶”、中國“刑警之魂”。1999年崔道植被公安部聘為首批特邀刑偵專家，2006年榮獲全國公安科技突出貢獻獎。曾在甘肅白銀案、張君特大系列搶劫殺人案、白寶山襲軍襲警案件偵破中做出重要貢獻。

崔道植的主要研究領域為犯罪現場痕跡檢驗，包括足跡、指紋、槍彈等，從警生涯累計鑒定痕跡物證7000余件，無一差錯，鑒定結果大多成為偵破疑難案件的點睛之筆。

疑難攻堅

但凡找崔道植鑒定的樣本和檢材，都是難點中的難點，也是眾多專家難以定論的疑難鑒定任務。“白寶山”案，是中國刑偵史上具有坐標地位的要案。在案件偵辦最為關鍵的時間節點，當時已經退休的崔道植受公安部指令來到烏魯木齊，他的一個不眠之夜成了突破全案的決定性因素。

白寶山于1996年3月至1997年8月在北京、新疆等地持槍先后殺害軍人、警察和無辜群眾15人，搶錢140余萬元……此系列案件當時被公安部列為1996年1號案件、1997年中國十大案件之首，曾被國際刑警組織列為1997年世界第三要案。該系列案件最初偵查中，北京發生的系列案件得以并案，新疆發生的三起案件也得以并案。關鍵時刻出現了一個關鍵問題：對于北京和新疆分別發生的系列案件是否可以并案？最初的鑒定結論表明，北京認定是八一式步槍，新疆認定是五六式步槍。

事實上，在崔道植介入此案之前，“白寶山”這個名字還沒有進入人們的視野，偵查觸角與白寶山之間還有著相當的距離。

兩種槍，一定是不能并案了！

這個時候，公安部急調崔道植赴烏魯木齊，以確定幾起案件是否是同一支槍所為。崔道植工作一整夜后得出結論：新疆三起案件的彈頭、彈殼均為同一支八一式步槍發射，而不是五六式步槍;新疆和北京“1996·12·16”案現場彈殼為同一支八一式步槍發射……

公安部據此得出準確判斷，歹徒很可能是在北京犯罪后被送往新疆的服刑人員。按照這個偵查方向，白寶山進入偵查視野并最終被抓捕歸案。

近日，基層公安機關給崔道植傳來一枚變形指紋，請求崔道植認定證據特征。87歲的崔道植認真研究比對有關信息，連續干了九天九夜，最終成功比對出八個可以定罪的證據特征，成為定案鐵證。

數十年來，崔道植的工作生涯始終處于處置疑難案件和學術理論研究并行的狀態，偵查實踐與偵查理論實現了雙豐收。1975年，公安部在鄭州召開的全國刑事技術工作會議上，崔道植與其他四個省份的同行承擔了“人手各部位長寬度與身高、年齡、體態的關系”的科研課題。經過四年不懈的努力，共搜集了12500人的125000份指紋卡。崔道植運用數理統計學對國人手掌各部位長寬度進行了系統的統計分析，首次測得了國人手掌各部位的正常值和它與人體身長、年齡、體態的關系，為利用現場手印分析犯罪分子某些生理特點提供了新的依據。

自1981年以來，崔道植圍繞槍彈痕跡檢驗先后撰寫了《根據7.62mm手槍射擊彈殼痕跡判斷射擊槍種的探討》《64式手槍指示桿痕與59式手槍拋殼挺痕位移的研究》等論文。同時，崔道植還開創了指甲同一認定、牙痕同一認定并偵破疑難案件的先河。

1994年年初，崔道植在從事現場勘查和痕跡檢驗工作中發現，有些犯罪現場遺留的痕跡或者經過顯現的痕跡，由于反差不強、無法確定其特征而被舍掉。他覺得不解決這些問題就沒盡到自己的責任。經請示公安部科技司批準，決定立項研究“痕跡圖像處理系統”。經過課題組全員的齊心努力，對要達到的每一項技術指標進行了上千次的實驗，終于在1996年10月圓滿完成了該項課題任務，并順利通過了部級專家鑒定。

