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旺兵,田紅旭
(西北師范大學旅游學院,甘肅蘭州730070)
長期以來,民生問題在我國發展的戰略部署中被視為重中之重。得益于旅游產業的發展和旅游結構的演化,民族旅游被視為扭轉民族地區發展邊緣化趨勢的重要手段,在我國少數民族居民生計改善方面的積極作用被廣泛關注。我國少數民族旅游社區多分布于經濟貧困與生態脆弱交匯地帶,經濟生態雙重脆弱的地理空間區域條件致使民族旅游社區構成一個多維聯動系統。民族旅游活動介入對原本趨于動態平衡的社會—生態系統上造成擾動與沖擊,加速居民生計脆弱性表現,同時也對社區居民生計方式調整—適應能力提出更高要求。在社會—生態雙重脆弱性背景下,民族旅游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問題亟待關注。
國內外學者針對生計問題進行了大量的學術研究,在貧困地區人口脫貧、農戶生計資本改善等方面成果豐碩。1992 年,Chambers 和Conway 提出生計是謀生的方式,包括謀生所需能力、資本(存儲、資源、需求、途徑)和活動。當人們面對自然災害、市場不穩定、突發危急事件影響時,能夠具備抵抗能力降低乃至抵御風險,同時保持自然資源免受破壞,生計則具有可持續性[1]。旅游可持續生計研究主要聚焦旅游可持續生計框架、旅游對農戶生計變遷影響機制機理、文化與生計變遷關系研究。尚前浪、李佳、賢成毅等基于DFDI框架分別進行了旅游可持續生計框架、旅游影響下農戶生計資本評價指標和旅游扶貧可行性評估研究[2-4];余湘聆、吳通宜等對旅游影響下社區居民生計旅游化及影響機制展開探討[5,6];李廣宏、梁敏華從文化認同視角,提出生計方式旅游化是社區居民對生計方式經濟性的文化認同的重要表現[7];劉相軍、孫九霞結合個人建構和文化適應理論視角,構建了“宗教信仰—傳統規則—日常生活”的理論分析框架,探究了民族旅游社區居民在生計方式轉型中的傳統文化適應[8]。
“脆弱性”一詞自生態學引入,即系統遭受外部沖擊后出現損傷的可能性[9-11]。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提出,脆弱性概念框架主要由敏感性—適應性—暴露度三者構成:適應性是指系統面對外部干擾時如何實現被動地位向主動地位轉換,不斷利用自持資源及優勢確保系統可持續性運轉,是行為主體或行動者的行為過程或行為態勢[12];系統暴露度與敏感性可通過調控適應性加以改變,降低系統脆弱性。2009 年,Farrell 等首次將旅游地視為復雜適應系統來研究。國內學者將社會—生態系統(SESs)理論應用于旅游的研究起步較晚,如陳婭玲、楊新軍提出旅游社會生態系統(TSESs)的概念、要素及運行機制[13];方一平、李鶴、王巖等先后在人地系統、旅游經濟系統、生計恢復力及城市生態系統脆弱性方面進行了研究[14-17]。
旅游的實質即人—地間的多維互動。社會—生態系統的引入有利于研究旅游介入后產生的復雜系統問題,脆弱性研究則是探究以人與自然互動為焦點的持續性科學。蔡晶晶、吳希、胡昕等從社會—生態耦合分析視角,分別將鄉村旅游、生態旅游目的地劃分為社會、經濟、生態三大亞系統,對不同類型農戶生計脆弱性影響進行了評價[18,19]。民族旅游對社區生計影響的研究關注點更多在于旅游扶貧[20]、生計方式變遷[2,21-23]、生計方式轉型中的傳統文化適應[8,24]。對民族旅游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研究較少,更鮮有從社會—生態耦合分析視角就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開展影響評價。
