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濤
摘要:“協商民主”和“社會治理”是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針對我國社會主義政治建設和社會建設所面臨的新的發展問題和發展趨勢提出的新的思路和主張。社會協商,作為協商民主在社會治理中形成的新形式,將發揮重要的作用,主要體現在通過改善和創新社會協商體制機制,培育“有事好商量”的社會協商精神與政治生態,在社會治理中大力發展社會協商,擴大公民的協商參與實踐方式,形成“政府主導”和“社會協同”互動關系等的具體實踐中,將進一步從根本上鞏固人民當家作主的政治地位。這不僅有助于加強黨的領導、化解各類社會矛盾,而且有利于維護社會穩定和國家長治久安,為實現我國社會治理現代化保駕護航。
關鍵詞:社會協商;社會治理;機制創新
中圖分類號:D627?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1502(2021)02-0061-11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一方面明確強調要推進協商民主廣泛多層制度化發展,另一方面又提出“創新社會治理體制”的戰略任務,提出“堅持系統治理,加強黨委領導,發揮政府主導作用,鼓勵和支持社會各方面參與,實現政府治理和社會自我調節、居民自治良性互動。堅持依法治理,加強法治保障,運用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化解社會矛盾。堅持綜合治理,強化道德約束,規范社會行為,調節利益關系,協調社會關系,解決社會問題。堅持源頭治理,標本兼治、重在治本,以網格化管理、社會化服務為方向,健全基層綜合服務管理平臺,及時反映和協調人民群眾各方面各層次利益訴求。”2019年10月,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進一步將民主協商確定為我國社會治理制度的基本環節,指出:“社會治理是國家治理的重要方面。必須加強和創新社會治理,完善黨委領導、政府負責、民主協商、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科技支撐的社會治理體系,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確保人民安居樂業、社會安定有序,建設更高水平的平安中國。”2020年10月,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指出:“完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加強和創新社會治理”,并要求在“十四五”時期經濟社會發展的主要目標中實現社會治理特別是基層治理水平明顯提高。
由此可見,“協商民主”和“社會治理”是黨中央針對我國政治建設和社會建設所面臨的新的發展問題和發展趨勢提出的新思路和新主張,二者密切相關。特別是就社會治理所要實現的政府主導和社會參與、政府治理和社會自我調節而言,協商民主無疑是堅持黨的領導實現社會治理的基本方式,是暢通和規范群眾訴求表達、利益協調、權益保障之一,是黨的群眾路線的直接體現。
一、社會治理中社會協商的理論定位
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提出了七個層次的協商,即“政黨協商、人大協商、政府協商、政協協商、人民團體協商、基層協商以及社會組織協商”,按照協商進行層面劃分,前四個層次的協商應當屬于國家政治層面協商的不同層次,后三個則屬于社會層面協商(以下簡稱“社會協商”)的不同層次。其中,作為社會協商的第一個層次,人民團體既是人民群眾自己的組織,又是中國共產黨聯系人民群眾的紐帶和橋梁,因其有著相對比較成熟的組織建構和制度體系,最適合代表人民群眾與政府組織展開社會協商,充分發揮社會協商的積極作用。基層協商是社會協商的第二個層次,一定基層組織的群眾的意見、要求和建議更具有行業、專業和區域的特殊性,更適合于就基層組織自身所面對的、與群眾工作和生活密切相關的特殊問題和具體問題展開社會協商,謀求對這些問題的“最接地氣”的解決方案。社會組織協商是社會協商的第三個層次,這個層次與基層協商不同的地方在于,社會組織的內部成員可能來自不同的團體和基層組織,可以從不同的方面反映群眾的意見、要求和建議,因而更富有群眾性。在理論與實踐中,三個層次緊密聯系,構成社會協商的統一整體。厘清社會協商的層次性是推進社會協商規范化發展的前提,在實踐中應以社會協商的三個基本層次為載體,根據三個層次的不同特點,摸索建立適合三者協調發展的規范制度,由此在全社會范圍內形成社會協商的制度體系。
