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益民

“人”同時作為雕塑的塑造對象和從事雕塑塑造的主體,在人類文明進程中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從世界范圍來看,以人物為題材和內容的雕塑也是歷代雕塑中能夠得以留存下來且數量最多的一個類別。這一現象一方面奠定了人作為“天地之心”和“萬物之靈”的顯赫地位,亦足以說明人類對自身的探索是何等的渴望、迷狂、迫切和執著。有趣的是在不同的歷史階段和不同的民族地域,對“人”的理解和塑造卻是不盡相同、各有千秋。
原始時期的人物塑造,總體上是一種拙樸天真的表達。原始先民經過有意無意的摸索,在與大自然拼搏的過程中逐漸掌握了石器和陶器的制作,進而產生了原始雕塑。有意思的是這一時期東方和西方的原始藝術家對于人物的塑造,有著明顯的差異和完全不同的訴求。西方的原始雕塑最為經典的首推奧地利出土的“威倫道夫的維納斯”,這尊雕像基本不關心人物的臉部形態,卻竭盡全力地夸大和凸顯女性人物的生殖器官,如胸部、腹部和臀部。表現出繁衍后代和生命延續對于他們的重大意義,具有強烈的“生殖崇拜”特征!
而此時的東方,以中國為代表的原始雕塑卻往往把關注點集中在人物的頭部,尤其是對五官面容的刻畫。如紅山文化中的女神像,面部刻畫細致入微:高顴骨,淺眼窩,低鼻梁,薄嘴唇。為追求更加的真實,還特意用晶瑩碧綠的淡青色玉片鑲嵌成眼珠,顯得活靈活現。
到了青銅時代,由于從原始部落過渡到奴隸社會,人類自身產生了階級,傳統雕塑成為了統治階級彰顯自己身份地位合法性的法器。此時的人物形象以各種青銅器為載體,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冷峻猙獰的神態造型,給人以威嚴神秘和兇煞殘暴的詭異色彩。如“商代人面紋銅鼎”,腹部浮雕四個人面,濃眉大眼,高鼻梁,凸顴骨,寬嘴緊閉,表情莊重。在人面的額部左右各有曲折形小角,臉兩側置獸爪,可見此浮雕并不是人的面部,而是帝王心目中的神怪形象。又如“西周刖人守門方鼎”,正面鑄能開閉的兩扇門,右門外浮雕刖足者持一插關(刖刑是我國古代的一種酷刑,就是把腳砍掉。刖刑奴隸形象是西周奴隸悲慘生活的真實寫照),與史書記載的刖者守門相符。這尊青銅雕塑將統治者的殘暴與專治暴露無遺,可以說這一時期是人類社會最為兇殘的時代。
秦漢時期人物雕塑達到了高峰,這是一個非常務實的時代,各個諸侯國征戰兼并,繼而秦國吞并六國統一天下,建立了第一個強大的多民族封建帝國。權利的集中,國家的統一,財力物力的雄厚,促使雕塑成為這個時代最能彰顯帝王個人豐功偉績的載體。例如秦始皇陵墓的“兵馬俑”所集聚的龐大的地下兵團,自發現那一天就成為第八大世界奇跡。《史記》也曾記載,秦始皇繳獲六國之兵器,鑄造成十二金人。同樣在此后的漢代,歷代帝王墓葬中的兵馬俑,除了規模的大小變化外,無一不是在彰顯帝王威嚴的存在。當然,在為帝王意志歌功頌德的同時,也大量存在各種表現世俗社會煙火形象的雕塑,比如“說唱俑”“長信宮燈”等。秦漢雕塑展現了整個社會的面貌,當我們看到這些人物雕塑時就能感受到來自這個時代的雄壯與浪漫。
在華夏本土雕塑澎湃發展的時候,印度佛教的傳入帶來了佛教的造像,這極大豐富了中國傳統雕塑人物形象的多樣性。而且佛教造像不僅帶來了異族的形象,也帶來了異族的文化故事,以及佛教所創造的世界。這一切給中國古代的造像者打開了暢想的大門,各種奇異的形象也多了起來。進一步促進了華夏本土宗教造像的發展,并使其成為中國傳統雕塑中極為重要的組成部分。如從六道輪回中展現出來天人,阿修羅,畜生,餓鬼,地獄眾生,經文典籍中描繪的極樂世界景象,基本上是人類社會的一種變形鏡像,這些人物形象其實都是以世俗紅塵中的人的形象為藍本,如千手觀音的異象神尊,之所以突破了現實中形象的限制,只不過是為了更加靠近理想的真實而已。
隨后的中國傳統雕塑造像在本質上就是在這本土人像創造與外來人像之間的不斷借鑒、交融與演繹。直到近百年來西學東漸從蘇聯法國帶來古希臘羅馬為源頭的寫實雕塑體系,成為豐富中國傳統雕塑的重要構成部分。這種輸入喚醒了中國傳統雕塑曾經在秦漢時期就已經萌芽的寫實人物雕塑的篇章,促進了中國傳統雕塑的復興與繁榮。
總而言之,傳統雕塑包羅萬象,大到皇權帝陵、國家意志的載體,小到案頭把玩物件,無一不在述說中國傳統雕塑造像的往事今生,尤其是在這些造像中以人物作為內容和題材的雕塑造型更是豐富多彩。直到今天,人物形象的雕塑依舊是雕塑造像的重點,畢竟它既是人類對自身的鏡像認知,也是人類對世界探索的起點與終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