本文將民族旅游目的地視為局域性的社會—生態系統,從社會—生態耦合視角,選取旅游吸引物周邊社區居民為主要研究對象,將民族旅游產生的介入視為系統外部擾動因子,探究最直接參與民族旅游的社區居民生計的脆弱性驅動因子及影響因素,將“參與旅游”視為民族社區居民出于生存理性下選擇的可持續生計策略,對不同脆弱性背景下,案例地中不同生計類型社區居民的生計資本、生計脆弱性進行定量評價。最后,以調控居民生計脆弱性為標靶,提出降低民族旅游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的調控策略,以期為制定自主性優化策略和政府制定計劃性調控政策提供現實依據,在實踐上求解面臨經濟、社會和自然多重壓力的民族旅游社區居民旅游可持續生計路徑。
本文所選案例地分別位于甘肅省甘南藏族自治州和臨夏回族自治州,屬于國家“三區三州”深度貧困地區、是甘肅省重點發展文化旅游產業的民族地區,為國家生態文明示范工程試點地、生態保護與建設示范區。2018 年,甘肅省印發《甘肅省推進綠色生態產業發展規劃》,提出要加強少數民族文化保護傳承,集中打造以甘南藏族自治州、臨夏回族自治州為節點的民族風情線,堅持發展藏回民族特色旅游目的地。隨著全域旅游的興起,政府加大旅游投入,大力發展民族旅游,在改善居民生活質量的同時,加快居民生計方式的變遷。據統計,甘肅省用于“兩州一縣”地區旅游專項扶貧資金共計1 億元,旅游綜合收入增長13.6%,社區居民生計狀況得到整體改善。然而,案例村在旅游資源、主導者和治理3 個方面的差異導致發展路徑差異化,進而對社區居民生計形成顯著差異化影響。
調研組通過網絡信息搜集、文獻檢索、電話訪談等方式初步確定調研區域,采用半結構式訪談與調查問卷結合的方式開展實地預調研,最終確定調研可行性民族社區5 個,分別是甘南州郎木寺鎮、尕秀村、香告村、夏河縣和臨夏州八坊十三巷。2019 年7月—2020 年8 月,調研組先后開展3 次實地調研,調查方式如下:①實地觀察社區周邊地貌、可通達性、村落分布、現存商鋪變化等。②入戶問卷調查,調查居民基本信息和當前生計狀況。③根據調查結果,開展半結構式訪談。本次調研共發放問卷400 份,訪談案例25 個。其中,有效問卷382 份,有效率為95.5%。受訪社區居民信息詳見表1。

表1 受訪社區居民基本信息統計
本文在進行生計脆弱性影響分析時選取位于“三區三州”深度貧困地區的民族社區為研究對象,采用網絡數據搜集、入戶問卷調查、半結構式訪談、實地觀察法進行數據收集,運用德爾菲法與熵值法相結合對調研數據進行主客觀分析,構建生計脆弱性評價模型(表2)。

表2 社區居民生計資本指標評價模型

式中,m為指標數;n為樣本總數。
生計脆弱性指數。根據現有成熟理論,生計脆弱性指數公式:

式中,Qij為Xij標準化后的值。
生計脆弱性驅動力模型。為針對民族旅游社區生計脆弱性問題開展深入剖析,明確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指數上升的主導因子,本文引入“驅動因子”這一概念,借鑒蔡晶晶等對農戶生計脆弱性驅動力計算公式,開展民族旅游對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影響的主驅動因子分析。計算公式為:

本文基于社會—生態耦合分析視角,結合檢索到的相關文獻,將包括文化資本、認知資本在內的7類民族社區生計資本納入社會、經濟、生態三大子系統,據此構建民族村寨地區社區居民旅游可持續生計資本評價指標(表3)。

表3 受訪社區居民生計資本指標得分及權重設置