從我國協商民主的總體上看,社會層面的協商不同于國家層面的政治協商過程,它是發生在社會層面的,是國家和社會之間或政府與民眾之間以及民眾與民眾之間進行直接互動的民主協商過程①。因而,社會協商所創造的效應是雙向的,對社會公眾來說,社會協商將為社會公眾有效參與政府的公共決策和社會治理提供合理的機制和平臺;對國家或政府來說,社會協商將為政府順應民意、關照民情、提高社會治理能力與水平提供有效的方式和途徑。在這個雙向互動中,社會協商主要致力于政府與公眾之間以及公眾與公眾之間各種社會矛盾和社會問題的合理解決,在這一點上它也必然是社會治理的重要方式。值得注意的是,社會協商雖不同于國家層面的協商,但其根本目的依然是維護黨在社會治理體系中的集中統一領導與國家長治久安,只是方式方法不同。在我國,無論是人民團體、還是基層社會組織,都離不開黨的領導,這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根本制度所決定并被寫入憲法的,任何組織或者個人都不能破壞這一制度,沒有黨的集中統一領導,社會協商將成為一盤散沙,無法發揮其在社會治理中應有的作用,甚至危害國家與社會的穩定。
(一) 社會協商是社會治理的重要途徑
從協商民主理論上說,社會協商是以社會民眾能夠直接參與協商過程為基本特征,具有直接民主的性質。在廣泛多層的社會協商過程中,民眾可以以個人的身份直接與政府部門進行對話(如政府接待日、信訪等),或通過大眾媒體、網絡平臺直接面向政府部門和其他社會公眾發表個人的意見和建議、申訴自己的委屈或提出自己的利益要求,以謀求同政府部門和其他社會公眾就自己所關注的問題進行對話;民眾也可以通過自己自愿加入的自治性公民組織,或通過推舉自己的公民代表就某些共同關心的、具有一定普遍性的問題與政府部門和其他社會公眾進行有組織的協商對話。這就使政府的公共決策能夠通過廣大公眾的積極參與,也就是通過與公眾的協商對話,更準確、更全面地體現社會多元主體的利益、愿望和要求,能夠聽取來自各方公眾的意見、建議,凝聚公眾的智慧,從而更好地適應市場化和信息化所帶來的社會多元化發展,并提供更為有效的公共服務。
隨著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深入發展,社會治理所面對的是一個高度分化、高度異質化的社會結構。不同的民族、地域、階層和利益群體往往有著不同的習俗、習慣、信仰、利益訴求和價值觀念,因而不可避免地存在著復雜的、多樣化的社會矛盾和社會問題。除了其中可能存在的違法亂紀行為之外,這些矛盾和問題通常不能用強制性公共權力予以解決,而必須通過理性的商談予以協調。因此,對于社會治理這個概念來說,最為重要的問題就是明確強制性公共權力的邊界,也就是說應當對強制的正當性有一個合理的理解。對于那些不能用至少不能單憑強制性公共權力予以解決的社會矛盾和社會問題,社會協商盡管未必一定能產生盡善盡美的效果,但至少可以為解決這些矛盾和問題提供合乎理性的,從而能最大限度避免矛盾激化的方式或途徑。因此,社會協商不僅是我國協商民主的基本層次,更是完善社會治理的基本手段。對此,林尚立教授指出:“社會協商,既是實踐與深化中國協商民主的關鍵,更是整體撬動中國社會建設的杠桿。通過社會協商,社會管理能夠深入到社會生產和生活的中心,與此同時,社會治理也能夠凝聚社會力量與政府力量形成社會建設的合力,從而創造出社會管理與社會治理共強、國家與社會合作共治的格局。”[1]
(二)正確處理“政府主導”和“社會協同”關系
在我國的社會協商與社會治理過程中,政府作為執行公共權力的政治機構,必然要在貫徹黨的指導方針,制定和實施經濟社會發展規劃,維護社會基本秩序,協調各種社會關系,分配社會資源、管理公共服務事業,發展社會公共利益和社會福利,維護社會穩定和公共安全、依法監督和管理社會經濟、政治、科技、文化、教育、衛生和環境等社會活動的重要方面發揮完全不可替代的主導作用。因此,發揮社會組織在社會治理中的作用,并不意味著弱化政府組織在社會治理中的主導作用,加強社會組織的自治性公共權力,也不意味著允許社會組織與政府的公共權力分庭抗禮。在我國社會治理的總體格局中,黨的領導地位絲毫不能動搖。任何社會組織在其建立和發揮作用的過程中必須與黨的執政目標和社會主義的基本制度保持高度的一致,必須符合我國社會主義社會法治建設的要求,必須在嚴格遵守社會主義法治規則的前提下發揮自身的作用。這表明,社會組織的“自治性公共權力”同樣有其界限,同樣應當受到來自黨的領導和政府的監督、制約和限制,也同樣受到社會組織內部和外部的人民群眾的制約和監督。因此,從這一層面看,厘清政府的“主導作用”與社會公眾和社會組織的“協同參與作用”之間的關系是推進社會治理現代化發展的理論基礎,這是從我國歷史發展與社會主義實踐經驗中得出的,必須毫不動搖地堅持下去。