該項成果實現了從痕跡整體形象至微小特征的計算機檢驗。當時，將數字圖像處理系統開發應用于現場拍照和痕跡檢驗工作中，在省內外起到了開創性的引導作用。

一錘定音

1994年10月21日，山東省農村經濟開發中心總經理王某夫婦在家被槍殺，現場留下兩枚7.65mm手槍彈，七年后山東省公安機關發現了重大犯罪嫌疑人張昌文，并繳獲了一支比利時造“槍”牌手槍。經過山東省廳和公安部二所檢驗，均認為槍管磨損嚴重，無鑒定條件，后送到崔道植處要求檢驗。崔道植用自己發明的“鋁箔膠片”與“彈痕展平器”將送檢的彈頭膛線痕跡全部展平后進行線痕接合檢驗，得出了“槍殺王家夫婦現場提取的彈頭就是用張昌文處繳獲的‘槍牌手槍射擊的”結論，于是很快破了案。原來，山東農村經濟開發中心總經理王某舉報了時任山東省水利局局長張某震的經濟問題，張雇傭張昌文并為其提供手槍和子彈，槍殺了王家夫婦。

“鋁箔膠片”與“彈痕展平器”是崔道植憑借恒心發明的特殊神器。

1995年，全國涉槍案件呈現上升趨勢。此時，崔道植已經62歲。雖然從正式工作崗位上退下來，但是心里還總掛念著國家彈頭痕跡檔案的現代化管理技術的研究進展。1997年，他參觀了公安部舉辦的國際刑偵器材展，展會上看到加拿大、美國的“槍彈痕跡自動識別系統”，他暗暗地下了決心，非要攻破這個堡壘不可。

為了研究膛線痕跡的提取技術，他訪問過國內七所高等學府和三所精密儀器研究所;為了研制一種高精度制模片，他去過國內三大鋁廠和鋁箔片廠;為了研制理想的彈痕展平裝置，他先后設計了四種模型圖，與四個機械加工廠研制過。經過五年多的苦心研究，他終于發明了一種用特制鋁箔膠片提取彈頭膛線痕跡的技術，并獲得發明專利證書。同時，他還設計制造了一種彈痕展平裝置，并獲得實用新型專利證書，用它復制出來的膛線痕跡，既清晰又穩定。他和公安部物證鑒定中心王志強以這兩項專利技術為基礎開發出來的“彈頭膛線痕跡自動識別系統”，于2001年10月16日通過了部級專家鑒定。“該系統具有獨創性，技術水平高，不須人工干預，技術成熟，性能穩定，實用性強，容易操作，在膛線痕跡的錄入時間、查準率方面優于國外同類系統，總體技術達到國際先進水平。”

2013年的一個夜晚，廈門集美區某立交橋下發生槍殺案，尸體里遺留一枚彈頭，彈殼則卡在槍里沒有出來。

現場就這么一枚彈頭、一具尸體，遺留物證非常少。

案件查獲的時候，持槍殺人的兇手落網了，作案用槍也收繳了。繳槍時，同時也發現了卡在槍里的彈殼。可是，認定現場彈頭和繳獲槍支的關系時，卻因為槍管老化嚴重無法認定。同時，兇手始終拒不交代自己的罪行。此時，只有證明這個彈頭是這支槍發射的，才能證明這起案件直接跟他有關聯。難點，想盡辦法也沒能突破。

全國槍彈檢驗遇到難題的時候，就會有人推薦說，上黑龍江找崔老。當地辦案機關的人也是這么想的：走到最后一步，成不成我們也是盡力了，到黑龍江去看一看嘛！

帶著這種心情，廈門公安派人來到黑龍江找到崔道植。崔道植當即把槍支、彈殼、現場彈頭拿到實驗室，利用自己發明的膛線展平器，以充足的證據做出同一認定結論，認定這枚彈頭就是那把槍發射的。

當時，80歲的崔道植為了培養年輕人，指揮著年輕刑事技術民警一步一步做，但真正做到精髓的拍照取證環節，便動手親自做了。因為此類鑒定難度大，當崔道植接受廈門警方求助時，所有人心中都存在一定的猶豫，但崔道植拿出確鑿結論后卻令所有人信服了。崔道植拿出的結論和拍照證據深入淺出，即使外行的普通老百姓都能一目了然看得懂。人們都知道，這就是崔道植的能力，也是他最強的地方。