尕秀村在20 世紀60 年代是由60 多戶牧戶組成的帳篷群,生活條件較差。2017 年,甘肅省政府開始重點打造尕秀村,逐漸形成“休閑、觀光、度假”三位一體的民族村寨旅游發展格局。近年來,甘南州政府引進旅游公司進行項目開發,號召村民以集體土地入股,打造曬銀灘帳篷城,集體經濟、一般戶、貧困戶按照“334”模式分紅。除此之外,村委會還成立了合作社,以農牧戶自籌3 萬、財政貼款2 萬元為基準,打造具有民族特色的藏寨村落,成立東喀爾旅游經濟公司,開展政府主導下的牧家樂工程。政府政策支持、旅游開發公司引入、銀行貸款優惠政策等對尕秀村開展民族旅游,實現社區居民脫貧具有重要意義。據調研,面對近年雪災、新冠疫情等災害影響,尕秀村社區居民普遍感覺生計狀況未受明顯影響,大部分居民的旅游經營時間為1—2 個月,旅游月收入過萬,其他時間以放牧為主。
八坊十三巷為臨夏州打造的城中村,通過挖掘棚戶區中的民族元素,規劃實現河州民族風情古街區改造。20 世紀初,該區域近4000 戶,居民過萬人,近半為低保戶。2012 年起,當地政府陸續開展古城區保護工作,成立游客服務中心,對景區開展日常經營管理。為防止景區過度商業化,州政府自持相關知識產權。機關工作人員入駐幫扶景區建設,參與經營商鋪7 戶,對景區運營進行引導。自街區改造以來,州政府先后投資近5 億元,并不斷撬動民間資本,通過品牌引入、景點重塑實現社區不動產增值,幫助社區居民脫貧。
郎木寺鎮位于甘肅與四川兩省交界處,鄰近九寨溝景區。郎木寺民族旅游發展歷史悠久,因其獨特的文化魅力,深受外國游客喜愛。隨著自駕游市場的興起,加之九寨溝景區的帶動,旅游業發展向好。2018 年,九寨溝受遭遇地震影響,實施景區封閉,郎木寺鎮旅游業也因此受到影響。而政府在旅游旺季實施修路等決策,加劇了對社區居民的生計沖擊。另外,為加強管理,政府組織修建統一商鋪門面,對原有特色房屋結構予以拆除,破壞了當地民族旅游資源特色,加劇了民族村寨商業化。
近年來,夏河縣實施“旅游活縣”戰略,挖掘縣內民族文化旅游資源,重點建設藏傳佛教格魯派六大寺廟之一的拉卜楞寺,依托藏傳佛教的獨特魅力,縣政府對景點周邊街區宅基地進行了征收、修建,打造民俗風情濃郁的單向游覽商業街,并對街邊商鋪門面進行統一修整,改善旅游基礎設施條件,鼓勵社區居民參與旅游經營,實現統一經營、抱團發展。當地政府在旅游開發中處于主導地位。居民的旅游從業活動以個體經營為主,其中70%居民以經營藏族工藝品為生,10%主營餐飲住宿。部分居民開展旅游經營長達10 年,旅游收入為其家庭收入的主要來源。桑科草原位于夏河縣西部的桑科鄉,這里的居民大多半農半牧,以種植草藥和放牧為生。2017年,夏河縣籌備生態文明小康村建設項目,政府制定五年規劃,計劃實現游牧戶統一安置,在保留原始藏式建筑風格的基礎上,升級社區基礎設施。2019年,夏河縣共接待游客290 萬人次,實現旅游綜合收入約14 億元,同比增長10.4%和14.2%[25]。
香告村地處國道213 沿線,是自北入甘的第一個民族村寨[26]。村支書引領自主創業,生態旅游、畜牧養殖、藏家樂等產業融合發展;村民以村規鄉約為準則,自我管理、自我約束,并以旅游吸引物權入股,共同開辦旅游經濟公司。2019 年,香告村入選第一批全國鄉村旅游重點村名單。
旅游業作為高脆弱性行業,深受季節性、自然災害、公共突發事件等的影響,自旅游業引入民族旅游社區后,社區居民生計深受擾動。本文從社會—生態耦合分析視角出發,對案例村村況進行了梳理,并結合各村村情對生態、社會、經濟系統開展了分析(表4)。

表4 案例地生態、社會、經濟系統現狀