首先,政府的主導作用是由政府在政治生活中的地位決定的,是由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決定的。無論是中央政府還是地方政府都是在黨的統一領導下,執行國家公共權力的政治機構,政府與社會公眾和各種社會組織之間始終存在著領導與被領導的關系,這是我國社會的基本特征。各級政府直接貫徹黨的執政理念,是黨領導人民進行國家建設的政治實體,是黨把自身的實踐意志現實化為人民群眾的實踐活動的權力機構,從而是黨的領導地位的體現。因此,社會公眾和社會組織的協同參與作用必然要以政府與社會公眾之間的主從關系為基本前提。在參與公共決策的過程中,社會公眾和社會組織的協同參與作用就在于通過社會協商理性地提出自己的利益訴求和決策建議,敦促政府廣泛聽取群眾的意見和要求,積極采納來自群眾的合理建議,其目的是要求政府的決策更準確、更全面地反映公眾的意見和要求,而不是一味地對政府采取對峙和對抗的態度。維護政府的主導作用,維護公共權力的權威性,應當是社會公眾和社會組織協同參與社會治理過程的基本責任。
其次,在與社會治理有關的國家事務和社會事務的決策過程中,政府作為行使公共權力的政治機構和社會管理機構擁有最終的決定權。換言之,公共決策必須最終出自黨的意志與政府的決定,并且也只能通過政府行使的公共權力來推動和保障公共決策的實施。一旦通過社會協商等方式形成了政府的公共決策,社會公眾和社會組織就應當服從政府的領導,按照公共決策的要求參與公共決策的實施,共同推進公共決策目標的實現。對于公共決策實施過程中出現的問題,社會公眾和社會組織可以要求政府部門組織進一步的社會協商予以解決。但在新的公共決策出臺之前,任何個人和社會組織都不能違反或抵制已有公共決策的實施。只有這樣,才能保證公共決策的有效性和公共權力的權威性,確保公共決策目標的實現。
最后,社會公眾和社會組織的協同參與作用當然也包含著對政府的監督。對于可能出現的某些政府部門或政府官員以權謀私的腐敗行為、獨斷專行拒不聽取來自公眾的意見和要求的蠻橫傲慢的官僚主義行為、違反憲法和法律或以“公共利益”的名義嚴重侵犯公民依法享有的基本權利的行為等,社會公眾或社會組織有權通過合理合法的途徑進行舉報和批評,糾正政府和政府官員的行為,促使其回歸政府本應承擔的角色地位,更好地維護黨的領導,積極發揮政府的主導作用。
在實際的社會治理工作中,正確處理“政府主導”和“社會協同”關系是一項復雜而艱巨的任務,需要政府與社會相向并進、協同共建,特別是在面對亟待解決的社會矛盾時,既要求發揮主導作用的政府要積極主動尋求或搭建與各社會團體組織及個人的協商平臺,放低姿態就社會問題與民眾進行對話協商,虛心問計于民;同時為了在協商中達成共識,也要求社會組織及個人積極配合政府來解決問題,化解矛盾,消除誤解與對抗,以“有商有量”的社會協商平衡政府與社會之間的關系,變原有的政府對社會進行治理為政府與社會共同治理。在這里,為了社會資源的高效利用,可以借助人民政協這一協調政府、黨派、社會組織、民間團體關系的良好協商機制平臺發揮政協委員的界別優勢和人民政協的“人民”與“協商”的特殊職能,來實現社會協商的積極效用;換言之,將人民政協的政治協商職能拓展出社會協商職能,發揮政協委員連接政府與社會的優勢,在政協這個平臺上實現社會治理的目標。
總之,在我國社會主義國情下,黨領導的政府的社會治理主體地位是不能動搖的,社會協商的目的正是為了鞏固黨的領導,完善政府職能,化解社會矛盾,促進社會健康良性發展和國家的長治久安。只有擺正政府與社會的關系,才能讓社會協商發揮最大的效能,才能提升社會治理的現代化程度與水平。
二、社會協商機制的創新與社會治理能力的提升
在新形勢下,從中國現代社會市場化、信息化、多元化、網絡化的發展趨勢來看,社會治理客觀上也必然要求把國家力量和社會力量整合起來,最大限度地避免或防止二者的相互對立和沖突,而這只有通過廣泛多層制度化的社會協商才能做到。因為,只有社會協商才能使政府更充分、更準確地了解民情、民心、民意,才能使公共決策更具合法性和正當性,從而贏得社會力量的支持。
進入新時代后,我國市場化改革不斷深化和擴展,這在一定程度上引發各種新的社會矛盾和社會問題,傳統的社會管理模式已經捉襟見肘,因而客觀上必然要求通過社會治理體制的創新來全面提高國家的社會治理能力。在這方面,社會協商的完善發展必然會發揮極為重要的積極作用,甚至可以說,只有充分發展和創新社會協商機制,才能從根本上帶來社會治理體制的創新和社會治理能力的提升。
