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東 李格琳
〔中圖分類號〕D2;K26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21)06—0118—11
劉大年先生曾言,一部中國近代史絕大多數篇章的標題,離不開“戰爭”兩個大字,而“抗日戰爭”則是這些篇章中的醒目標題。正是由于“醒目”,“抗日戰爭”遂成為戰時各方使用頻率極高的表述概念。如果說“解釋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那么對于“抗日戰爭”這一概念而言更是如此。不過“抗日戰爭”的概念表述話語,既關涉國內也關涉國際,既關涉國民黨也關涉共產黨,同時也包括社會各界的話語表述,同時各方針對戰爭局勢的變化和當時面臨的具體任務,對“抗日戰爭”這一概念的話語表述也有各自不同的實踐運用。鑒于視野范圍所限,本文僅就戰時中共概念話語中的“抗日戰爭”做一粗淺梳理,以求教于學界方家。
“九一八”事變以來,隨著日本加緊侵華步驟及國內外局勢的驟然變化,中共連續發表對時局的宣言,“抗日”話語不僅成為中共開展革命斗爭的重要表達話語,并在實際層面上提出了基本的“抗日”主張。
考諸這一時期中共關于“抗日”的概念話語,很多時候還是以“對日戰爭”或“反日戰爭”加以表述。如:1932年1月毛澤東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的名義鄭重宣告“對日戰爭”,1934年中國民族自衛武裝委員會提出的“中國人民對日作戰基本綱領”,皆是以“對日戰爭”表述;1932年2月,中共中央關于蔣光鼐、蔡廷鍇發動的“一二八”事變被認為是“反日戰爭”;1932年3月中華全國總工會發表“為反對國民黨在反日戰爭勝利時撤兵投降”宣言,1934年1月團中央“關于反日戰爭問題致滿洲團省委的信”,1934年2月中共以“滿洲反日戰爭中黨的目前任務”為題闡述黨的基本任務,皆是以“反日戰爭”作為基本的概念表述。
就一般意義而言,“反日戰爭”自當是中共“抗日戰爭”的重要組成部分。但必須指出的是,中共此時對“抗日戰爭”的概念表述,與全面抗戰爆發后的概念表述相差甚遠。概而言之,中共此時的“抗日戰爭”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反日反帝,二是反日反蔣。
“九一八”事變后的第二日,中共發表的宣言中,一方面痛陳日本帝國主義進兵東北,另一方面也指向了“各國帝國主義”。宣言指出,“各國帝國主義尤其是日本帝國主義,是壓迫中國、屠殺中國民眾的萬惡強盜”,“各國帝國主義拼命計劃想消滅蘇聯,以圖挽救他們垂死的命運”,因而,“現在日本帝國主義實行占領中國東三省,不過帝國主義進攻蘇聯計劃之更進一步的實現”。1932年4月的對日戰爭宣言中,中共再次號召要發動“全國反日反帝的革命運動”。“抗日戰爭”即是“反日反帝”戰爭,這樣的概念表述在中共的地方組織中也有體現。1933年中共江蘇省委宣傳部的“反日反帝宣傳大綱”即開宗明義地指出:“日本帝國主義和各帝國主義很火急的來瓜分我們中國了!”除此之外,“英法美等等的帝國主義呢?它們是日本的朋友,它們也是同日本一樣的侵略我們中國的”,我們只有自動武裝起來開展反日反帝運動。同樣,廈門地方黨也指出:“目前日本帝國主義又在英法的幫助下而更加有計劃地準備其瘋狂不斷的開展豺狼般的第二次大屠殺”,因此,“目前反日反帝的大任務是已經時刻也不容許我們躊躇和猶豫了,同時我們亦不應當因國民政府的出賣而對于我們的鎮壓而生退縮和距離,而且應當相反地更加強有力的起來反抗與繼續不斷的熱烈開展反日反帝大運動,而爭取民眾反日反帝的絕對自由。”
很顯然,“抗日戰爭”即是“反日反帝戰爭”的概念表述,當是中共在“九一八”事變之后闡釋“抗日戰爭”這一概念的基本話語表述。仔細分析這一表述話語我們不難發現,中共是從三個層面來展開的。
從理論層面來看,“抗日戰爭”即是“反日反帝戰爭”,顯然是中共關于帝國主義和民族殖民地理論的延續。中共所強調的“反日反帝”,就是通過反日斗爭進而擴展到反帝斗爭。這在中共六屆五中全會的決議中有明確的說明。“目前正處在走向階級與階級問國家與國家間的偉大沖突的新階段——即走向革命與戰爭的新階段的過渡期中”,而日本帝國主義的侵略“給我們以良好的機會去加強和擴大群眾的反帝斗爭”。因此,黨必須“動員群眾積極的反對帝國主義”。在中共看來,這是“目前具體的組織民族革命戰爭的鑰匙”。從價值訴求來看,這一話語表述也體現著當時中共所具有的民族革命與世界革命的訴求與使命。關于“反日反帝”的民族革命訴求自不待言,“反日反帝”的世界革命訴求即意味著:“抗日戰爭”不但是為民族革命,“而且為擁護蘇聯所必要的步驟。這個任務的執行,不但能順利的保護中國革命,而且保護世界革命中心——蘇聯”。