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永琪
人生如戲,成為主角而不自知
我小時候住在32號胡同,胡同口有一棵大榕樹,樹下無比熱鬧,叫賣聲連連。三四年間,榕樹下的賣家換了一家又一家。唯獨有個老頭,日復一日地在胡同口賣糖,極少缺席。我們都叫他“老丁頭”。“他姓丁嗎?”“不知道,但你不覺得他很像老丁頭嗎?”“一個老丁頭,出門去買菜,買了兩根蔥,花了三毛三……”
老丁頭獨自住在編號210的舊房子里。他手藝精湛,做的糖是全胡同最好的,他的糖很討小孩的喜歡。老丁頭總是推著一輛舊自行車,是老丁頭的養女給他買的,但養女去哪兒了呢?我問母親,她只是轉移話題。老丁頭的自行車后座上,擺放著各種各樣的糖:麥芽糖、水果糖、軟糖……后來在人們的建議下,又有了糖人兒。老丁頭說:“現在的人啊,都愛吃花哨的糖,這些單調的糖沒人買咯。”的確,現在買糖的人越來越少。老丁頭為此很苦惱,突發奇想,開始學做糖人兒,在家學了月余,老丁頭再推著車出現在胡同口時,與往常不同的是,他的車上多了一根桿子,上面捆了一把稻草,稀稀落落插著十幾個糖人兒,雖然捏得不夠漂亮,總還看得過去。
那天,我和玩伴在胡同口玩耍,其中一個頑皮的男孩看到老丁頭車上的新玩意兒,便慫恿大家:“老丁頭開始賣糖人兒了,我們去替他嘗嘗味兒?”我知道,他這是要去偷糖了。他沒少干這事,趁老丁頭失神地望天時,便偷偷溜到車后,拿上幾塊糖。等老丁頭反應過來,他早已跑得不見蹤影了。老丁頭腿腳不利索,嗓門兒卻很大。孩子們偷糖被抓后,難免被老丁頭罵一頓。其實也不算罵,只是聲音有點大。“教育”完后,老丁頭還是會從籃子中拿出糖分給我們,算是“知錯能改”的獎勵。為此,我一直不敢接近老丁頭,對他總有發自內心的恐懼感。
“好啊!好啊!”其他孩子一下子都來了興致。起先我沒打算去,但那個兔子形狀的糖人兒實在吸引我。但我身無分文,我內心斗爭一番,最終加入了偷糖小隊。他們是老手,早已得心應手,跑得也快。但我不行, 我笨拙地被老丁頭抓個正著。他緊緊攥住我的手腕,用大嗓門兒喊:“你是誰家的孩子?父母沒教你不能偷東西嗎?”我極怕老丁頭通知我的父母,我想掙脫,力氣卻不夠,著急得快哭了。慌亂之下,我說:“我叫小楠。”豆大的眼淚不爭氣地從我眼中流了下來。片刻,我明顯地感到了老丁頭的手一松,我趁機掙脫跑開了。
那天過后,我一連7天沒去胡同口。一天,母親外出回來,將一枚糖人兒遞給我:“這是老丁頭給你的。”我呆站在原地,打量著兔子形狀的糖人,極像那天我偷的。
半個月后,我終于鼓起勇氣,去了胡同口,老丁頭的自行車還停靠在那兒。“賣糖咯賣糖咯……楠,快來快來,快到爺爺這兒來,給你糖人吃。”不出意外,老丁頭一眼就看到了我。他向我招手,我只好僵硬地挪上前去,他欣喜地從籃子中拿出一把糖,剝了一顆放入我嘴里,然后又將滿滿一把糖塞進我的口袋。“玩兒去吧。”老丁頭達到目的似的不再“糾纏”。這天過后,老丁頭常常給我糖吃。
長大一點兒后,我隨父母搬去大城市生活。臨走前一天,我前往胡同口與老丁頭告別,丁老頭不語,只是從口袋中掏出一塊紅布,小心翼翼地打開,將上方放著的一塊兒玉佩遞給我,然后推著自行車走遠了。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的背影,是那樣瘦小而孤獨。
14歲那年,我獨自回了一趟32號胡同。榕樹下還是熱鬧非凡,老丁頭的身影卻消失了。我緩緩走在胡同里,搜尋兒時的光影。到了210號房子,我推門而入,里面已經廢棄很久了,一個男子在里面翻找著什么。“老丁頭去哪兒了?”我輕聲問。“死了七八年了。”男人隨口應答。聽罷,我內心五味雜陳,而后走了兩步,踢到了什么,是個相框。我撿起來,拭去上方的灰塵。照片兒上是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個小女孩,女孩手中拿著一塊糖。“這是老頭和他養女小南。”男子說,“當時這女孩被丟棄在胡同口,老頭自己都養不活,還是毅然收養了她。這女孩愛吃糖。后來聽說是被人販拐走了。”
忽然一陣風吹來,我仿佛聞到了糖人的香甜。
指導老師? 虞曾麗
(責任編輯/劉大偉 張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