首先,吸引并接納民眾積極參與社會協商,提高政府公共決策能力。社會治理必然要指向經濟社會發展的重大問題和涉及群眾切身利益的實際問題,必然要為合理地解決這些問題形成切實可行的公共決策,這意味著公共決策能力構成了社會治理能力的核心。而廣泛多層的社會協商是提高公共決策能力的可靠途徑。社會協商就是在社會公共領域中通過自由對話與平等交往生成公共輿論的方式來形成公共決策,它是一個開放的系統,允許多元主體自由進入,同時又以話語的正當性而非權力、權威或資源優勢作為多元主體的合作規則。因而社會協商的一個最為重要的民主功能就是通過平等的、理性的民主協商,把自由平等的公民吸收到公共決策過程中。在這個意義上,公民不再僅僅是公共決策的被動的受體,而且同時是公共決策的主體,這不僅使決策過程能夠忠實地體現人民當家作主的民主原則,而且通過社會協商而達成的公共決策能夠更全面、更準確地反映和體現人民群眾的意見、愿望和要求,能夠在如何解決重要的現實問題上更好地聽取群眾的理解和建議,做到廣納民言、廣集民智。這就使公共決策能力的提高突破了以往僅僅依靠行政部門的努力和領導者個人才德的局限性。因此,發展社會協商,就是要依托社會力量來增強國家或政府的公共決策能力,使公共決策能力能夠有效地吸收各種社會決策資源。這就是說,只有社會協商才是提高公共決策能力的可靠機制。
其次,創新有效預防和化解社會矛盾的機制是創新社會治理體制的一個重要方面,而社會協商則是形成或構建這一機制的有效途徑。社會協商是自由平等的公民就經濟社會發展的重大問題和涉及人民群眾切身利益的實際問題展開協商對話的過程。因而無論是政府與公眾之間的協商,還是公眾與公眾之間的協商,協商主體擁有平等的協商權就意味著在協商主體之間建立起相互確認其平等地位的主體間意識,這就使參與社會協商的公眾能夠感受到或體驗到自身的平等地位、人格、尊嚴和權利得到了充分尊重,從而有助于消解政府與公眾之間或公眾與公眾之間極端對立的對抗情緒,愿意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展開理性的協商對話,而不是動輒就采取外部沖突的方式。此外,在協商過程中,各方協商主體能夠有機會理性地提出和論證自己的利益訴求,發表自己的意見和見解,并能在對話中聽取對方的意見和要求,愿意在此基礎上轉移或修正自己的價值偏好,由此達成協商共識。由于各方的意見、要求和見解得到了充分的表達,這就能夠使協商主體更準確、更全面地認識和理解協商內容所包含的矛盾和問題的性質和根源,從而會傾向于用相互妥協的方式謀求這些矛盾和問題的合理解決,而放棄各執一端的極端態度。在話語平等的意義上,協商對話能夠有效地平衡強勢群體和弱勢群體力量,使來自弱勢群體的意見、要求和見解能夠得到同等的對待,這就在很大程度上克服了那種單靠選舉和票決來聚合偏好、以“勝者通吃”的方式來迫使他人服從的弊端。特別是在政府與公眾的協商中,政府可以公開地、全面地把決策意向、決策理由以及有關的決策信息公布出來,并愿意根據公眾的意見和要求對政府的決策進行必要的、合理的修改或調整,甚至愿意根據多數公眾的要求放棄某項公共決策意圖,這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公眾因不知情、不理解而對政府產生抵觸情緒,表現出政府尊重公眾意見、維護公眾權利和利益的基本精神,由此增進政府與公眾之間的相互信任、相互理解和相互支持,使公眾確信只有通過社會協商的渠道才能真正解決自身所面臨的各種問題,才能使自身的權益得到合理的維護,同時也使政府確信只有通過社會協商的方式才能有效地獲得社會公眾對政府的理解和支持,化解政府與公眾之間的矛盾,使以政府為主導的社會廣泛參與的社會治理獲得穩定、和諧的社會環境。
再次,社會協商貫徹理性原則,不僅是要求協商主體要以理性的方式參與協商過程,對自己的意見、建議和要求作出有根有據的說明和論證,并理性地聽取各方的觀點,而且要求協商主體在協商過程中充分考慮社會公眾普遍認同的價值觀念和有約束力的道德準則。如哈貝馬斯所說:“相對于各自的自我解釋和世界觀,每一方都參照一個共同接受的道德視角,在話語的均衡狀態(和互相學習)的條件下,這種道德視角要求各種視角不斷地消解自己的中心地位。”[2]這就是說,共同的道德觀念和價值取向會使協商主體能夠盡可能地使各自的自我解釋具有道德正當性和價值合理性,從而有可能依據共同的道德觀念和價值準則來修正自身的價值偏好,并樂于接受符合共同道德觀念和價值準則的意見和見解,由此消解自我中心地位,達成主體間共識,這明顯地表現出社會協商有助于增強社會治理的公共利益價值取向。