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死亡被“貸”向何方

張宏羽

近日，“彩禮貸”“墓地貸”深陷質疑聲中。當初，銀行在做需求調研、市場分析的時候或許不會想到，被金錢“捆綁”的愛與死亡，一直是扎向人們內心深處的刺。這種刺痛并非開點“止疼藥”就能治愈，銀行的一句“不予推行”，或許會漸漸平息事態，卻阻止不了社會公眾對于這類事件更深層次的思考：愛與死亡，將被“貸”向何方？

過度負債的隱憂

先來說說“彩禮貸”。“彩禮貸”據宣傳可以用于新婚旅行、購車、購買首飾、家電等，最高可貸30萬元。有律師指出，《民法典》中對于禁止借婚姻索取財物的規定是針對具有脅迫意思而向非自愿方索取彩禮的行為。該條款的含義是不能以結婚作為借口，從而把婚姻作為賺錢的工具。去年5月，民政部在《關于開展婚俗改革試點工作的指導意見》中，強調了對天價彩禮、鋪張浪費、低俗婚鬧、隨禮攀比等不正之風的整治。從立法者意圖來看，借款送彩禮本身就是法律所不鼓勵的行為，銀行炒作“彩禮貸”，有違反法治精神之嫌。

同樣，“墓地貸”項目最高可貸款20萬元，又何嘗不是為天價墓地的炒作加上了杠桿呢？拿百姓“心中的刺”做文章，實際上是通過制造噱頭的方式來宣傳獲客，以關愛之名行牟利之實。

記者注意到，4月1日，國務院新聞辦公室舉行新聞發布會，介紹構建新發展格局，金融支持區域協調發展有關情況。中國人民銀行金融市場司司長鄒瀾在發布會上表示，“彩禮貸”“墓地貸”事件中的個別銀行打著金融創新的旗號，刺激社會痛點，引導居民過度負債，觸及社會公序良俗的底線，脫離了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本職。

長期以來，社會對“貸款是蜜糖還是砒霜”這一問題爭論不休，貸款背后的隱憂日益顯現。

香港高校的一位經濟研究員告訴記者，對于貸款，應當持有辯證的觀點。如果貸款是為了滿足人民對于美好的生活的向往與追求，在能力范圍內通過正規渠道進行貸款值得提倡，它可以緩解資金壓力、適當分擔創業風險，促進社會資金的流動。但盲目貸款不可取。貸款終歸要還，并且附帶一定利息，可能給個人造成沉重負擔，面臨逾期的風險。尤其是一些非法校園貸，通過放低門檻引誘學生，一開始借貸金額都不高，但通過收取高額手續費、服務費、砍頭息、罰息等，利息翻倍速度極快，讓學生不堪重負。對于學生群體而言，他們自制力不夠且自身沒有還款能力，很容易一時沖動掉進消費主義陷阱。因此，對于形式多樣的各類校園貸，出于保護的目的，應該禁止。他還表示，誘導過度負債，給家庭及社會都會帶來危害。高負債社會是不健康的，嚴重的會導致國民消費力降低、引發金融危機。譬如2007年的美國次貸危機，席卷全球，逐漸演變為全球性的金融危機，對世界經濟格局產生了深遠影響。

記者了解到，國家此前已出臺了一系列政策，引導市場健康發展。2020年底，銀保監會發布《關于警惕網絡平臺誘導過度借貸的風險提示》;今年1月初，人民銀行召開會議，要求嚴禁金融產品過度營銷，誘導過度負債。中國人民銀行金融市場司司長鄒瀾表示，“彩禮貸”“墓地貸”反映出部分中小銀行自身服務能力的不足及金融發展面臨的一些困境，應該引起足夠的重視。要繼續督促銀行業金融機構調整優化信貸結構，把資金更多的投向中小微企業等實體經濟，堅持服務實體經濟的本分。人民銀行會配合銀保監等部門對中小銀行的產品創新和業務準入實施有效的監管和指導，支持銀行在風險可控、審慎合規的前提下，結合實體經濟的實際需要來創新針對性的產品服務。對于有悖公序良俗、與國家大政方針背道而馳的做法，要及時予以糾正。多措并舉切實提升中小銀行服務實體經濟的能力，要讓他們做到能貸、愿貸、會貸。

為愛與死亡“減負”

“彩禮貸”“墓地貸”的背后，是近幾年來頻頻曝出的天價彩禮和天價墓地。天價彩禮、天價墓地折射出的社會問題，又豈能一“貸”了之？

“結婚太瘋狂，要車又要房。”網上的段子，打破了對于愛情美好與浪漫的想象。動輒幾十萬、上百萬的彩禮被人們賦予了過多的經濟意味，甚至成為了斂財的手段，更是脫離了愛情的本質。過了“彩禮關”，還有“婚宴關”。在一些地方，誰家辦得場面大、誰家收的禮金多、誰家的子女能主事，長期以來是人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婚宴大操大辦、鋪張浪費等，一度愈演愈烈，讓一些人背上了不堪重負的人情債、金錢債。