因此“目前反日反帝運動的一切宣傳及行動,必須與武裝擁護蘇聯”,必須“澈(徹)底認識只有無產階級專政的蘇聯是世界革命運動的唯一領袖”,只有根本消滅帝國主義制度,“人類才能得到真正的和平幸福。”晰動邏輯來看,“反日反帝戰爭”盡管是“抗日戰爭”的必然要求,但是這一要求的前提條件則是“打倒國民黨”。中共認為,日本帝國主義強占東三省,“國民黨自己不能反對帝國主義,而只能投降帝國主義”。因而,“要求投降帝國主義的國民黨起來反對帝國主義,無異向國民黨引頸就戮,并且必須深刻的認識,要打倒帝國主義,必須打倒這一投降帝國主義的國民黨。”這樣“反日反帝”和“反日反蔣”自然就成為一個問題。也就是說,“反對帝國主義進攻中國,組織民族革命戰爭,與反對國民黨軍閥政權,建立蘇維埃……是一個事情。”
如此一來,“反日”與“反蔣”也就成為“抗日戰爭”這一概念的另一重要表述話語。爬梳中共相關文獻我們可以明顯發現,“反日”與“反蔣”在中共的話語表述中有時是相互并列的概念指稱,有時是相輔相成的邏輯表述。
1933年10月國民黨十九路軍與中共簽訂的《反日反蔣的初步協定》,1935年2月中央政治局會議強調“我們幫助任何派別反日反蔣的斗爭”“在共同反日反蔣的戰爭中爭取他們到我們方面來”等論述,就是體現其并列關系的表述話語。但“反日”與“反蔣”更多時候是體現相輔相成的邏輯關系,即“要抗日必先反蔣”。江西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的對日戰爭宣言中即明確指出:“要真正實行民族革命戰爭,直接與日本帝國主義作戰,必須首先推翻幫助帝國主義壓迫民族革命運動、阻礙民族革命戰爭發展的國民黨反動統治,才能直接的毫無障礙的與日帝國主義作戰。才能使民族革命戰爭在全國大大的發展起來”,“所以不推翻國民黨統治,就不能實行真正的民族革命戰爭”,蘇維埃臨時中央政府“摧毀國民黨的統治,這正是實際去進行民族革命戰爭,是直接與日帝國主義作戰的前提。”
但是中共中央到達陜北之后,日益嚴峻的形勢使得中共必須重新審視“抗日戰爭”的概念表述話語。特別是在“抗日”與“反蔣”這個問題上,出現了明顯的轉折。自1935年下半年以來,中共一方面開始批判所謂“反蔣不能抗日”“先反蔣后抗日”的思想,另一方面則直接提出了“由反蔣戰爭進到反日戰爭”的話語表述。1935年12月的瓦窯堡會議,不僅是中共自“九一八”事變以來重新表述“抗日戰爭”這一概念的重要轉折點,而且中共對“抗日戰爭”這一概念進行了重新闡釋。其中對于“和平”“團結”的強調,逐漸成為中共表述“抗日戰爭”這一概念的關鍵詞。這也表明,中共話語中的“抗日戰爭”從這時開始出現了新的意涵——和平、合作與團結。中共以“和平”“團結”表述“抗日戰爭”,無疑是“九一八”事變之后的一個極其重要的轉折點。
“對于所有說話者來說,每一種語言都是重新創造世界的場所,都承擔著世界在理論和意識形態方面的各種表現。”中共在“九一八”事變之后較長一段時間里的話語表述,即體現著較為濃重的意識形態色彩。中共以“反日反帝”和“反日反蔣”來表述“抗日戰爭”,實際上體現著三位一體的理論和意識形態邏輯:所謂“反日反帝”就是“以武裝人民進行反對日本及其他帝國主義的民族革命戰爭來保障中國的國家獨立與領土完整”;“反日反蔣”的邏輯一方面強調“推翻國民黨賣國政府是順利的進行民族革命戰爭的條件”,另一方面也內在地蘊含著“只有中國蘇維埃政府和紅軍是真正領導民族革命戰爭的力量”這樣的意識形態邏輯。這在中共給各省委、縣委、市委的秘密信中有明確的指示:
所謂“抗日救國”是目前中國民眾最中心最主要的問題,誰能在實際上證明他能解決這個政治問題,誰就能取得廣大民眾的擁護,誰就成為政治斗爭的勝利者。關于這點,不僅我們懂得,我們的敵人也懂得。所以國民黨無論在實際上做了許多賣國投降的事件,但是在口頭上自始至終他總是盡力企圖表示他能擔負“抗日救國”的責任。將近三年來我們斗爭的困難也恰在這里!誰到底是真正能夠完成“抗日救國”的責任?群眾只有在實際斗爭經驗中,才能認識和相信。這樣的認識雖也含括著中共抗日救國的民族使命,但是從中體現的意識形態色彩之濃重可見一斑。就當時的形勢及中華民族面臨的民族危機而言,所謂“抗日戰爭”不僅僅旨在實現國家統一的政治和領導問題,更重要的是能挖掘到中華民族“抗日救國”的“國家主義的深度”,否則“便無法掌握作為民族間沖突的戰爭的全貌”。如果說華北事變推動了中共的話語轉變,形勢的發展與時局的演變,終因西安事變“以驚人的努力,迫使蔣介石接受了自己的主張,因而實現了抗日戰爭。”“抗日戰爭”的話語表述也由此翻開了新的一頁。
如果說怎樣抗戰是當時中國“唯一的急務”,那么理論自覺則是行動的前提。其中“行動綱領”又是理論自覺的必然要求。“一個政黨的正式綱領沒有它的實際行動那樣重要。但是,一個新的綱領畢竟總是一面公開樹立起來的旗幟,而外界就根據它來判斷這個黨。”由是言之,抗戰是唯一的出路,“全面抗戰”即是這一出路的最高原則。其中洛川會議和“中國共產黨抗日救國十大綱領”提出的“全面的全民族抗戰”,更是體現其高度的理論自覺。
