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晨

去年五六月間在伊朗,女性的“榮譽謀殺”犯罪引發了社會的普遍關注。首先是一名父親殺害跟男友私奔的13 歲少女,接著是遭到強娶后逃家的19歲女子被丈夫所害,然后又有一名晚歸的25 歲女孩在爭吵后被父親殺死。三案的連續曝光引發媒體聲浪,伊朗社會究竟要如何對抗“榮譽謀殺”的惡疾?
對抗“榮譽謀殺”是一個艱苦的戰場。雖然總統魯哈尼以及最高司法總監萊希都代表政府聲言要嚴懲兇手,并且快速通過了一項“保護兒童法案”。但后來殺害13 歲女兒的父親僅獲判9 年有期徒刑,事實上這名父親先咨詢了律師后才動手,律師說的也差不多就是這個刑期。女孩的母親決定不原諒父親,繼續上訴到底。
最近伊朗議會即將審查新制定的婦女反暴力法案,不論在社會還是司法部門內部,都充滿著對于平權的角力。過去即使在政策上增強性別平權后,也會有心態保守的司法人員跟警察在執行上并不上心,甚至刻意加以抵制,使得平權受到持續的阻礙;很多女性也發現,向警方與社會救助專線報案并不容易。庫澤斯坦省曾加重刑罰,但狡猾的罪犯想出雇人駕車撞殺目標,并偽裝成意外事故。
在平權意識較高的大城市角落里,尚且有案件發生,那么在偏遠的省份與少數民族聚居地區,“榮譽謀殺”就更加嚴重。貧困的農村社群,干脆把執行“榮譽謀殺”看作驕傲,對脫離道德規范的女性充滿憎恨。
“榮譽謀殺”常被看作伊斯蘭社會專屬的犯罪,并被認為是伊斯蘭教義導致的,其實這并不正確。最早在古巴比倫的《漢謨拉比法典》里,就能見到“榮譽謀殺”;在古羅馬法律里,家長有權處決“有辱家門”的子女;中國古代的家長也常被賦予這種權力;猶太教的《妥拉經》規定,把不忠的妻子帶到父親家門前,以石刑處決。
在19世紀的《拿破侖法典》里,丈夫殺害通奸的妻子及其情人,這一類型的“沖動犯罪”依法可以獲判無罪或減刑,這是非常偏袒丈夫的規定。但如果按照伊斯蘭《圣訓》的規定,必須現場有4 名證人才能入罪,或者遭到懷疑的妻子可以向真主起誓5 次證明自己的清白,這反而給通奸罪名成立帶來極高的難度。
《圣訓》也很明確地規定:丈夫殺死通奸的妻子與情人,按一般謀殺處理,不按照沖動犯罪減刑。但顯然,這樣的規定并未被嚴格遵循,現行的伊朗刑法對丈夫抓奸的沖動犯罪給予減刑,另外對祖父與父親的身份也給予減刑或免罪的可能。
總之,“榮譽謀殺”并非宗教的發明,它早已存在于人類社會的父權體制。不妨說,這是為了強行把女性安置在部落、家庭組織等結構里,并對她們進行“榮譽”與“羞恥”的評價。但“榮譽”是一項極其容易偏離標準并脆弱崩潰的指標,人們全力追求與維系體面,不惜使用暴力去消滅任何羞恥與錯誤。
加西亞·馬爾克斯在小說《一樁事先張揚的謀殺案》中,描寫了拉美小鎮的榮譽謀殺:兩個哥哥因為妹妹被發現不是處女,只有殺死奪走妹妹貞操的人才能挽救顏面,然而與其說是真的必須殺死對方,不如說只是為了維持自身社會評價的體面。
虛妄的“榮譽”,因此成了殺人如麻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