在與中國一衣帶水的日本，一種新興的婚姻觀念正在興起。奢華隆重、大張旗鼓的婚禮，正在成為過去式。根據日本渡邊婚慶公司一項名為“大學生對結婚的印象”的調查，有半數的人希望“和親近的人一起悠閑地舉行小型婚禮”。一方面，小型婚禮在開支方面大大減輕了新人們的財政壓力，另一方面，小型婚禮能融入更多的個性與溫馨。記者注意到，中國各地也開始全面倡導移風易俗，通過宣傳教育、限額規定等一系列辦法“為愛減負”。去年，山東沂水發起了一系列婚俗改革：建議彩禮不要或者少要，彩禮費控制在1萬元以內;婚車不超過6輛;婚宴僅邀直系親屬即可，規模不超過10桌;提倡隨禮不要超過200元等。盡管這樣的婚俗改革引起一些爭議，但政府“有形之手”的介入，讓問題的解決有了一個“出口”，當地移風易俗的決心也值得肯定。

對于天價彩禮問題，《民法典》也作出規定：禁止借婚姻索取財物。對于會給給付人帶來生活困難的高額彩禮，也是可以依法要求返還的。

近年來，墓地價格不斷上漲，網友不禁發出“結婚付不起彩禮，死后買不起墓地”的哀嘆。記者發現，北京某陵園墓地最低11.88萬元，面積為0.45平方米;上海某陵園高檔墓地報價達每平方米20萬元。此外，據中國某殯葬服務提供商的財報，自2013年在港交所上市以來，其營業收入和凈利潤逐年攀升，2017年以前均在80%左右，2017年后的毛利率水平也遠超房企20%—40%。

天價墓、豪華墓、活人墓……種種炒作暴露出殯葬行業的亂象，墓地市場變得過度商業化。殯葬事務關系到千家萬戶切身利益，亟須深化殯葬改革。管理部門應從供給端出發，治理經營性墓地的供給亂象，從公益性層面多滿足公眾需求。有些地方正通過立法來保障“逝有所安”。記者了解到，江蘇省十三屆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二次會議通過的《江蘇省殯葬管理條例》將于今年6月1日起施行。《條例》要求編制殯葬設施建設規劃，優先考慮公益性骨灰堂以及節地生態安葬建設項目，統籌安排公益性公墓建設項目，對經營性公墓建設進行總量控制。此外，在今年浙江省兩會上，舟山代表團吳靜雅等代表也提出了關于加快修改《浙江省殯葬管理條例》的議案，針對現行條例的適用范圍、法律責任及火化推行、骨灰處理、公墓管理等具體內容提出了具體修改建議。

在殯葬改革中，引導民眾摒棄傳統的喪葬陋習，樹立綠色殯葬的理念也十分重要。美國的Recompose殯儀館是全世界第一家可以把尸體轉化成土壤的殯儀館，從開始計劃、研究、籌款到開門營業，主理人前后花了10年時間。主理人希望找出一套對地球更友好的尸體處理方法，后來她發現“自然是處理死亡最好的方式”。殯儀館的每個艙位都可以放一具尸體，艙位可以為分解創造所需的最佳環境。經過30天，尸體就會變成土壤，轉化好的土壤，親屬可以選擇拿回家種樹，也可以選擇捐給生態保護項目。一位逝者的親屬表示，這是一種優雅美麗的離開方式，能讓身體以平靜的方式進入下一個階段。

在中國，生態安葬方式也在興起。至今年，“上海市百姓公祭”活動已舉辦13年，民政部門積極推進文明低碳祭掃，倡導綠色殯葬，對選擇不保留骨灰的生態安葬方式給予一定補貼。此外，上海不少墓園都在有限的土地中開辟生態葬深埋區，讓逝者與鮮花、碧草和綠樹為伴，與大自然相融共生。

不得不做的思考

美國作家托馬斯·林奇在《酗酒、貓與贊美詩》中說，如果“人固有一死”這個令人難過的事實，只是讓我們不顧一切地事先計劃該用什么棺木、了解辦喪事每樣東西要多少錢，那我們可以說是活對了時代，因為這些資訊充斥在各個角落，從街角的葬儀社到網站都有，數量遠超乎我們所需。但如果我們所愛的人正瀕臨死亡，如果我們預想自己在死亡時會感到悲傷且充滿疑惑，市場上能為我們說出些道理來的人，卻少之又少。

同樣，如果愛情只是讓我們不顧一切地籌措高額的彩禮、操辦一場盛大的婚禮，那我們離愛情是更近了，還是更遠了呢？當“彩禮貸”“墓地貸”出現的時候，仿佛愛與死亡就近在眼前，但我們該以怎樣的態度去面對？每個問題，都值得我們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