公共利益不是個體利益的加總,而是體現社會成員共享的道德觀念和價值理念的社會共同利益,它的實現會普遍地增進社會福祉。因此,社會成員共享的道德觀念和價值理念集中地體現了社會成員的基本利益和共同利益,如果協商主體能夠把自身的特殊的利益訴求同公共利益或社會的共同利益有機地統一起來,就能實現特殊利益向公共利益的價值轉換,并使有違公共利益的訴求失去存在的合理性。通過平等的表達、傾聽和說服,公開地、集體地利用理性,協商主體最終選擇或者創造出最有說服力的理由,即符合社會共享道德和價值的公共理由,在這里,偏好轉換的意義就在于使協商者認識到公共理由對自己是有約束力的,除非能夠提供更充分的理由,否則他必須贊同。
最后,社會協商使公民可以通過民主協商的方式實現對公共權力的制約和監督,這同時也是在事關社會治理的公共決策形成和實施過程中建立起有效的糾錯和糾偏機制。就公共決策的形成過程而言,通過社會協商,政府可以將迫切需要解決的社會問題以及解決這一問題的決策意向交由社會公眾進行討論和審議,充分聽取公眾的意見和要求,充分吸收公眾對這一問題的理解和建議,政府與公眾之間以及公眾與公眾之間不同要求、意見和觀點的交流互動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依照某一方的偏好或單方面的意見形成決策的片面性,使由此達成的公共決策更切實地符合民情、民意,更具有公眾所認同的正當性,從而更易于為公眾所接受。在決策實施過程中,由于社會生活中各種情境因素具有復雜多變的特征,因而決策的實施難免會遭遇各種新的情況和新的問題,有些情況或問題是決策制定時難以充分預料的,有些則是決策實施過程本身衍生出來的,對于這些矛盾和問題同樣可以通過社會協商的途徑予以合理的解決。在決策實施過程中,根據新的矛盾和新的問題,適時適當地進行社會協商,可以通過廣泛征求公眾意見和專家見解對公共決策進行必要的調整或修正,乃至可以根據新的矛盾和新的問題的發生情況決定是否終止既定公共決策的實施。從這個意義上說,堅持協商在決策之前和決策實施之中本身就是一個糾偏糾錯機制,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證決策的形成與實施更成功地適應環境因素的復雜性和多變性。
三、在社會治理體系中培育社會協商的政治生態
進入新時代,將社會協商納入社會治理體系是實現我國社會治理機制創新的關鍵。要實現這個創新,除了探索并厘清社會協商本身的性質、特征、原則及其層次化和制度化,還要在社會治理過程中建立和完善社會協商機制,其中最為緊迫的就是需要培育良好的政治生態環境,這是實現社會協商的政治保障。如果沒有一個良好的、有利于社會協商的政治生態,社會協商就無法在政治實踐中正常地發揮作用,社會治理也會淪為一紙空談。
(一)確立政府與公眾協商共治的執政理念
社會協商在社會治理過程中的一個重要功能就是促使政府職能的根本轉變,促使政府從管制型政府向服務型政府轉變。這個轉變,從根本上說就是執政理念的轉變。
在現代社會中,與社會治理相適應的執政理念是一種基于民主與法制的執政理念。這種理念承認人民在國家生活中的主體地位或主權者地位,承認人民擁有管理國家和社會公共事務的權利,承認公民平等地享有不可侵犯的基本權利,承認政府是受人民委托行使公共權力的服務型機構。從這個意義上說,社會協商本身就是服務型政府運用公共權力的一種基本方式,通過與民眾的對話協商來消除誤解、增進理解、達成共識,使政府決策更具合法性和說服力。因為只有通過社會協商才能使各方公眾的利益訴求得到尊重和重視,而不是受到輕視或無視;只有通過社會協商才能使矛盾和問題或分歧的聚焦點充分顯示出來,而不是被掩蓋或遮蔽;也只有通過社會協商才有可能使人們通過理性的論辯和必要的妥協達成共識,而不是受到壓制或強制。對此,習近平總書記高度肯定了“有事好商量”的社會協商精神:“在中國社會主義制度下,有事好商量,眾人的事情由眾人商量,找到全社會意愿和要求的最大公約數,是人民民主的真諦。我們要堅持有事多商量,遇事多商量,做事多商量,商量得越多越深入越好。涉及全國各族人民利益的事情,要在全體人民和全社會中廣泛商量;涉及一個地方人民群眾利益的事情,要在這個地方的人民群眾中廣泛商量;涉及一部分群眾利益、特定群眾利益的事情,要在這部分群眾中廣泛商量;涉及基層群眾利益的事情,要在基層群眾中廣泛商量。在人民內部各方面廣泛商量的過程,就是發揚民主、集思廣益的過程,就是科學決策、民主決策的過程,就是實現人民當家作主的過程。” [3]