中共在盧溝橋事變的兩次宣言中,曾先后使用“全民族抗戰”和“全面的抗戰”的話語表述。但是由于抗戰初期中國軍隊一再失敗的戰爭形勢,特別是太原、武漢失陷后,嚴峻的局勢促使中共開始越來越多地使用“全面的全民族抗戰”這一概念進行表述。凱豐在論及這一問題時即明確指出:“中共中央在盧溝橋的兩個宣言,就提出了‘實行全民族的抗戰與‘實行全面的抗戰兩個口號,在最近的決議和綱領中又提出了全面的全民族抗戰的口號。”從“全面抗戰”到“全面的全民族抗戰”的概念話語轉變,應是中共基于時局演變這一客觀情狀的理論自覺。自全面抗戰爆發以來,包括國民黨在內的多數人已然認識到現時已不是抗不抗戰的問題,而是怎樣實行全面動員進行抗戰的問題。中共雖也意識到全國性的抗戰業已開始,但這只是全面抗戰的起始階段。“過去兩個月來的抗戰,不過是全面抗戰的開始”,“我們不能只滿足于目前全國武力聯合的動員”,而是“更要使全面的抗戰,進而發展成為全民族的抗戰,也只有全面的全民族的持久抗戰,才能取得抗日戰爭的最后勝利。”質而言之,“全國性的抗戰開始了。但全面的、全民族的大抗戰,還沒有到來”,如果“沒有全面的、全民族的大抗戰,就不能戰勝日寇。這是目前中國抗戰中的重要問題。”
如果說“全面的全民族抗戰”是中共構建“抗日戰爭”的理論綱領,那么從現代戰爭的角度來闡釋“全面的全民族抗戰”,則是中共理論自覺的另一體現。
針對日本發動的這次大規模的侵華戰爭,潘漢年即指出:“現代戰爭不能依靠單純的軍事力量,必須從軍事上經濟上和政治上的全部力量來解決勝負。特別是被壓迫民族,它的武器決不可能裝備得像侵略國家雄厚,所以更不能單獨依靠軍事力量來進行反抗侵略者的戰爭,它只有盡可能的把自己的特點,即全民族的政治力量發揮起來,去補救軍事上的缺陷。”胡繩也從現代戰爭的理論角度加以闡釋。他說:“在現代戰爭中間,前方和后方根本就不可能絕對地劃分開來。殘酷的化學戰爭和遠距離的大炮和到處可去的空軍固然已使前方后方的區分很模糊;而且,更重要的是,現代戰爭的勝敗已不取決于軍事前方上的殺人的多少和占領土地的廣袤,而且更要以政治與經濟為其決定的力量了。……現代戰爭,必須把前方和后方打成一片,把軍事和政治打成一片。軍事上要能勝利,一定要有民眾在后方有組織地做精神上,物質上的援助,一定要有政治上,經濟上,文化上的活動配合著軍事上的活動并且積極地支持他。”
中共從現代戰爭的角度闡釋“全面抗戰”,一方面體現了其高度的理論自覺,另一方面也是強調抗日戰爭的政治性。正如彭德懷所說:“抗日主要的問題是政治問題,戰略與政治是關聯的”,現在“許多人對于戰勝日本的戰略問題非常關心。如果這個問題不解決,會減少大家對于打勝日本的信心。”實際上,中共不僅從理論自覺的高度對“全面抗戰”給予了闡釋,而且在具體層面形成了“全面抗戰”的話語表述。眾所周知,中共話語中的“全面抗戰”,最為直接的指向就是針對國民黨的“片面抗戰”路線。可以說,“全面抗戰”與“片面抗戰”是構成中共話語體系的核心要義。但仍需指出的是,中共以“全面抗戰”指涉“片面抗戰”的同時,還賦予其更為廣泛的概念意涵和話語意指。
關于“全面抗戰”與“片面抗戰”的闡釋,毛澤東的論述最為人們熟知。毛澤東指出,國民黨奉行“百姓出兵出錢、政府組織抗戰”的“片面抗戰”路線,而中共奉行的是“發動和依靠人民群眾”的“全面抗戰”路線。國民黨的方針實際是“脫離人民”的路線,中共的抗戰方針則是“要人民”的路線。“發動民眾”還是“脫離民眾”,是“全面抗戰”與“片面抗戰”的主要分歧焦點。在中共看來,“片面抗戰”必須要轉到“全面抗戰”,唯有如此抗戰才能取得勝利。從“片面抗戰”轉向“全面抗戰”,首先要下定抗戰的“政治決心”,在政治方面實施切實可行的辦法,特別是要動員全民族的力量,實行“全民抗戰”。如果不能下定全面抗戰的政治決心,只局限于單純的軍事動員,“抗戰的最后勝利是沒有保障!”因此,“所謂全面抗戰,應該是指抗戰的政治決心”。
下定“抗戰的政治決心”,是摒棄“片面抗戰”路線、推動“全面抗戰”的前提,發動和依靠全國民眾加入到抗戰中來,則是“全面抗戰”的應有之義。發動全國人民參加抗戰,在戰時中國的社會環境下,主要是發動全國農民參加抗戰。這不僅僅因為中國農民占據絕對比例,還因為“現在客觀的形勢要求農民起來參加抗敵。在這偉大的時代里,潛伏在農民腦子里面的民族意識是不難使之表彰而確定的。”從這個意義上,所謂“全面抗戰”,從結構上來看,首先就包括占全國人數最多的農民。正如時人所說,沒有農民稱不上“民國”,中華民國首先是“農民的民國”,只有農民才配稱說民國“是我們的”!既如此,在中華民族危急存亡的緊急關頭,如果農民“不立即起來搶救”,就“再也不能做老百姓了”。也即是說,只有全中國農民“加入抗戰隊伍中,然后才可以稱‘全,才有最后勝利的把握。不這樣,那就是局部抗戰;敵人傾全力來侵略我們,我們僅以一部分力量去抵抗,結果,結果只有失敗,只有亡國滅種!”