淳厚家風

84歲那年，崔道植接到公安部指派的一個鑒定任務，鑒定內容為深圳發生的一起疑難案件。這次鑒定，系崔道植從警以來最具挑戰的一次。因為就在接受任務的第一天，崔道植筆記本電腦上的背包帶斷裂，背包帶上的一個鐵卡子彈射至他的左眼，白眼仁位置出現了一個L型傷口。由于右眼患有輕度白內障，左眼的傷痛給他的工作帶來極大困難，但他依然連續工作三天三夜，累了就打個盹休息一下。三兒子崔英濱來看望父親時，老人已經工作了三天，而且滿眼充血。崔英濱翻開父親左眼皮看到那個傷口時，眼淚便止不住地流下來，二話不說強行帶著父親來到哈爾濱眼科醫院。那一次，醫生處理崔道植傷口時總計縫了四針。

即使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崔道植在高質量完成公安部鑒定任務的同時，又把以往成功案例制作成了一個又一個精彩的PPT教材，并著力研究非制式槍支建檔工作。

崔道植對待工作的勤勉作風，也讓自己的家庭擁有了一種特殊的淳厚之風。崔道植對自己要求嚴格，同樣對三個兒子都有著嚴格要求。其中老兒子崔英濱繼承父業，在哈爾濱市公安局從事痕跡檢驗工作。大兒子崔成濱系省廳刑偵總隊科技專家，二兒子系省廳反邪教總隊業務骨干。崔道植的工作作風也是六十年如一日，令人敬服。如白銀案攻堅的關鍵時刻，已經82歲的崔道植一路火車趕赴甘肅。

“只要時間允許，崔老執行公安部的出現場任務，從來不坐飛機，為的是給國家節約經費。”公安部刑偵局處長柳佳說：“崔老上下火車和飛機，從來都是自己乘地鐵、坐公交，拒絕任何人接送。”

崔道植在黑龍江乃至全國警壇威名遠揚，有許多動人的故事和業績，而他卻說：“如果說這些年我取得了一點成績，那都是黨培養教育的結果，并且給了我實現人生價值的平臺，讓我無時無刻都有一種‘報恩的思想。”

實事求是

崔道植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要實事求是，做什么，一定要實事求是”。

真正做到這一點，不容易！崔道植生怕給他浮夸了一些東西，或者說虛化了一些東西。崔道植現在每天都在整理槍彈檢驗教材課件，留給后人做參考。

但凡崔道植拿出的東西，一定要做到最好，而且只要啟用，就沒有一丁點兒瑕疵。

崔道植退休后返聘到黑龍江省公安廳刑偵總隊繼續工作。刑偵總隊1999年上了一套指紋識別系統。那年，崔道植65歲。當時，雖然許多刑警都是學計算機畢業的，但是對指紋識別一竅不通，他們都成了崔道植的學生。

崔道植給大家做課件，他不能親自講課，因為他特別忙，全國各地跑，做好課件是讓大家自學。崔道植還親手做了考試卷，考試卷上都是圖文并茂。漸漸地，黑龍江省內市地縣區剛剛從事指紋鑒定工作的民警，聽說消息后都來向崔道植請教，大家提的問題深淺不一樣，但崔道植都一視同仁。無論是簡單問題還是具有一定技術難度的問題，崔道植都是認真作答，直到對方聽懂為止。總之一句話，崔道植是在把他掌握的東西毫無保留地傳授給每一個想學習的人。有時候，他怕人家學不會，還會留下電話，任何時候打他電話都會耐心作答。后來，黑龍江省指紋信息庫建庫成功，當年就發揮作用破了很多案件。這個系統能夠發揮作用，崔道植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他給很多年輕人出的試卷，至今依然被許多人保留著。

2016年年底，黑龍江公安刑偵系統開展全省命案積案指紋比對專案行動， 70多起疑難命案的現場指紋交給了崔道植。當時，人們就是希望崔道植能夠在閑暇時間給看一看，結果崔道植連續加班三天，全部看完，而且每一枚指紋都詳細地用圖像處理軟件標上小紅點，具體位置在什么地方、應該怎么比對等標注得一清二楚，許多積案在他標注完畢后成功破案了。■

（責任編輯：張敏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