現代社會治理理論研究表明,政府與民眾協商共治的執政理念可以加強政府與民眾之間的密切聯系,體現出政府與民眾的相互尊重,使民眾真正獲得“當家作主”的感受或體驗,從而能夠充分激發公眾參與社會協商的主動性和積極性,增強公眾對公共決策的責任感,并使公眾能夠更理性地對待公共決策的制定過程和實施過程。因此,政府樹立協商共治的執政理念并將其貫徹到政治實踐中,一定能夠最大限度地保證公眾的有序政治參與,增強公共決策的合法性與合理性以及公共決策實施的有效性,實現社會穩定、和諧、有序發展的社會治理目標。
(二)構建廣泛多層形式多樣的社會協商機制
社會協商作為“通過自由而平等的公民之間的討論進行決策”[4]的機制,同時也是合理地整合和分配社會利益的機制,它體現出現代社會治理的內在要求。隨著社會的轉型和改革的深入,社會矛盾與問題存在的復雜性和廣泛性凸顯,協商的內涵逐步擴大,協商主體不斷增多,協商事項范圍不斷擴大,協商的內在程序化、制度化要求不斷增強,亟須在黨的領導下構建更加有效的協商體系和機制,創制更多的民主協商平臺和渠道。
就目前社會協商實踐的發展狀況來看,我國很多地區、社區和基層組織都就群眾普遍關心的問題開展了社會協商活動,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5]。但總起來看,社會協商的意識還相對薄弱。為了彌補這一問題,無論是政府部門還是社會公眾都應樹立社會協商的廣泛性和形式多樣性的意識。社會協商的廣泛性大致包括社會協商議題的廣泛性和社會協商主體的廣泛性兩個方面。協商議題的廣泛性是指受到社會公眾普遍關注且與民生息息相關的社會問題原則上都可以成為社會協商的議題。協商主體的廣泛性是指任何與某個協商議題相關的、有民事能力的公民或社會組織都有權成為社會協商的主體參與到協商決策過程中來。在實踐中,確定哪些人以及多少人參與協商,只能以協商議題的相關性為依據,而不能因黨派不同、信仰不同把一部分與協商議題相關的公眾拒之門外。
為了實現社會協商的形式多樣性,可以在法律許可的前提下采取靈活多樣的方式開展社會協商活動。協商形式的多樣性與協商議題的廣泛性以及協商層次的豐富性密切相關。一般來說,社會協商的形式大致可以分為三類。其一,涉及大多數社會公眾的切身利益普遍性較高的協商議題的協商會議形式,通常適合于物價、住房、福利政策、城市規劃建設、生態環境等問題,形式包括公民大會、公眾代表議事會、公眾代表懇談會或座談會、聽證會等。其二,面對面協商形式,多用于政府、社區、鄉村、基層組織的領導者與公眾就特殊性較強的問題進行零距離協商,包括領導接待日、公眾接待室、入戶訪談、實地調研等形式。這種協商形式拉近了領導者與被領導者之間的距離,易于增強二者之間的親近感和相互信任,有利于消除誤解、達成共識。其三,通信協商形式。對于某些彼此間地理位置相距較遠或難以同時出席會議的協商主體,可以采取通信的方式,如信函、電話以及更為快捷的網絡智能通信形式。隨著5G技術的普及和網絡視頻技術的不斷提高,協商主體遠距離的及時協商溝通正在成為現實。除了上述三種社會協商形式外,本著“有事好商量”的精神,在社會協商實踐中還會不拘一格地產生更多的協商形式,如工會、聯合會、行業協會等,這些群眾組織貫徹黨的群眾路線開展形式多樣的聯系群眾等工作,經過規范化、制度化都可納入社會協商的機制中。
值得一提的是,在我國基本政治框架中,人民政協本身屬于國家政治協商的一個重要載體。然而,隨著我國協商民主實踐的發展,人民政協也在嘗試打破自身原有的政協協商工作模式,進行機制功能創新,實際地介入到基層民主建設過程中,其中一個重要方面就是政協組織通過一定的方式把政協協商延伸到社會協商中。政協介入社會協商不僅推進了社會協商的發展,而且還能夠把政協的政治協商與民眾的社會協商有機地結合起來,進一步發揮其聯系政府與社會的橋梁紐帶作用,使政協成為溝通政治協商與社會協商的渠道,從而使政協能夠更全面、更準確地反映民眾與各類社會組織、人民團體的訴求、意見和建議。
(三)重視培育社會協商主體
社會協商作為國家公民的參與實踐,必然要求公民能夠理性地參與公共決策和社會治理的過程,理性地提出自己的意見、要求和建議,從而理性地解決社會中的各種矛盾和問題。社會協商的這種理性化要求是開展社會協商并使之健康發展的基本保證。確立公民的自由平等地位是社會協商的基礎,但對于發展社會協商實踐來說,僅僅強調公民的自由平等地位是遠遠不夠的,還必須注重培育公民參與社會協商的理性意識和理性能力。
首先應當注重培育社會公眾在社會協商中的主體意識和權利意識。所謂主體意識和權利意識,就是強調社會公眾,無論是個人或社會組織,作為社會協商的主體在人格上和政治地位上都是平等的,都擁有向政府部門或其他公眾就重要問題提出協商的權利,都有在社會協商中自由地發表自身利益訴求的權利,都有就公共決策問題提出自己的意見和建議的權利,都有論證自己的觀點并與其他協商主體進行論辯的權利,都有對協商活動的合法性與程序合理性進行監督的權利。一言以蔽之,確保社會公眾在社會協商過程中所具有的主體地位和權利要求不受侵犯,是開展社會協商活動的基本前提。