“全面抗戰”之“全”,不僅包括中國民眾,也包括世界各國的革命力量。抗日戰爭作為民族獨立和民族解放的一次戰爭,與世界反法西斯戰爭休戚相關。一如毛澤東所說,中國抗日戰爭“與世界不可分割,革命不可分割,勝利也是不可分割的內外夾攻,這樣才能把鬼子趕出全中國。”由是言之,所謂“全面抗戰”,自當有全世界革命力量的參與。
毛澤東曾多次對此予以闡釋。1935年12月,毛澤東在《論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策略》的演講中就指出:“我們的抗日戰爭需要國際人民的援助”,這是“中國抗日戰爭和中國革命取得勝利的一個必要條件。”1936年,毛澤東在與斯諾的談話中也指出,我們要想在這次戰爭中以盡可能小的代價取得最后的勝利,除了國內各階層的全面參加,“還必須努力把這條統一戰線推廣到包括所有與太平洋地區和平有利害關系的國家。”這不僅是必要的,而且也是可能的。因為“我們的敵人是世界性的敵人,中國的抗戰是世界性的抗戰,孤立戰爭的觀點歷史已指明其不正確了。”進而言之,抗日戰爭不僅是中國的戰爭,也是東方和世界的戰爭。中國人民與世界人民“在反對全世界法西斯侵略這一點上,有一致的總的精神。”因此,“全面抗戰”之“全”,自當包括全世界革命力量的積極參與。
“全面抗戰”,從結構上是國內外革命力量的聯合,在行動上則體現為積極抗戰而不是消極不力。周恩來就指出,抗日戰爭對外是反抗侵略,對內則是積極與消極的斗爭,“是全面抗戰與片面抗戰之爭,是積極抗戰力求進步與消極抗戰積極反動之爭,是爭取外援自力更生與依靠外援等待勝利之爭,是堅決消滅敵偽取得徹底勝利與暗中勾結敵偽企圖妥協和平之爭。”這種積極抗戰與消極抗戰的區別與斗爭,不僅在抗戰路線上劃清了界限,而且中共還賦予“全面抗戰”明確的概念話語指向:只有積極抗戰才符合中華民族的根本利益和原則。奉行“片面抗戰”路線,“是一定要引導戰爭趨于失敗的,是決然不能保衛祖國的。”正是基于此,中共明確指出,一切不符合全面抗戰的做法和行為,不僅是要摒棄的,而且要立即著手實施全面抗戰政策。對于國民黨而言,就是要開放黨禁、釋放政治犯,積極開展抗日愛國運動,大規模的發動、組織和武裝民眾,實行全面的對日抵抗政策,放棄通過對日外交談判來停戰的幻想;同時取消日本在中國的一切政治經濟特權,關閉所有在華的日本大使館和領事館,取締日本特務機關,逮捕日本偵探與漢奸,解除日本在華的一切武裝與非武裝團體等措施。對于中國民眾,不僅要清醒地認識到這次抗戰是關系國家民族的生死存亡之戰,而且也要認識到這關系我們每個人的生死存亡。要意識到為了自己的生存,抗戰是我們的責任,也是我們的義務。所以,我們每一個人萬不能袖手旁觀,必須加入抗戰的隊伍中,盡我們個人應盡的責任。
還在1936年12月,毛澤東就曾指出,“在新的抗日民族革命戰爭的階段,我們將引導中國革命走向完成,也將給東方和世界的革命以深刻的影響。”有人認為毛澤東這一表述體現了“中國革命終于走向了成熟。中國共產黨也將站在世界斗爭的前線,宣布它的合法地位。”中國革命走向成熟實際也是以理論上的成熟為標志的,其中最為突出的表現之一即是提出了關于“抗日戰爭”的新論斷,并由此促進“抗日戰爭”這一概念的縱深推進和理論升華。
1.民主即是抗日
中共認為,抗戰的第一階段是爭取和平。國共攜手合作只是表明我們爭取和平的這個階段性目標已經實現,下一個階段的主要任務既不是“立即抗日”,也不是“改善人民生活”,而是“要爭取民主”。1937年5月8日,毛澤東就此問題再次強調指出,我們的和平已經取得,在此基礎上我們必須要前進一步:“爭取民主”實現抗戰,這是因為“抗日與民主互為條件,民主是抗日的保證,抗日能給民主運動發展以有利條件”,那種認為“強調民主是錯誤的,僅僅應該強調抗日”的看法也是錯誤的。基于這樣的認識,中共提出了一個重要的概念話語——“民主即是抗日”。有關這一點,中共是從兩方面來闡釋和表述的。
第一方面是針對國內的黨派矛盾和法西斯專制。其時,國民黨雖已同意合作抗戰,但是國民黨的合作轉變“還是非常不夠的,非常遲緩與非常含糊的,還不過是在轉變的開始”,中間還需要戰勝各種障礙與阻力。為了實現抗戰的任務,中共認為在擴大抗日救亡運動和解決中國內部矛盾的問題上,“民主”是必要的方法。“只有民主運動的發展,抗日救亡運動才能成為廣大群眾的運動,民眾力量乃能發揚,敵人才能戰勝。也只有民主運動的發展,中國內部的矛盾才能用民主的方法求得適當的解決”。與此同時,消除國民黨一黨專政建立真正而堅實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也需要民主。在中共看來,現在的抗日戰爭乃是“法西斯主義的政治原則與民主的政治原則之間的戰爭”,當前中華民族的主要任務,乃是打敗日本法西斯侵略者,因此所謂的民主“主要的應是為著動員人民爭取抗戰勝利”。為了抗日的目的,“民主與抗戰是不可分離的,將來與現在是不可分離的。正確的進行抗戰與民主的教育,反對德意日法西斯主義,反對中國法西斯主義,這就會大大的增強力量,來爭取抗戰的勝利和建國的成功,這就會促進人類正義的勝利,促進神圣的抗日民族解放戰爭的勝利,這就會幫助奠定將來的世界和平,和獨立的新中國之建成,這才會更加提高我國在國際間的地位,而對全人類的和平幸福作更大的貢獻。”
