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保羅·維勒里 撰文 □ KyIe 編譯

人們普遍認為,慈善是將富人錢財轉移至窮人手中的一種途徑,其實不然。相關數據顯示,美國是慈善指數最高的國家,但卻僅有1/5 的捐款用來接濟窮人。大量資金用于贊助運動隊,發展藝術和其他文化產業,一半善款流入教育界和醫療界。這乍看似乎非常符合慈善“行善”的定位,我們不妨深挖一下。
2019 年,教育領域最大的一筆善款流向了富豪們曾經就讀的精英高校。2007~2017 年,英國超過2/3 的百萬富翁捐款進入高等教育領域,其中一半皆指向了牛津和劍橋兩大學府。富人和中產階級為其孩子所在學校捐的錢遠超給窮人孩子母校的那一星半點。同樣的十年間,英國百萬富豪為藝術界捐贈的財物價值13.5 億美元,用于減貧的善款卻僅為2.88 億美元。慈善事業將自動重新分配社會財富的認知是錯誤的。許多圍繞社會精英本身展開的慈善事業并沒有讓世界變得更好,反而在很大程度上強化了世界固有的面目。
近20 年來,私人慈善機構在國際社會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全球26 萬個慈善基金會中,有近3/4 成立于這段時期,它們控制著逾1.5 萬億美元的資產。美國的捐款數額獨占鰲頭,英國的位居其次。
超級富豪的捐贈方向往往取決于個人喜好,有時與社會發展的優先目標一致,有時又與之相悖甚至產生不利影響。盡管慈善事業能夠帶來不可估量的利益,但也因其規模之大并足以左右民選政府的優先事項而備受質疑。
蓋茨基金會2018 年的捐款超出了絕大多數國家當年的對外援助預算。該基金會首次為瘧疾研究提供的巨額資助幾乎將這項疾病的全球科研經費增加了一倍。小兒麻痹癥同樣如此。全球約有25 億兒童接種了脊髓灰質炎疫苗,該病癥幾乎被徹底根除,這部分歸功于蓋茨基金會。慈善事業彌補了制藥業和政府的不足之處。自2000 年成立以來,蓋茨基金會已捐出450 億美元,拯救了數百萬人的生命。
然而,這種方式存在缺陷。蓋茨可能會執著于一個在當地人看來無關緊要的問題,比如在某些地區,小兒麻痹癥遠非最棘手的問題。其他慈善家更樂意直接干預,例如成功改變公共政策的石油巨頭查爾斯·科赫和金融大鱷喬治·索羅斯。結果就如德國已故航運巨頭彼得·克萊默所言的“糟糕的權力轉移”——權力從民選政客那里轉移至富豪手中,決定公眾利益的不再是國家,而是富人。聯合國大會就曾提醒政府和國際組織,在接受富有捐贈者的錢財前,需評估大型慈善基金會尤其是蓋茨基金會與日俱增的影響力,并分析富豪的介入會帶來怎樣的風險和副作用。2015年,聯合國指出“慈善行業缺乏監督和問責機制”,政治家要特別注意富豪們“普遍以商業邏輯在公共領域行事的作風”。
查爾斯·科赫及其已故兄弟大衛無疑是最典型的右翼慈善家,左翼人士索羅斯在世界各地助推社會改革運動,億萬富翁托馬斯·斯泰爾資助一項旨在鼓勵年輕人為氣候變化多投票的運動,互聯網富翁克雷格·紐馬克籌資專攻假新聞。每個富豪對慈善的側重點都源于自己的親身經歷,我們究竟基于什么標準來判定何者更合理?對于富豪們足以推動社會向其眼中所謂美好愿景靠攏的這種力量,我們又能否相安無事?