加強協商主體的公共責任意識是培育社會協商主體的另一個重要的方面。社會協商的基本目的就是要維護和發展社會公共利益,建立和發展社會的公共秩序,促進社會成員之間的團結與合作。因而,通過社會協商來解決公共普遍利益與公民特殊利益的矛盾時,政府部門和社會公眾作為協商主體都必須樹立發展公共利益的公共責任意識。從政府方面來講,絕不能以發展公共利益為名任意侵犯公眾的合法權益,對于侵害公民利益的要及時停止并補償其損失,這樣做不僅僅是履行維護公民合法權利的責任,更是為了實現公共利益的發展目標;對于服從公共利益的發展要求而利益受損的公眾來說,應當準確計算損失來要求合理補償,而不能漫天要價、借機敲詐,更不能用不合理的方式阻撓公共利益的發展。對于社會協商來說,發展公共利益具有第一位的重要性。只有當廣泛多層的社會協商能夠全面促進社會公共利益的發展,并達到公共利益與特殊利益的統一時,整個社會才能進入良性循環的軌道。
(四)促進和發展協商文化,形成有利于社會協商的文化氛圍
社會協商是社會政治文化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不同層次、不同形式的社會協商構成了協商文化的不同存在形態,而貫穿其中的則是普遍存在的協商精神。這種協商精神可以通過如下三個方面來實現。
首先,堅持“求同尊異”[6]的協商精神。社會協商的主體往往來自不同的社會階層、社會群體,他們在社會地位、利益訴求、價值觀念等諸多方面都存在著程度不同的差異,這些差異往往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到他們的利益表達和決策意見。通過社會協商來解決人們在社會生活中所面對的具體問題,相互尊重彼此之間的差異以及平等的地位和權利,相互尊重并認真聽取彼此的要求、意見和建議,并最終通過協商找到彼此之間的共同點或最大“公約數”,力求達成協商共識。這種“求同尊異”的協商精神對形成和諧社會有著較之社會協商本身更為普遍的意義,更有助于化解不同民族、不同階層、不同利益群體之間在共同面對的社會問題上存在的差異和矛盾,營造出使每個人都能安居樂業的社會和諧氛圍。
其次,樹立相互信任的誠信精神。在社會協商中,雖然協商各方有不同觀點,但最終的協商目標是一致的,即促使公共決策能夠真正符合絕大多數社會成員的利益要求。這樣,不同協商主體在從分歧走向共識的過程中,不僅培育了社會成員的公共責任意識,同時還增進協商主體彼此間的相互信任與團結。“相互信任”也就是我們普遍倡導的“誠信精神”,這是維系社會協商并使之能夠穩定發展的紐帶。在社會協商過程中,協商主體之間能夠真誠地相互尊重彼此的平等地位和平等享有的各項權利,能夠毫不隱瞞地發布與協商議題相關的全部信息,能夠開誠布公地表達自己的要求、意見和建議,能夠真心實意地聽取并理性地思考協商各方的觀點等等,都是社會協商中誠信精神的體現,它有利于形成協商主體之間相互信任的關系,營造出和諧的協商氣氛。如果缺乏這種相互信任的誠信精神,協商主體之間就難免會互相猜疑、相互抵制,使協商中途夭折。
最后,確立尊重程序合理性意識。程序合理性是制度化社會協商的必然要求,這是因為社會協商必然包括一系列制度程序,尊重和服從協商的制度程序是協商主體必須持有的基本原則。可以說社會協商及其結果的合理性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協商程序的合法性。因而,必須保證協商程序本身是合理合法的,換言之,協商程序不僅要經過嚴謹的科學的設計和論證,而且應該得到協商主體的一致認可。當制度程序一旦確立起來,協商主體就必須把遵守或服從制度程序作為參與社會協商的第一要求。雖然不能保證協商結果都能符合每一個協商參與者的意愿,但程序的合理性卻能夠保證協商結果的合法性。程序是看得見的公平,尊重和服從制度程序本身就會體現出協商主體對社會協商的公平和正義的追求,就會尊重和服從通過合法程序所產生的協商結果,從而提高社會協商的效率和有效性。
綜上所述,要實現并且不斷完善社會治理體制的創新,就應當高度重視社會協商在社會治理中的重要作用,把社會協商理解為社會治理體制的一個不可分割的有機組成部分。如果說,社會治理本身在于強化政府與公眾的互動與協同,那么社會協商恰恰就是這種互動協同的機制。社會協商如果不能進入社會治理的機制中,就沒有太高的存在價值;社會治理如果沒有社會協商作為內在機制,就談不上社會治理體系的創新。從更高的政治層面上說,在社會治理中大力發展社會協商,擴大公民的民主參與實踐,能夠從根本上體現人民意志和人民當家作主的政治地位,這不僅有利于我國社會治理體系的現代化,還有利于增強社會自組織能力和自治能力。