第二方面是針對新民主主義憲政所做的闡釋。抗戰爆發后,中共基于憲政問題做過專門討論,但是基于抗戰的大時代背景,中共認為憲政與抗戰的關系實際上就是民主與抗戰的關系。1940年毛澤東在延安憲政促進會的演說中就明確指出:“抗日,大家贊成,這件事已經做了,問題只在于堅持。但是,還有一件事,叫做民主,這件事現在還沒有做。這兩件事,是目前中國的頭等大事。中國缺少的東西固然很多,但是主要的就是少了兩件東西:一件是獨立,一件是民主。這兩件東西少了一件,中國的事情就辦不好。”沒有民主辦不好中國的事情,自然也就“辦不成”抗戰的事情。故而,那種認為“要抗戰就要犧牲自由”“要等到抗戰勝利以后才能實現民主”的說法是錯誤的。這種意見的錯誤之處在于不懂得“如果沒有政治自由,愛國的自由,要發動民眾參加抗戰就成為不可能,要爭取抗戰的勝利也就無保障”,不懂得“沒有民主,抗戰就不能勝利”,“爭取抗戰勝利與實現民主權利不是互相分離的,而是互相聯系的,互相依賴的。”一言以蔽之,所謂民主,就是“抗日的民主”,所謂抗日,就是“民主的抗日”。“沒有民主,抗日是要失敗的。沒有民主,抗日就抗不下去”。
中共此時關于“抗日戰爭”的概念表述與話語運用,已經大大超出了單純的抗日斗爭,而是將其與“民主”緊密地聯系起來,并以“民主即是抗戰”的論述,將這一概念向縱深方向推進。
2.抗日戰爭即是農民戰爭
抗日戰爭需要農民的參加,而發動民眾抗戰,首先就要發動農民抗戰。“抗日戰爭是民族戰爭,但在實質上又是農民戰爭”。中共關于“抗日戰爭實質是農民戰爭”的論斷,是從兩方面來闡釋的。
從“量”上來看,中國人口的百分之八十是農民,農民占據絕大多數。在抗戰中,農民不僅是中國軍隊的主要來源,而且也是國民經濟的主要力量。因此“我們講的人民主要就是農民”。若以支持戰爭的組織成分來講,它是“全民族抗日的”,但是在實質上它又是“農民戰爭”。因為“抗日的一切,生活的一切,實質上都是農民所給”,沒有廣大農民群眾的自覺積極的參加與支持,“任何抗日根據地的創造與堅持都是不可能的。一切失掉農民的抗戰,必然成為無民抗戰和最后必然失敗的抗戰。”正是由于如此,“中國民主革命的主要力量是農民。忘記了農民,就沒有中國的民主革命;沒有中國的民主革命,也就沒有中國的社會主義革命,也就沒有一切革命。我們馬克思主義的書讀得很多,但是要注意,不要把‘農民這兩個字忘記了;這兩個字忘記了,就是讀一百萬冊馬克思主義的書也是沒有用處的,因為你沒有力量。”因此,“要有農民,我們才有軍隊,有農民才有糧食,有農民才有民主政權,有農民才有工業,有農民才有文化,有農民才有一切,沒有農民就沒有一切,沒有農民革命就不能成功。農民的向背,是中國革命成敗的關鍵。中國民主革命主要是農民革命,中國抗戰主要是農民戰爭,誰不懂得這一點,誰就不懂得中國革命。”
從農民的革命性來看,抗日戰爭更是“抗日戰爭實質是農民戰爭”這一論斷的邏輯結論。彭真對此有過專門的論述。他指出:“中國農民的生活是異常黑暗貧困而經常處于半饑餓狀態的……地主階級則是封建殘余的代表,是剝削農民和壓迫農民的階級,因此他們對農民的任何生活改善都抱著敵視的態度,這樣就促進了地主與農民之間的矛盾與斗爭的尖銳化。農民這種斗爭,是為了農民,同時也是為了民族,為了抗戰。”1940年1月,毛澤東在陜甘寧邊區文化協會第一次代表大會上所作的長篇演講中,對此作了更為詳細的闡述。他指出:“中國的革命實質上是農民革命,現在的抗日,實質上是農民的抗日。新民主主義的政治,實質上就是授權給農民。大眾文化,實質上就是提高農民文化。抗日戰爭,實質上就是農民戰爭。現在是‘上山主義的時候,大家開會、辦事、上課、出報、著書、演劇,都在山頭上,實質上都是為的農民。”
中共將“抗日戰爭”定位為“農民戰爭”,顯然已將“抗日戰爭”這一概念向縱深推進。進而言之,這一話語表述,不僅是從抗戰的角度出發所作的理論判斷,更是從中共革命的角度所作的闡發,因而將抗戰與革命相關聯也就勢所必然。
3.“抗戰”即是“革命”
從革命的性質來看,“抗戰”中的“革命”是中共自成立以來關于革命運動與革命理論的歷史延續。正如劉少奇所說:“目前正在進行的抗日戰爭,是中國又一次偉大的革命運動。這次革命運動的基本任務與性質,和一九二五—一九二七年的大革命是一樣的。但一九二五—一九二七年的大革命,主要表現為反對北洋軍閥的北伐戰爭,而今天的大革命則主要表現為反對異族敵人的抗日戰爭。”抗戰時期的陳獨秀也指出:“此次抗日戰爭,是第一次革命(辛亥革命)、第二次革命(北伐戰爭)之繼續完成,誰對于抗日戰爭怠工,便是不愿意中國革命事業之繼續前進;誰害怕革命震動,便不配抗日!”綜括起來,“抗戰不是投機!抗戰就是革命!”當前的民族抗戰,在行動的口號上雖然只是打倒日本帝國主義,或者說“抗日第一”,但在實際上所得的效果,“必然會完成反帝和反封建的兩重任務,而且也只有這樣,才能保障抗日的勝利”。在民族抗戰過程中,“敵人的準備將由此毀滅,我們的新生也將由此創造,所以我們敢大聲疾呼:抗戰都是革命!”由此可見,中共在抗戰時期的“革命”話語,顯然是中共民族民主革命的延續。