發展民族旅游業是我國民族地區改善區域性經濟貧困的重要手段,是實現減貧的支柱性產業。加之旅游業所依托的資源多為天然的,無需大量資本注入,開發旅游產品對資本基數要求不高等優勢使得旅游業在民族地區尤為興起,在帶動地方經濟增長、提供就業崗位、加速產業結構升級等方面成效顯著。隨著旅游流介入,社區居民生計方式受到影響。于民族旅游社區中特征屬性差異化的居民而言,旅游擾動周期、所處外部環境狀況的差異性,導致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程度異質化,從而在社區民族旅游發展過程中產生系列影響。
案例中,郎木寺鎮、夏河縣、八坊十三巷分別依托A級景區開展民族旅游,社區遭受“旅游擾動”的周期較長,居民旅游參與度較高,生計方式旅游化明顯;尕秀村、香告村作為甘南州旅游“后起之秀”,在村委會帶動下開展民族村寨旅游,將鄉村旅游與生態旅游相結合,在原有生計基礎上將旅游作為補充性生計方式,加之金融資本上受政府扶持力度較大,居民生計結構處于轉換初期、過渡期,生計脆弱性指數相較而言較低。基于社會—生態耦合分析視角,本文將民族旅游擾動下的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影響歸結為兩類,一類是源自外部主體的沖擊力量,另一類是由于內生源動力不足。
外生沖擊力擾動。民族旅游發展路徑下的外部沖擊力是居民生計的重要影響因素。民族旅游開展過程中,鄉鎮政府多為社區旅游發展的主導者,尤其是旅游產品成熟、旅游活動開展時間較長的社區。此類社區居民對旅游擾動相對敏感,旅游業態初見規模,社區居民對政府投入認可度低,加之旅游吸引物成熟狀態下外部資本的注入,無形中加大了社區居民旅游從業者的壓力,一定程度上導致居民旅游吸引物權益受損,不利于民族旅游可持續發展。以郎木寺鎮和夏河縣為例,兩地區旅游業發展起步較早、相關旅游產品較成熟,政府為實現可持續發展,采取統一管理的治理模式,對沿街商鋪門面進行整改,原有特色村寨結構受到破壞。加之政府對公有制集體資產享有開發經營管理權,在旅游旺季進行道路修建,旅游基礎設施不完備、公共照明和水電供應系統不健全等治理決策導致絕大部分以旅游經營為主的社區居民怨聲載道,加劇了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相較之下,尕秀村則由政府開展村寨環境治理,完善基礎設施建設,在資本上給予村民資金支持,同時采用股權制鼓勵社區居民參與,給予社區居民旅游發展話語權。由此可見,在民族旅游發展中政府應處理好“支持”與“主導”之間的關系,要避免強勢介入,注重社區居民參與,強調居民的主觀能動性,推進社區增權。
以村委會、合作社為主體的社會自組織在民族旅游社區中發揮著重要作用。社會自組織有效運營,能夠改善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以村委會為例的自組織多擔任媒介,是旅游和社區形成良性互動的重要載體,在民族旅游發展中發揮著明顯作用。村支書作為村委會的核心領導力,號召村民發展旅游產業,幫助村民以旅游吸引物權入股進行旅游業經營。尕秀村村委會積極響應政府號召,爭取項目資金、反饋社區居民境況,在村支書的引導下,當地牧戶開展易地搬遷,組建合作社和旅游公司,協調不同利益主體,實施統一定價標準,防止了惡性競爭,確保了社區居民生計可持續。
旅游公司在民族旅游發展中具有導向作用,通過成熟的運營渠道整合地域資源,幫助構建旅游地形象,提升旅游地吸引力,改善社區居民生計結構。尕秀村引入旅游公司運營帳篷城項目,項目運營中,社區居民除按股分紅外,還可通過受雇實現旅游營收,帳篷城項目也為當地牧家樂提供了客源。課題組走訪郎木寺鎮時發現,部分居民充分利用社會自組織對抗旅游業主導活動下的生計脆弱性問題,通過與外部旅行社等旅游流輸入主體建立合作關系,極大地降低了沉沒成本,提升了環境適應能力;部分居民積極應用大眾點評、抖音等自媒體開展生計自救,調研發現這部分居民受教育程度并不高,多受游客或家中高教育程度親眷引導,具有較強的自主學習能力。夏河縣的旅游公司為地方性控股企業,行政色彩較濃郁,旅游經營過程中對社區居民利益不重視,導致雙方矛盾產生。