一些哲學家認為,個人擁有主宰其財富的權利,富人的唯一責任不過是在使用錢財時保持理智。20世紀的著名哲學家約翰·羅爾斯辯稱,一位公民在政府用于資助窮人和弱勢群體的稅收中貢獻出了應有的份額,就意味著他已經履行了自己的義務,可隨心所欲地安排其稅后收入。換言之,慈善家繳稅后,剩下的錢是他自己的,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但富豪們捐出的善款并不完全是他們自己的錢。2019 年在英格蘭和威爾士,年收入不超過5萬英鎊的個人需繳納其中的20%作為所得稅,5 萬~15 萬英鎊繳40%,15 萬英鎊以上繳45%,可要是把錢捐給注冊在案的慈善機構,那就另當別論了。為鼓勵慈善捐款,英國政府采取了慷慨的稅費減免政策,它允許個人在向慈善機構捐款的同時,獲得收入稅減免。這份減免將以補貼的形式,由政府額外撥給受資助的慈善機構,而政府的這部分開支自然是取自稅收。以2012 年為例,政府為慈善捐贈者提供的各類稅收優惠高達36.4億英鎊。這變相地將普通公民的錢投向了富人選擇的慈善事業。既然納稅人出了一份力,那他們為何不能決定由哪家慈善機構來接收這些善款?
英國政府對慈善業的稅費減免政策很大程度上是基于1601 年《慈善用途法》而設立的,該法案提出四大慈善目的:扶貧濟困、推動教育進步、促進宗教發展和任何惠及社區的其他目的。而在美國,慈善機構就更易獲得稅費減免資格了,前提是不參與政黨政治。兩國政府對慈善捐贈都給予了額外的優惠。如此一來,慈善家既可獲得稅費減免,還能在慈善法的約束下決定這筆錢花在哪兒。富人因此得以控制一些本應由政府決策的事情。
富人政治與民主政治通常有著不同的優先事項。2013 年的一項研究顯示,在稅收、金融監管、關照窮人的福利項目等議題上,美國最富有的1%人群的右翼程度比公眾更甚,而最富有的0.1%人群(身價逾4000 萬美元)更是想要削減社會保障。與其他人相比,他們不怎么擁護最低工資標準,但卻支持政府減小對大型企業、制藥公司、華爾街和倫敦金融城的監管力度。
政治家們試圖限制慈善業稅費減免額度的做法總會遭到強烈抵制。2012 年,英國財政大臣想給捐款的減稅額度設限,結果激起了慈善家、慈善機構和媒體的大規??棺h。
另一些人主張根據慈善的類別選擇性地給予減稅照顧。前英國工黨領袖杰里米·科爾賓曾建議,取消私立學校的慈善組織資質。印第安納大學人權律師弗蘭·奎格利抱怨道:“對大學足球隊、歌劇院和珍稀鳥類保護區的捐贈,居然可以和收容所得到的捐贈享受同等的稅費減免?!彼固垢4髮W慈善與公民社會中心主任羅布·賴克稱,慈善是“一種不用負責、不透明、由捐贈者主導、永久受保護且擁有極大稅收優惠的權力形式”。

還有一些人將目光放在對富人增稅上。針對如何解決社會不平等引發的一系列問題,荷蘭經濟史學家魯特格爾·布雷格曼表示:“答案很簡單——停止談論慈善,開始正視稅收。”對富人增稅的想法得到世界各地政府的認可。美國2020 年大選初期,幾位民主黨候選人均提出了向超級富豪增稅的建議。歐洲和美國民粹主義的崛起進一步刺激了這種趨勢。
包括巴菲特和蓋茨在內的一些著名慈善家都公開支持對富人增稅。“我繳的稅比所有人都多,我樂意這么做,而且還應繳更多?!鄙w茨說。巴菲特認為自己有義務回饋社會,因為他的“很大一部分收入要歸功于社會”。錫拉丘茲語言系統創始人馬丁·羅斯伯格直接點明,“我的財富不僅僅是我努力工作的結果,也得益于經濟繁榮和公共投資?!眹覄撛炝己玫慕逃h境,政府提供獎學金,他在大學任教期間還獲得了大量科研經費的支持,這一切都為他創立公司、獲取財富奠定了基礎。
19 世紀末20 世紀初的“鋼鐵大王”安德魯·卡耐基被譽為“美國慈善事業之父”。他慷慨的捐贈與其削減工人工資以積累財富的無情手段相左。至于“石油大王”約翰·洛克菲勒,羅斯福總統評價道:“無論捐多少錢,都無法掩蓋獲取這些資產的不當行為?!比缃?,羅斯福對慈善洗白名譽的判斷再次獲得認可?;蛟S,只有慈善家們有意識地摒除個人偏好,對解決社會不平等的切實舉措予以支持,才能改變慈善業的現狀,向世人展示樂善好施的真正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