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嵐熙
1941年7月,位于馬里蘭州巴爾的摩的日夜貨運公司內,幾位職員正在熬夜工作。正如公司名稱所示,這家貨運公司崇尚三班倒,效率優先。費率員米塞爾和同事們也是如此工作著。但他們覺得自己簽的周薪合同不大對勁:合同中并沒有規定每周應該工作的時長,更沒有約定超過多少時間該支付加班費。幾位工友一合計,決定去找個說法。
1938年10月24日,米塞爾開始在日夜貨運公司工作。他的職位是“費率員”。他的工作職責包括收費和調度,既要收當天的貨運收入,又要負責調度當晚出發的卡車。他的工資開始時為每周23美元,加上每周2.5美元的晚飯補貼,共計25.5美元;次年10月1日開始,他的周薪為25美元,飯補仍為2.5美元,共計27.5美元。原被告雙方都承認,晚飯補貼是其工資的一部分。
但麻煩的是,這兩年的雇傭關系并沒有任何合同予以證明。然而,米塞爾心細,他記錄了他在1939年9月至1940年10月期間三十周(并非全部連續)的工作時間。數據表明,在這三十周的時間里,原告平均每周工作65個小時。但同時也可以看出,原告受雇工作并沒有規定每天或每周的具體小時數。他每天的工作時間有很大的不同。他根據自己的判斷,根據需要來調節自己的值班時間。從工作時間看,他每周五六日是不上班的,而且前四天無論缺勤與否,他都會得到每周的工資。
而且,從1938年10月24日到1939年10月23日,至少有兩個工作周,他的工作時間長達80小時。從1939年10月23日到他離開公司,至少有三個星期,他的工作時間長達75小時。按每周四天算,基本上每天在17—20小時。對此,米塞爾提出,雖然從沒有約定過加班事項,但超長時間工作,應當得到加班工資和補貼。根據《公平勞動標準法》第7(a)節,每周工作時間不應超過40小時;如超時工作,補償工資不少于其正常工作時間工資的1.5倍。
因此,米塞爾和工友們一商量,認為自己的勞動時長遠超這一數字,打算索賠。然而貨運公司并不怵。他們的解釋是,米塞爾拿到的錢已經包含了超過正常時間1.5倍的加班薪資。以《公平勞動標準法》規定的最低工資(25美分/小時)計,一周80個小時中,40小時是10美元,加班40小時即使乘1.5倍,也不過15美元。米塞爾首年周薪是25.5美元,次年是27.5美元,并無不妥。甚至,還有好幾周米塞爾的工作時長遠少于80小時,這些時候他依然拿到了全額工資。
對此,貨運公司還找到了美國卡車運輸協會。該協會是卡車運輸業的全國貿易協會,被告是其成員之一。協會被允許作為法庭之友參加訴訟,且支持了貨運公司的觀點,并提出另一個有趣的觀點:像貨運公司這樣三班倒的企業,在合同簽署時,工人就該知道這種勞動條件。而且,很多個通宵,工人們是半休息半工作的。而且,貨運行業不應該簡單套用“正常工時”+“加班工資”的薪酬結構。因為從司機到調度,從貨管到收銀,都是分秒必爭的,活來了就干,沒活就歇著,本來就沒有上下班一說。
法院聽取協會的意見后,又去參考了勞工部關于工資和工時的觀點。在1938年的《勞工關系報告》和1940年的《工資與工時手冊》中,工資和工時做了一個很重要的區分:“標準是雇主是否以一定的小時數的工資雇用雇員。如果是事先說好小時數或每小時工資,那么超過規定的小時數時,他應當按比例向雇員支付額外的補償。但是,如果雇主能證明工資是雇員所有工作小時的正常補償;那么,無論確切的小時數是多少,雇主支付的周薪就包括了超過工時的補償。”