從革命的方式來看,所謂“抗戰”即是“革命”,就是要秉持全面的抗戰路線和群眾戰爭。毛澤東清楚地指出,國民黨主張的片面抗戰雖然也是民族戰爭并帶著革命性,“但其革命性很不完全,片面抗戰是一定要引導戰爭趨于失敗的,是決然不能保衛祖國的”;而共產黨堅持的是革命的抗戰路線——全面抗戰。這是共產黨員的革命原則性,如果不堅持這樣的原則,“就不能正確地指導抗日戰爭,他們就將無力克服國民黨的片面性,就把共產主義者降低到無原則的地位,把共產黨降低到國民黨。他們就是對于神圣的民族革命戰爭和保衛祖國的任務犯了罪過”。因此,“在完全的民族革命戰爭或全面抗戰中,必須執行共產黨提出的抗日救國十大綱領,必須有一個完全執行這個綱領的政府和軍隊。”除此之外,革命的抗戰還必須堅持群眾路線。如果廣大人民群眾依然被政府限制著不許參加抗戰,就不是群眾性的戰爭,也就不是革命的抗戰。盡管參戰地域是普遍的,但是它的革命性不完全,“就是因為還不是群眾戰”,“還遠遠地沒有達到必要的程度”,“政府和人民之間,軍隊和人民之間,軍官和士兵之間,關系依然十分惡劣”。這個問題不解決,不僅談不上是革命的,而且“戰爭的勝利是無從說起的”。因此,所謂“抗戰”即是“革命”,就是要秉持全面的抗戰路線和群眾戰爭。
從革命的目標來看,中共所謂“抗戰”即是“革命”,還包含著更為深遠的意圖,即變“舊中國為新中國”。1939年5月4日,毛澤東在為延安青年的講話中即說:“現在的抗日戰爭,是中國革命的一個新階段,而且是最偉大、最活躍、最生動的一個新階段”。幾十年來的革命運動“沒有一次像現在的抗日戰爭這樣廣大的。我們認為現在的中國革命有和過去不同的特點,它將從失敗轉變到勝利”,最終“變舊中國為新中國,使全民族從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地位解放出來”。在中央黨校的開學典禮講話中,毛澤東將此形象地比喻為“換朝”。他說:“中國革命已經經過了三個時期,即北伐戰爭、十年內戰和抗日戰爭,這三個時期的革命都屬于頭一個換朝”。但是“共產黨還要辦一件事,還要換一個朝,就是由資產階級民主主義社會轉變為無產階級社會主義社會”。所以要取得中國民主革命的勝利,必須要有“有全國廣大人民參加的,基本上不破壞私有財產制度的資產階級性質的民主革命,就是我們現在干的頭一步的革命。”
總之,抗日戰爭是全民族的革命戰爭,它的勝利離不開“驅逐日本帝國主義、建立自由平等的新中國”這一政治目的。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就必須“同時向全國人民說明自己對于中國革命和新中國的建設的全部見解,以便徹底剝奪國民黨反動派及其一切追隨者的精神武裝,而給與中國工人階級和中國革命人民以充分的精神武裝。”正是由于如此,自全面抗戰爆發以來,中共對“抗日戰爭”這一概念的思考即進入了自覺理性認識階段。毛澤東在閱讀《辯證法唯物論教程》的批注中指出:“概念比感覺更為深刻,是進一步的東西”;“理論從實踐產生,如果正確反映客觀外界的發展過程,然后再應用這種理論與實踐,就能在實踐上實現這種理論,完成認識的路程。”可以說,中共中央自入陜以來,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就從理論上闡釋抗日戰爭,并對抗日戰爭的戰略戰術、戰爭性質、發展階段及發展前途問題進行了系統的論述,從而使得“抗日戰爭”這一概念得到了進一步的升華。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抗日戰爭”這一概念話語并未隨著戰爭硝煙的遠去而淡忘消逝,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其被賦予與時代發展休戚相關的敘事語境,凸顯了這一概念在新的時代下的國家意志和時代價值,實現其凝聚共識、開創未來的話語意旨。
