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人員工身亡誰擔責

楊學友

直排式熱水器惹禍端

2019年7月，許旭龍（2001年12月19日生）從廣東省韶關市一家職業技術學校畢業并取得中專學歷后，于同年11月6日到當地某縣一家餐吧打工。出于對年輕員工的關愛，餐吧在經營地附近的某花園為新員工許旭龍，以及另外兩名年輕員工魏泓、薛俊華三人提供了152號六樓一間公租房作為員工宿舍，許旭龍、魏泓、薛俊華三人同住152號房。該房屋有兩把鑰匙，一把由餐吧后勤保管，一把由許旭龍保管，魏泓和薛俊華沒有該房屋鑰匙。2019年11月27日上午9時15分，縣公安局某鎮派出所接到報案，稱某花園六樓152號房內有人疑似煤氣中毒死亡，經調查死者系許旭龍。

當日，派出所對魏泓、薛俊華作了詢問。魏泓、薛俊華在詢問筆錄中陳述，許旭龍平時主要是凌晨2時至4時上班。2019年11月26日21時許，魏泓從居住的152號房到餐吧上班，薛俊華22時40分左右離開該房到餐吧上班，薛俊華離開時許旭龍還在152號房間的床上玩手機。2019年11月27日凌晨1時許，魏泓打電話叫許旭龍接班，但許旭龍一直未接電話，魏泓以為許旭龍睡著了就幫其頂班。因許旭龍凌晨2時仍未到餐吧上班，薛俊華于凌晨2時12分通過微信通話聯系，但許一直未接，薛俊華便繼續上班。11月27日凌晨4時左右，薛俊華再次聯系許旭龍，許旭龍仍未接電話。因無宿舍鑰匙，薛俊華與魏泓下班后騎摩托車到鎮上一家網吧上網。

至當日上午9時，魏泓和薛俊華騎摩托車回到餐吧找管雜事的同事拿宿舍鑰匙，后回到152號公租房，進門后看見許旭龍房間門開著但是里面沒人。衛生間的門是關著的，敲衛生間門也沒有反應，薛俊華便用腳踹開衛生間的門，發現許旭龍全身裸露頭朝窗戶腳朝門躺在地板上，衛生間窗戶是關閉的，熱水器噴頭固定在墻上，噴頭還噴著水。薛俊華用手機撥打120，魏泓將熱水器水龍頭關了，再到廚房關熱水器的煤氣瓶（熱水器連接的煤氣罐在廚房里）。之后魏泓打電話給吧臺，并對許旭龍進行心臟按壓，壓的時候發現許旭龍身體冰涼有些僵硬，按壓也沒用。120救護車到現場，救護人員檢查后告知魏泓和薛俊華說許旭龍已經無法搶救了，讓二人撥打110報警，二人遂撥打110報警。辦案警察調取的現場勘查記錄顯示，152號房間的衛生間內安裝了一個直排式熱水器，衛生間內設有鋁合金推拉窗，但沒有安裝排氣扇和排煙管，熱水器連接的煤氣罐放在衛生間外的廚房里。許旭龍已經死亡。經法醫對許旭龍心血進行檢測出具《檢驗報告》和《居民死亡醫學證明書》載明：許旭龍于2019年11月27日死亡，死亡原因為一氧化碳中毒。唯一兒子身亡，父親許崇峰、母親程英悲痛欲絕。

生命無價，責任誰擔

事后，許崇峰、程英多次與餐吧協商賠償事宜未果，遂于2020年1月中旬向事發地某縣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判令餐吧、房屋出租人裴炳利賠償其死亡賠償金、喪葬費、精神損害撫慰金、誤工費、交通費、住宿費、餐費、冷凍費等各款項共計96萬余元。法院查明，某花園六樓152號房系裴炳利向縣房地產管理所租賃的房屋，2019年11月，裴炳利以每月600元將該房轉租給餐吧，房屋內的設施均由裴炳利提供。152號房內的熱水器和煤氣罐都是裴炳利提供的，衛生間內設有一扇鋁合金窗戶可以打開，但沒有安裝排氣扇。

招用未成年人應更為謹慎（圖/IC photo）

一審法院審理認為：一、關于許旭龍死亡原因的問題。根據公安機關出具的《檢驗報告》及《居民死亡醫學證明書》明確，許旭龍的死亡原因為一氧化碳中毒，本院予以采信。結合許旭龍死亡現場照片等證據，同住的魏泓、薛俊華在鎮派出所詢問筆錄中的陳述，可以得出許旭龍一氧化碳中毒的來源應是該房屋衛生間內的熱水器及廚房接入的配套煤氣罐設施。二、關于各方當事人責任承擔的問題。許旭龍死亡時已年滿17周歲。雖然事發時許旭龍是未成年人，但其已從韶關市職業技術學校畢業取得中專學歷，應具備安全使用煤氣熱水器洗澡的常識。涉案房屋衛生間雖然沒有安裝排氣扇、排煙管，但設有鋁合金推拉窗戶，洗澡時應打開部分窗戶以保證衛生間通風。許旭龍對未保證衛生間通風情況下使用煤氣熱水器洗澡可能出現的生命健康安全風險有預見力，對開窗保證通風的行為有控制力。可見，許旭龍死亡是由于其自身忽視了使用煤氣熱水器洗澡的安全注意事項，主要過錯在其本人，應承擔主要責任。