協會的觀點和勞工部的意見很大程度上成了法院做判的依據。最終,法院駁回了米塞爾的訴訟請求。法官在判決書中寫道:“周薪協議規定了每個人受雇時的固定工資,其中包括了每周的補償金。這些錢足以支付他每周可能被要求的任何加班費。”法官接著補充道:“在本案中,因為原告本人和他的雇主都無法說明他的工作時長,而且從工作的固有特點來看,沒有也不可能有任何規定的時長。如果本案中的被告為了逃避該法的明確目的(確保最低工資)而沒有記錄工作時長,那可能是另一回事。”最終,米塞爾等工人們還是沒能拿到“加班工資”。
時光轉眼來到21世紀。《公平勞動標準法》仍然有效。根據該法,如果雇員每周工作超過40個小時,雇主應當以1.5倍支付超時工作部分的工資,但特定類別或行業的雇員除外。這個特定類別或行業,其中即包括了“主要從事汽車、拖車、卡車或農用車銷售或服務工作的推銷員”一類。根據該條文,汽車推銷員因為身背“kpi”,拿的工資是底薪加抽成,屬于不能向老板索要超時工資的雇員。但是,在汽車工作者中有一類角色,名曰“汽車服務顧問”。所謂服務顧問,其工作是與客戶交流并推銷與汽車有關的服務。服務顧問需要與客戶見面,傾聽他們對汽車的需求,給出維修保養汽車的建議。與此同時,服務顧問還會向客戶銷售配件,記錄服務訂單,及時回訪客戶。他們也會因客戶購車而獲得額外報酬。但更多的時候,他們賣的是“知識”和“服務”。那么,這類服務顧問算不算推銷員,能不能索要加班工資呢?
2011年,美國勞工部頒布了一條規定,對《公平勞動標準法》進行了解釋,即法條中的“推銷員”不包括服務顧問(因此暗示著汽車服務顧問有權獲得超時工資)。然而,這一解釋并未得到聯邦最高法院的支持——這就是2018年的納瓦羅訴昂希諾汽車公司案。這家公司是奔馳在加利福尼亞州的代理商,納瓦羅等人是受雇的汽車服務顧問。2012年,納瓦羅起訴昂希諾公司欠付其工資。納瓦羅主張,根據勞工部2011年的新規,昂希諾公司沒有支付他們的超時工資,因此違反了《公平勞動標準法》。公司則不以為然,認為服務顧問實際仍是推銷員,不屬于有權要求雇主支付超時工資的雇員。初審法院支持了昂希諾公司的主張,認為納瓦多無權要求超時工資,裁定駁回起訴。于是納瓦多上訴到第九巡回上訴法院。上訴法院認為《公平勞動標準法》規定不清,因此法院適用勞工部2011年的新規做出判決,認為納瓦多有權得到超時工資。
有意思的是,圍繞汽車服務顧問算不算推銷員,第九巡回上訴法院和聯邦最高法院產生了不同意見。第九巡回上訴法院認為,盡管“根據常識判斷,服務顧問屬于推銷員的范疇,且主要從事汽車服務工作”,但是根據勞工部1966-1967年的職業展望手冊,汽車代理商的目錄下有12種職業,包括“汽車技工”“汽車零件員”“汽車推銷員”和“汽車服務顧問”等。服務顧問與推銷員是并列的,而非從屬關系。此外,國會在立法時將“銷售或服務”兩個詞語分配給不同的主體——即推銷員從事銷售、顧問提供服務,因此從事服務工作的顧問不屬于推銷員,故他們可以要求雇主支付超時工資。
然而聯邦最高法院并不這樣認為。托馬斯大法官表示:法條并沒有對“推銷員”進行定義,因此根據通常含義,推銷員是指出售商品或服務的人。服務顧問做的正是這件事,就如上文所說,服務顧問的工作是推銷與汽車有關的服務。其次,服務顧問主要從事汽車服務工作。法條中的“服務”既可以指“維修或保養汽車的活動”,也可以指“提供服務的活動”,而服務顧問符合上述兩種定義。此外,最高法院也玩起了摳字眼,提出法條中“銷售”和“服務”兩個詞中間是用“或者”連接的;因此認為二者能夠互相排除。
然而,更重要的原因或許還是“周薪制”對于這類彈性職業的界定。無論是銷售還是服務顧問,都是視商業機會和客戶需要提供服務的。他們可能一周都忙個不停,也可能全天無所事事。最終,托馬斯大法官代表多數法官作出判決,認為領取周薪的服務顧問也不能向雇主索要加班工資。納瓦羅等汽車服務顧問由此不得不接受“周薪制”,放棄了索要加班工資的請求。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