注釋:
①關于“社會協商”概念,中共中央政策研究室副主任、復旦大學教授林尚立進行了系統的闡釋,他認為:“社會協商,既不簡單是在社會領域展開的協商,更不是在國家層面展開的協商,而是國家與社會、政府與民眾圍繞著建構社會秩序、促進社會發展而展開的協商。因而,國家與社會、政府與民眾的互動是其存在的前提,而這種互動所形成的國家與社會、政府與民眾的交流與互動的公共空間,則成為社會協商的公共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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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Cultivation of the Spirit of Social Deliberation: " Anything to Consulting "
——On the Innovation of Social Deliberation's Mechanism in Social Governance System
YU Tao
Abstract: "Deliberative Democracy" and "Social Governance" are the new ideas and propositions put forward by the CPPCC with General Secretary Xi Jinping as the core in response to the new development problems and development trends facing our country's social and political construction. Social deliberation, as a new form of deliberative democracy in social governance,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which is mainly reflected in the improvement and innovation of social consultation systems and mechanisms. Fostering the spirit of social deliberation of " Anything to Consulting "and political ecology of in social governance, vigorously developing social consultations, expanding citizens' practical ways of participating in consultations, and forming an interactive relationship between "government-led" and "social coordination" will further fundamentally consolidate the political status of the people as masters of the country. This will not only help strengthen the party's leadership and resolve various social contradictions, but also help maintain social stability and the country's long-term stability, and escort the realization of the modernization of our country's social governance.
Key words:social deliberation; social governance; innovation of mechanism
責任編輯:翟? ?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