抗日戰爭是中國歷史和世界歷史發展的重大轉折點,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表述抗日戰爭極為鮮明的時代表述。“抗日戰爭的勝利奠定了中國人民解放斗爭全部勝利的基礎”,抗日戰爭的偉大勝利,“結束了中國人民百年間在反帝國主義斗爭中失敗的歷史,奠定了中國人民解放戰爭在全國勝利的基礎”。這一話語,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就是一個鮮明的表達。在隨后的歷史發展進程中,這一話語表述愈益鮮明。在強調抗日戰爭與中國歷史發展進程的關系中,特別強調抗日戰爭是中華民族走向復興的歷史轉折點這一時代意涵。從抗日戰爭的勝利到解放戰爭的勝利,從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到社會主義制度的確立,再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開辟,都是抗日戰爭的勝利奠定了基礎。“抗日戰爭的勝利,成為中華民族由衰敗走向振興的重大轉折點,為國家的獨立、民族的解放奠定了基礎。”這樣的轉折話語,在中共歷次抗戰紀念講話中都有明確的表述。在抗日戰爭勝利75周年座談會的講話中,這一話語表述更加鮮明完整,強調抗日戰爭作為“近代以來中國人民反抗外敵入侵持續時間最長、規模最大、犧牲最多的民族解放斗爭,也是第一次取得完全勝利的民族解放斗爭”,抗日戰爭的勝利“是中華民族從近代以來陷入深重危機走向偉大復興的歷史轉折點、也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人民的勝利、也是世界人民的勝利。”這樣的話語表述,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構建抗日戰爭時代表達的最鮮明特征。
抗日戰爭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歷史發展的轉折點,也是世界歷史發展的重大轉折,因而抗日戰爭的轉折話語也內在地包含著世界歷史的轉折。“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和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不僅徹底摧毀了世界法西斯反動勢力,而且成為世界發展的一個重大轉折點”,主要表現在“沖擊了舊時代列強爭霸的國際體系,動搖了世界殖民主義的基礎,推動了殖民地、附屬國爭取國家獨立和民族解放的斗爭,為亞洲、非洲、拉丁美洲方興未艾的民族解放運動開辟了廣闊道路”。不少社會主義國家隨著反法西斯戰爭的勝利而誕生,亞非拉地區的一些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相繼獲得獨立,極大地改變了世界力量的對比,對戰后世界的發展格局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由此可見,基于抗日戰爭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的東方主戰場的歷史背景,將抗日戰爭在中國歷史和世界歷史發展進程中的轉折話語并列表述,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表述抗日戰爭的重要時代意涵。
強調國際合作,在和平發展的理念下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表達“抗日戰爭”話語的另一重要語境。在抗日戰爭時期,中國人民與世界進步力量一道并肩戰斗,共同抵御法西斯勢力。這種良好的國際合作關系,在中蘇關系上體現得尤為明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毛澤東就致電斯大林說:“蘇聯在抗日戰爭中給予中國人民的巨大援助,以及蘇聯和中華人民共和國關于共同防止日本侵略勢力再起的鞏固同盟,使中國人民在反對遠東的侵略勢力的斗爭中深受鼓舞”。斯大林旋即復電指出:“中國人民和解放軍的斗爭,大大地便利了擊潰日本侵略力量的事業。蘇聯和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友誼,是為了保證遠東和平,反對一切侵略者及戰爭販子的事業的”。1953年9月初,毛澤東在致電馬林科夫等人的電報中再次指出:“中國人民在反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長期艱苦戰爭中以及在最后擊敗日本帝國主義的戰斗中,自始至終獲得了蘇聯人民的支持和援助”,中國與蘇聯牢不可破的友誼,“已成為遠東和平與世界和平的堅強保證”,這不僅有助于整個世界形勢開始和緩,同時“也將有助于日本人民要求與遠東各國建立正常關系的努力,以便防止日本帝國主義侵略之再起”。很顯然,在共同抵御法西斯勢力的話語背景下,抗日戰爭的話語表達體現著鮮明的互利合作的新型國際關系。在隨后的抗日戰爭話語表述中都體現著這一點,都在強調抗日戰爭的勝利,“是同世界所有愛好和平與正義的國家和人民、國際組織及各種反法西斯力量的同情和支持分不開的”,同時又“鼓舞了被壓迫、遭侵略的民族進行解放戰爭的信心和勇氣”。這樣的話語表達,體現了新中國以來中共著力構建新型國際合作關系的時代內涵。
