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順手劃開手機,漫無目的地翻看著三亞之行的照片。不經意間,目光停在了我從飛機上俯拍三亞的照片上。那是我從沉沉的睡夢中剛剛醒來,打開遮光板的那一瞬間拍下的。一束明亮的光直射過來,我下意識地躲閃著,緊接著又拼命把臉貼在舷窗上,竭盡全力地向外張望,才發現自己已經騰空于一片浩瀚的、無遮無攔的碧海之上了。那一刻,我竟有一種“夢醒不知身何處”的幻覺,分不清哪一片是澄澈湛藍的天空,哪一片是廣闊無垠的大海了;更不能辨出哪些是蕩在碧空中的云朵,哪些是盛開在海里的浪花。
天海相連無盡處,云海相望定渺然!我揉著眼睛,再努力地向更遠處眺望,一座孤島隱隱地浮現在一條淺淺的、筆直的中線上,這島是上帝遺落在大海里的一顆黑色珍珠嗎?這島是上帝為漂泊遠航的人留下的燈塔嗎?它的存在,讓人們辨清了海天之界。原來海與天這樣遙遠,遠到了天涯海角也無法相遇;原來海與天也這般親近,近到了天涯海角的邊,就得以相見,遇見后,便融為一體,再也不分不離了。
透過舷窗,我看到了機翼被通紅的夕陽涂抹成了一片耀眼的金黃色,像古銅色的臂膀,剛毅、健壯。飛機時而向我的左邊傾斜而飛,時而又回到了與海平面平行的水平線上,在無垠的天宇之間,猶如一支高傲的雄鷹振臂翱翔。坐于其上,我們也被帶入了一種無法言說的雄壯與自信中。
我或許是有些恐高,或許是因為從未見過飛這么久還未曾跨越過去的海,心里不免有些緊張,沒著沒落,像是踩在了玻璃棧道上,心里一陣陣的酥軟無力。
當飛機飛越瓊州海峽,我想海南島的美麗或許也來自它漂泊的孤獨吧。與無限廣闊的天空、浩渺無邊的大海為伴,是為了隔絕塵世的喧鬧,安放內心的孤獨與自由吧!
對于我來說,海南不僅僅是一個地理名詞,還是一個遙遠的夢,這個夢的前邊要加上一個“永恒”。當我面對大海的時候,才懂得了曹操的《觀滄海》的意味深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如果說走進一座城市就是打開一本書,那么吸引我跨越千里虔誠地來“拜讀”三亞這本書的理由有兩個,一是來看海,二是想離蘇軾靈魂深處的古儋州更近一點。
清晨,我迎著日出的方向走在沙灘上,只有我獨享這一片海,看太陽慢慢地爬上海面,吸吮著椰島上微咸的清涼,聆聽著剛剛睡醒的海浪低吟淺唱……走走停停,時而面向大海感受風的來向,時而停下腳步回看被海水沖刷得淺淺的足印,時而抓一把沙投向拍打到腿上的浪花,時而撿拾著被沖上岸來的小海螺……日出,朝霞,大海,浪花,如果說三亞是被上帝寵壞了的地方,那清晨的我,就是被三亞灣這一片海寵壞了的,無所事事的遠游人。真想就這樣一輩子,片刻不離地守著這片海。
白天,天空沒有遮攔,太陽是朗照的,連一層薄薄的紗都沒有,我就不出門了,坐在陽臺上看海發呆。這里聽不到城市里的車水馬龍和人來人往的喧鬧,安靜得讓人無所適從,我呆呆地看海,遙想千年前的這片海,想象千年前海上的古月和千年前來到此處的人。不禁感嘆“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千年前,這里是一個流放貶謫官員的荒蠻之地,是它的荒涼成就了蘇軾,還是蘇軾這樣一位豁達樂觀的人給這個孤島輸入了更加迷人的文化血液呢?
每一個城市的氣質都不是一朝一夕間鑄就的,它來自悠遠的人文歷史的積淀。這里雖不是古儋州,但我依然想到了蘇軾。一生的顛沛流離,在漫漫的人生苦旅中,他如一艘沒有系好的小船,在大風大浪里漂泊不定。當他離開儋州時,心靈已經是寂靜無物了,再也不會為任何事情所累,財富功名都如浮云。所以他為自己描繪了這樣一幅心圖:“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
人生最苦難的三個地方,他卻認為是成就他的地方,且把苦難當作人生的淬煉,把每一次經歷都當作是人生最出彩的旅行。在這個風景奇崛的島上,他見到了從沒見過的景物,結交了之前從不可能結交的友人,體味了之前不可能體味的風物,也感受了從未預料過的人生況味。真可謂“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真是一個有著大海般寬闊襟懷且豁達樂觀的真男人!
蘇軾離開儋州時,黎族父老攜酒相送,執手泣涕,蘇軾遂在《別海南黎民表》中寫下了別離之苦。“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游。平生生死夢,三者無劣優。知君不再見,欲去且少留。”海南島寄托了蘇軾的一段美好“鄉愁”,也展現出了他“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赤子之心和家國情懷。
太陽下山前那一段匆匆的時光是我最為迷戀的。云在海面上任性地翻滾著,像一群剛放學的孩子那樣調皮,一會兒聚到了海的東面,一會兒又跑到了海的西面,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遠也不是,近也不是,好不熱鬧!待到太陽快要落進大海前,云拉起了手,縱使怎樣厚的云,都包不住那一片熾熱的燃燒。沒有什么詞可以取代,只有“燃燒”!盡情地燃燒。偶爾也有海鳥、飛機朝著火紅的方向撲飛而去,那一幕甚為雄壯。
那一團團熱烈的“火焰”將海染成了一片輝煌的金色。這顏色奢華,豪壯。就連我眼里噙的,也一定是一汪金色的昂貴的淚。這是一天之中云與海最近的距離,也是我與天,我與這片海最近的距離。
當飛機再次沖向云霄,載著我的夢回程時,那一首《Star Island》連同著我對那一片海的記憶一同流淌進了心底,回望那一片熟悉又陌生的海和島嶼,我想它們也與我一同飛走了,住進了我的心里、夢里,待我用思念來一遍遍沖刷它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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