民族旅游發展過程中會對原本動態平衡的社會—生態系統產生全方位沖擊。社區居民作為民族旅游社區吸引物的重要組成部分,為實現地方旅游經濟帶動區域經濟增長,外部主體會通過政策引導、資金支持等手段鼓勵社區參與。在民族旅游的擾動下,社區居民基于生計資本存量與生存理性雙重作用,轉變謀生方式、調整生計結構,以應對脆弱性語境。調查發現,調研地居民在民族旅游大規模介入之前以放牧、中草藥種植、攤販為主要生計,隨著民族旅游發展,受社區治理體系、社會自組織、外界資本介入、地理區位等影響,原有生計資本(耕地、草原、湖泊等)逐步“景觀化”,推動居民生計方式旅游化。加之受自然災害(地震、水災導致旅游景觀受損)、旅游季節性特征、突發事件(新冠疫情)影響,加劇了民族旅游社區生計脆弱性。
內生原動力不足。民族旅游社區居民生計表現脆弱除受外部擾動外,與其自身原動力不足息息相關。根據表3 構建的生計指標體系分析結果,自然資本、人力資本、社會資本、物質資本、金融資本、認知資本、文化資本是導致居民生計脆弱的關鍵影響因素。在民族旅游發展過程中,受內生原動力影響,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表現異質化。在生計資本指標中,自然資本與文化資本所占去權重最低,分別為13.8%和13.81%;物質資本、社會資本和認知資本最高,分別為14.8%、14.47%、14.47%。民族旅游發展過程中,居民認為物質資本、社會資本、認知資本中各指標對自身生計影響顯著,說明社區居民謀生過程中物質基礎、現有社會資本存量、對旅游的認知程度與參與民族旅游發展關系密切。換言之,傳統生計下的居民收入水平穩定,因此對生計變化感知并不明顯。隨著自身物質資本、認知資本、社會資本水平的提升,加之旅游業淡旺季特質,使得居民對生計存在感知落差,生計脆弱敏感度上升,生計脆弱表現明顯。一定程度上,上述3 類資本催化社區居民與民族旅游發展產生相關效應,相關性表現越高,表明民族旅游對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貢獻率越大。開展民族旅游,迫使社區居民應對外部環境的強動態性,加劇居民資本可變性效應,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敏感度上升。

表5 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水平描述性統計
不同社區條件下的居民生計脆弱性指數不一。從表5 可見,郎木寺鎮>夏河縣>八坊十三巷>尕秀村>香告村。其中,郎木寺鎮、夏河縣、八坊十三巷在甘南、臨夏地區發展民族旅游業較早,社區居民脫離傳統生計模式較早,對從事旅游業的依賴性較強。該地社區旅游業發展中伴隨著社區居民結構變化,部分原住民搬離社區,新居民攜資本入駐,血緣關系弱化,政府組織占據主導地位,社區表現為強組織—弱關系。受訪居民中高度生計脆弱者主要集中在郎木寺鎮和夏河縣。居民對開展民族旅游的依賴性、旅游市場的高度不穩定性導致社區居民在生計變遷表現生計高脆弱性。八坊十三巷因地處市區,本地游客接待實現當地社區生計脆弱的緩沖,加之政府保護性開發,使其在三者中脆弱性指數最低。相較而言,尕秀村和香告村居民生計脆弱性表現不高。二者依托民族旅游資源開展生態旅游,參與旅游經營同時延續傳統生計方式,變傳統生計資本為旅游景觀,實現社區增權,社區表現為強關系—弱組織,有效改善了居民生計脆弱性。