綜合本案情況，該院酌定許旭龍對其自身死亡后果承擔95%的責任比例。餐吧為向許旭龍三人提供員工宿舍，向裴炳利租賃152號房，該房屋內的設施均由裴炳利提供。根據法律規定推定行為人有過錯，行為人不能證明自己沒有過錯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本案應適用過錯責任原則。雖然許旭龍尚未成年便已去世，如此年輕鮮活的生命消逝令人同情和惋惜，但許崇峰、程英并未提供充分證據證明餐吧對許旭龍的死亡存在過錯，亦無證據證明餐吧的租賃行為與許旭龍的死亡之間存在因果關系，故餐吧對許旭龍的死亡不應承擔責任。關于裴炳利是否承擔責任的問題，許旭龍的死亡原因為一氧化碳中毒，裴炳利是設備設施的提供者，且作為房屋轉租人，裴炳利亦未在涉案衛生間內安裝排氣扇和排煙管，對許旭龍的死亡存在過錯。但該過錯所起的作用是次要的，該院酌定裴炳利對許旭龍的死亡按5%的比例承擔責任。法院經審理確認原告各項經濟損失數額后，遂判決被告裴炳利于判決發生法律效力之日起十日內一次性支付44923.51元給許崇峰、程英。

直排式熱水器違禁

許崇峰、程英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二審法院審理認為，從查明的事實看，國家已明確禁止生產和銷售浴用直排式熱水器，而裴炳利仍將所涉直排式熱水器安裝于衛生間內并且未將熱水器產生的廢氣通過相應排煙管道排至室外，衛生間內也未安裝排氣扇，可見裴炳利出租的涉案房屋具有較大安全隱患。許旭龍系死于一氧化碳中毒，與裴炳利未保障出租房屋符合安全要求具有因果關系，故裴炳利應對許旭龍死亡造成的損失承擔相應責任。餐吧租賃涉案房屋后，將其提供給許旭龍使用，也應檢查房屋是否存在安全隱患及是否具備充分的安全條件。且從其招用許旭龍的事實來看，餐吧已明知許旭龍未滿18周歲，與招用成年人相比，其應盡更為謹慎的注意義務。結合事發現場情況，餐吧未盡到相應的注意義務，其過錯明顯，應就許旭龍死亡造成的損失承擔相應責任。關于許旭龍事發時其未打開窗戶洗澡的問題，雖許旭龍已滿16周歲，也已從事勞動獲取收入，即使依法視為其具有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但從年齡標準分析，其仍為未成年人，心智成熟不及成年人，不能以此推斷其已與成年人無異。結合隱私及天氣因素，并不應對此過于苛責，故許旭龍自身過錯對比裴炳利和餐吧的過錯而言，明顯偏低。

綜合三方過錯程度，二審法院酌定裴炳利、餐吧、許旭龍各自的責任比例為40%、50%及10%，一審法院認定許旭龍自負95%、裴炳利負5%責任明顯不當，本院予以糾正。2020年9月28日，二審法院作出改判如下：被告餐吧應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支付425879.87元給許崇峰、程英;被告裴炳利應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支付385703.90元給許崇峰、程英。

編輯：薛華? icexue0321@163.com

法官點評

2021年1月1日起實施的《民法典》第1176條規定：自愿參加具有一定風險的文體活動，因其他參加者的行為受到損害的，受害人不得請求其他參加者承擔侵權責任;但是，其他參加者對損害的發生有故意或者重大過失的除外。“自甘風險”是指受害者明知某些行為將會引發某些風險，但表示可以自主承擔。但自甘風險主要適用于體育運動、共同娛樂、自助旅游活動等，故本案并不適用“自甘風險”。

《民法典》第1165條、1173條規定：行為人因過錯侵害他人民事權益造成損害的，應當承擔侵權責任;被侵權人對同一損害的發生或者擴大有過錯的，可以減輕侵權人的責任。本案房屋管理、出租人與餐吧的過錯是顯而易見的。裴炳利的主要過錯有三：一是違反國家行業禁令，將所涉直排式熱水器安裝于衛生間內并且未將熱水器產生的廢氣通過相應排煙管道排至室外;二是衛生間內未安裝排氣扇;三是未告知租房人使用該熱水器注意事項。餐吧主要過錯：一是將承租的房屋提供給許旭龍使用前，未檢查房屋是否存在安全隱患及是否具備充分的安全條件;二是既未向出租人了解熱水器使用常識，索要使用說明書，也未向使用該房屋及熱水器的員工告知注意事項;三是明知使用人許旭龍系未成年人，未盡到更為謹慎的注意義務。二審法院根據其過錯程度，分別判令其承擔40%、50%責任體現了公平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