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興寺哼哈二將和我的“送子天王頭”

李占洋

對于人的起源，世界各個民族都有自己的神話傳說。中國人是盤古開天地之后女媧摶泥而造。美洲印第安人是“大地開創(chuàng)者”用暗紅色泥土攙水，塑造一男一女。新西蘭傳說人是天神“滴奇”用紅土和自己的血制成；希臘神話說有兄弟二神從地球內(nèi)部取出土與火，創(chuàng)造人類。還有動物變?nèi)恕⒅参锘耍鞣N緣起豐富多樣。

這些都含有人是世界中居于主體的意義，人形為天地間最重要的形象，由此展開文化藝術(shù)對“人”的各種創(chuàng)作。原始人對天地萬物的崇拜，隨著社會的演進，最終會回歸到對自身的崇拜，世界上的各種世俗與宗教的藝術(shù)多以人形化現(xiàn)。從華夏的紅山女神到古希臘的維拉斯；從西歐教堂耶穌、天竺石窟佛尊到東土道神，無一不是以人類自身的形象加以再現(xiàn)。由此推演開來的各種世俗與宗教的造像系譜里“人”既是著該種文化的載體，同時也成為了文化本身。人形圖與像遠比抽象的文字來得更早，畢竟人類對自身軀體形象的審視也遠比其他更為敏感。一直伴隨著人類的生息繁衍，“人形”的造型，對于世界的美術(shù)歷史來說，就是“人”的圖與像的作品史。

傳統(tǒng)雕塑中“人”的造型數(shù)量龐大，花色繁多，是題材也是內(nèi)容，同樣還是今天造像者不可回避的主題。本期以傳統(tǒng)雕塑中的“人物”說為引，邀請幾位專家學(xué)者，以各自觀點進行解讀，探討藝理之趣的同時，期以引發(fā)讀者更多的思考。

法興寺位于山西長子縣東南15公里的慈云山。初建十六國，經(jīng)唐咸亨4年，唐大歷八年的藏經(jīng)建塔，到北宋元豐四年重修十二圓覺殿，才從慈林寺更名為法興寺。其中圓覺殿為寺內(nèi)主要建筑，殿中呈“凹”字形布局，“凹”形臺座中間為釋迦摩尼佛端坐蓮花臺上，兩邊由內(nèi)向外分別為二弟子，二菩薩，二力士；背板面為觀自在菩薩及二協(xié)侍，周圍一圈環(huán)列十二圓覺像。殿中“凹”字佛臺上陳列緊湊的諸像中，引人矚目的是最外層的二力士哼哈二將，這兩尊天王格外高大雄偉，像有3.6米高。

對于中國人形神尊形象的金剛力士，錢紹武先生曾有一段評說，說西方大力士雕像顯示的是力量，中國金剛天王雕像顯示的是力氣，我覺得說的有道理。站在塑像面前，能感覺到此哼哈二將有一種足踏千鈞的重量，這種感覺如何來的呢？主要有幾個方面：一是靠一種“氣”憋出來的。它沒有表現(xiàn)緊張膨脹的肌肉，也沒有強烈扭曲的動態(tài)，但它從頭頂?shù)侥_跟都站得很穩(wěn)，力道深深扎入“凹”形基座中。這種力量不是物理的，而是感覺的，不是現(xiàn)實的，而是意向的。就是錢紹武說的，是一股“氣”。

其實它的胸腹并不粗大，但束胸帶和肚帶困得很緊，兜住了上面憋足往下沉的一口氣。護法天王面部渾圓，都是一個局域一個區(qū)域的大體積，沒有明顯的轉(zhuǎn)折，每個體積都很渾圓，但這個渾圓要把握適度，渾圓過頭了就不重反輕了，圓到了極點就成了氣球，就變成了極其輕的東西了。是渾圓的整體感，是對體積最大張力的考量。追求細微的結(jié)構(gòu)也會削減形體，金剛的體積很整，不碎，就造成了立足千金的分量。天王的眼睛怒目圓睜，眼睛在整個面部比例中占很大面積，超出尋常的大，會增加震懾感。眼球深陷眼角里面，由于憤怒，眼皮呈四個眼角，更增加猙獰感。上嘴唇憋著，顯得短而平，有些兜齒，俗稱地包天。上口輪匝肌的扁平襯托了下額的圓滿、肥大，嘴角下撇，有一種具體人的個性和形象感。額頭到眉弓，雙頰到鼻唇溝，下顎到脖頸，都有明顯的分界，分界線兩邊是兩組突出的體積。自古叫英雄無頸，天王也是頭部直接坐在兩肩之中，這也增加了武將的力度。束腰彩帶呈一大兩小的三個圈，使得下沉的力氣又向上回升。

中國古代的雕塑語言和境界，幾乎都是在上了四、五十歲這個年齡段才真正體會得到的，而且體會越來越深、越來越好。我的“送子天王頭”是以我個人肖像為原型塑造的。在給學(xué)生上兩倍半人物肖像時，為了示范，就做了這尊兩倍半大的自塑像，完全按西方造型方法塑造，形體，空間，解剖，結(jié)構(gòu)，比例，動態(tài)，肌肉松緊，頭頸關(guān)系，形體對比等因素在這尊肖像中得到完整的體現(xiàn)。泥搞完成翻制后，泥胎破壞不大，就此泥胎基礎(chǔ)上塑一尊具有中國風(fēng)格的肖像。制作過程中我嘗試對我頭像體積的厚重感和張力的強調(diào)，化塊面轉(zhuǎn)折的形體為圓弧曲面，曲線貫穿整個頭部，流線兩邊再分割圓潤的體積。

中國的雕塑實在，不大講形體處理的虛實，表面塑痕的對比。中國古代雕塑大多表面都是光的，不似羅丹等雕塑家那樣，有很多塑痕和虛實的對比。西方的畫和雕塑更容易呈現(xiàn)幻象，倫布朗一幅自畫像，一素光下人物坐在那里，好像身如其境，可是你看不到暗部的形體，更不知道暗部的輪廓邊界在哪里？而中國的傳統(tǒng)佛像，來龍去脈都清清楚楚，拿一幅粉本，就把佛像做得清清楚楚。拿一幅倫布郎油畫是太容易清清楚楚做出雕塑來的，很多要靠想象。因此，我對肖像面部肌肉的鼓脹，濃眉大眼，眼泡突出，都進行了去棱角，化方為圓的處理，將氣韻充盈其中，參照像羅漢、力士金剛的形象進行探索，嘗試把自己塑造成一個天王象。

藝術(shù)是對現(xiàn)實生活的一種虛擬，來彌補和完善現(xiàn)實。對我形象的傳統(tǒng)神尊化改造，嘗試一種完善，一種期許，希望自己變成天神，疫情期間能降妖祛怪。疫情期間死了很多人，是天災(zāi)是瘟疫，需要有護法天王下界，降伏妖魔，給人間多帶給新的生命，所以我在天王的束發(fā)紫金冠上塑一個睡得很安詳?shù)膵雰海麕е谡郑笳髟谝咔橹姓Q生的生命。傳統(tǒng)雕塑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占有絕大的數(shù)量和優(yōu)勢，與其說力士天王是對魑魅魍魎的專政，還不如說承載著華夏族人的對安居樂業(yè)，即享太平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