民族旅游發展對案例社區社會—生態系統的擾動與沖擊覆蓋了生態、社會和經濟三大亞系統,其中社會子系統所受不利擾動程度最大,驅動力百分比為56.77%。民族旅游激發居民生計選擇活力,拓寬居民生計策略選擇范疇,使居民在適應生計變遷過程中為應對旅游淡旺季、自然災害、突發事件等復雜、可變語境,強化對社會資本、認知資本和文化資本重視。居民社會資源需定期維護與積累,對生計狀況的認知需長期加以引導才能發生質的轉變[18]。這兩類資本自身的復雜性與不穩定性是導致居民生計脆弱性上升的關鍵指標。
從指標層看,驅動居民生計脆弱顯著的三大指標分別是居民旅游參與積極性、家庭性經營資產豐富度和社區資源優勢,其驅動力分別為6.83%、6.52%、6.28%。近年來,各地區大力發展旅游業,尤其是民族地區,為規避生態脆弱、資本不足等弱勢,開展民族旅游成為地方經濟增長的“救命稻草”。在政府宣傳下,居民受政策、媒體、親眷關系等影響,對旅游業發展前景看好,加之政策扶持,社區居民旅游參與意愿強烈。相對農耕、放牧等傳統生計,旅游經營投入時間成本低、回報率高,致使社區居民不愿重拾“傳統生計”,加速了生計方式旅游化變遷,從而加劇了生計脆弱性程度,降低了居民脆弱性抵抗能力。為參與旅游業,社區居民多選用借款、信貸等方式來擴張資本,受訪用戶家庭性經營資產豐富,參與旅游業導致居民經營性資產投入比重加大、沉沒成本增加,因此在面對旅游低迷時,受成本投入限制,居民不愿舍棄開展旅游業進行的物質投入,導致經營性資產成為居民自適應的成本性障礙。加之社區居民受教育程度相對較低、學習能力受限,因此被迫承受旅游所致的生計脆弱性。
此外,民族旅游社區的旅游吸引物也極具民族特色,社區資源優勢明顯。隨著游客介入、政府規劃、資源使用者干擾,原來本土化的社區資源優勢逐步受到侵蝕,呈商業化趨勢。作為社區居民旅游收入的重要支撐點,社區居民的旅游吸引物權在發展民族旅游過程中逐漸讓渡,加速了居民生計脆弱性。另外,社會系統中的鄰里關系指標也對居民生計脆弱貢獻較大。民族旅游社區目標群體喜好集中化,居民可選擇業態受限,社區鄰里之間經營范圍重合度較高。旅游業自身的商業屬性特質加速了當地社會系統下市場競爭意識滲透,對以血緣、地緣為基礎的人際關系網絡造成了沖擊。盡管單位居民社區資本水平得以提升,但社區緊密程度受旅游市場變動沖擊較大,表現為強組織—弱關系型社區生計脆弱性指數高于強關系—弱組織型社區,居民在降低生計脆弱性程度過程中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驅動因子見表6。

表6 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驅動因子
基于案例地的研究結果發現,民族旅游促進了周邊社區居民生計資本存量的改善,提升了生計資本豐富度。相較以往,開展民族旅游為社區居民參與旅游行業提供了更加直接的參與路徑。社區治理主體、地方性政策、社會資本入駐和居民自身旅游參與意愿、鄰里關系、社區資源優勢等多種因素對居民生計脆弱性表現有顯著影響。本文基于社會—生態耦合分析視角,通過構建民族旅游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綜合評價指標體系,以熵值化計算指標權重,引入影響驅動力模型明確各指標貢獻率,開展民族旅游發展對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影響分析,主要研究結論如下:
就當前研究區域而言,居民生計脆弱性處于中高水平。在民族旅游發展過程中,居民直接參與并作為旅游吸引物的一部分,其所在的社會—生態系統在承受外界擾動的同時加劇了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除社區治理體系、社會自組織、社會資本入駐等外部沖擊力度加大,其內生原動力也表現不足。三大系統中,社會子系統所受外界不利擾動最強,是居民生計脆弱性下降的關鍵障礙。同時,物質資本致使居民生計脆弱性敏感度上升,加之社會資本、認知資本高不穩定的本質屬性共同驅動居民生計脆弱性上升。
不同模式下的民族旅游社區居民的生計脆弱性表現不一。強關系—弱組織型社區,以村委會為主體結合民族元素,以鄉村社區為載體,將旅游作為社區居民多樣性生計策略之一,能夠幫助降低居民生計脆弱性。開展民族旅游,實現被傳統生計邊緣化群體(老人、小孩)的人力資本再利用,以傳統生計的相對穩定性對抗旅游經營導致的生計脆弱性風險,通過突出原有生計特色,實現“一村一品”,注重基層組織內生力,日常生活的慣習延續,避免社區凋敝。以旅游大景區為核心的民族旅游社區居民當前旅游投入較高,生計轉移成本上升,對旅游開展后生計脆弱性感知明顯,加之社區外資本強勢入駐,社區表現為強組織—弱關系,生計脆弱性顯著。盡管民族旅游增加社區居民收入,提升居民生計資本質量,但也帶來了風險 生態環境遭受破壞、草場肥沃度下降、社區環境景觀化等。加之旅游淡旺季明顯,綜合作用之下,風險變化大于收入提升機遇,系統脆弱性增強。
總之,社會—生態耦合分析有利于更加全面地分析民族旅游對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的影響,能夠清楚地識別旅游導致的居民生計發展問題,處理其產生的不利擾動,為民族旅游對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影響研究構建較好思路,幫助了解在外部沖擊力和內生原動力雙重作用下社區資源使用者間應對風險采取的系列行為互動過程及制度機理,豐富了現有民族旅游研究內容。
學術界目前針對生計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農戶生計方面,多側重分析旅游對農戶生計資本的影響,以靜態效應分析為主,缺乏動態、過程性影響機理分析。本文以民族旅游影響下的社區居民生計為研究對象,從社會—生態耦合分析視角,對民族旅影響下的社區居民生計開展分析,得出外部沖擊力增強與內生動力不足是造成居民生計脆弱的主要動因,不同模式下的民族旅游社區脆弱性指數差異較大。伴隨民族地區旅游開發,社區居民生計逐步向“非農化”、“非牧化”轉移,在生計旅游化變遷過程中,政府、社會自組織、社會資本等多方參與,社區兩極分化,趨向“強組織—弱關系”、“強關系—弱組織”兩類。
本文認為,民族地區開展旅游在降低居民生計脆弱性應從以下3 個方面努力:①由政府牽頭,以社會自組織、合作社等為媒介,緩沖旅游對居民生計造成的沖擊與擾動,調和社會、生態、經濟三大系統間的關系,幫助居民合理應用旅游吸引物權,注重保護社區居民利益,政府開展有效調控,避免強關系—弱組織社區向強組織—弱關系社區轉化,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指數上升。②對旅游從業居民開展培訓,幫助居民提升網絡平臺、自媒體等應用能力,引導居民積極應對旅游導致的生計脆弱性問題,自發改善生計脆弱性。③引導社區居民在原有生計基礎上開展民族旅游,鼓勵居民生計活動多樣性,通過降低旅游依賴性調節社區居民生計脆弱性,針對旅游主營型居民幫助提升旅游經營能力及就業技能,使民族地區社區居民生計能夠應對旅游行業脆弱性,并在壓力和沖擊下盡快恢復,降低生計脆弱性,實現可持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