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戰火遍及亞、歐、非、大洋洲,涉及8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近20億人口,是人類歷史上規模空前的戰爭,給人類造成巨大災難和空前浩劫。世界反法西斯的勝利,是熱愛和平珍愛和平的反法西斯力量的勝利。在這樣的背景下,珍視和平、維護和平,自然就成為抗日戰爭的時代話語表達。當一些國家一再開展擴軍競賽謀求軍事優勢,甚至不惜動用武力支持霸權主義導致發生局部戰爭時,“世界各國人民必須聯合起來,世界愛好和平的國家必須聯合起來”,共同吸取教訓,“在新的歷史條件下,促進各國人民的友好團結,防止新的世界戰爭的發生”。和平發展是共同的追尋,熱愛和平、珍惜和平、維護和平,秉持“人類命運休戚與共”、各國人民“天下一家”的理念,“把維護世界和平、反對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作為自己的神圣職責,堅決反對動輒使用武力或以武力威脅處理國際爭端”,共同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成為抗日戰爭在新時代背景下的重要語境,也是抗日戰爭這一概念內涵在新時代中的拓展延伸。
以苦難輝煌的歷史敘事為背景,挖掘其中蘊含的精神力量以振奮民族精神,推動各項事業建設,是新中國以來抗日戰爭話語的另一鮮明表達。抗日戰爭既是近代中國的一部苦難記憶,也是民族團結共赴國難的生動樣本,并在戰爭與革命的激蕩下形成了彌足珍貴的精神財富。通過重敘抗戰時期的苦難輝煌,進一步激發民族奮斗精神,厚植國力建設繁榮富強的新中國,是新中國以來“抗日戰爭”的重要語境。1951年9月3日,新中國成立不久即舉行了抗日戰爭勝利6周年的紀念活動。其時正值抗美援朝時期,通過抗日戰爭的話語表達以激發奮斗熱情,自然就成為題中之義。當時強調,抗日戰爭的勝利是“中國全體抗日人民、中國人民解放軍及其他人民抗日武裝力量在八年問英勇奮斗、流血犧牲的結果,是全國各民主階級、民主黨派團結一致共同反抗帝國主義”的結果,抗日戰爭“結束了中國人民百年問在反帝斗爭中失敗的歷史,奠定了中國人民解放戰爭在全國勝利的基礎”。為了鼓勵和激發民眾的奮斗熱情,中央人民政府專門發表了《抗日戰爭時期人民解放軍抗擊日軍兵力統計表》《抗日戰爭時期人民解放軍抗擊偽軍兵力統計表》《抗日戰爭時期人民解放軍主要戰績統計》《抗日戰爭時期人民解放軍兵力逐年增長統計表》《抗日戰爭時期我解放區面積、人口統計》等資料。此時的抗日戰爭話語表達,已然是一種行動話語,強調紀念抗日戰爭就“必須見諸行動”,唯有“保持強大的國防才能使敵人有所畏懼不敢前進”,這是“紀念抗戰勝利的最好表現”。
隨著社會經濟的加速發展與多元思潮的激蕩沖擊,利用抗戰時期的團結奮斗精神進一步激發奮進情緒,動員全社會的力量參與現代化建設愈顯重要。“有了這種精神,就能最大限度地凝聚和動員全民族的力量,為不斷奪取社會主義現代化事業的勝利而團結奮斗。越是搞現代化建設,越要教育我們的人民,教育我們的軍隊,尤其是教育青年一代,不斷增強民族自豪感和責任感,把愛國奉獻精神大大發揚起來。”于是,在抗日戰爭中形成的以愛國情懷、民族氣節、必勝信念為核心的抗戰精神,激發民族奮斗精神的話語表述更加鮮明。基于這樣的話語背景,“抗日戰爭”一方面是對日軍在中國大地上犯下的慘無人道、令人發指的侵略罪行的奮力抵抗,另一方面則凸顯著中國人民在抗日戰爭中的英勇奮斗精神。這種精神又是新時期繼續豐富和發揚抗戰時期愛國主義傳統的重要素材。要“用當年打敗侵略者的英勇戰斗精神,克服前進道路上的一切困難;用面向世界、銳意革新的精神”,促進“我國的改革和建設,實現社會主義現代化,為祖國爭光輝,為民族爭榮譽”。特別是在前進道路上面臨的各種風險挑戰和荊棘坎坷,由抗日戰爭凸顯的愛國奮斗精神,又是激勵我們戰勝艱難險阻、實現民族復興的重要精神資源。
恩格斯曾指出:“一門科學提出的每一種新見解都包含這門科學的術語的革命”。從這一點來看,中共話語中的“抗日戰爭”,不僅在概念表述中體現出了鮮明的革命和時代特征,而且印有鮮明的理論自覺和意識形態色彩。
一個政黨應有契合時代的理論,“不如是,政黨無法存在,它所領導的革命運動無法勝利。”正是由于如此,在抗戰一開始,中共即以高度的理論自覺“向全國提供了抗戰應循的正確道路與抗戰中應該實行的政策”。同時,號召中國思想界一方面將“思想上徹底打垮和消滅法西斯主義”作為中心任務,另一方面思考“將來的建國,建立三民主義的新中國,而不是法西斯的中國,或類似法西斯的中國”。與此同時,中共在表述“抗日戰爭”話語時,往往將其與中共自身緊密聯系起來,給予“抗日戰爭”鮮明的意識形態色彩,進而構建起“中共”與“抗戰”的密切關聯。在紀念“九一八”十二周年時,中共即旗幟鮮明地指出:“誰是中華民族忠實的衛士?誰是中國人民光明的救星?誰是‘民族至上、國家至上的真正實行者”,應是中國共產黨。“中國之所以能發動抗日大戰,而且堅持到今天,將來還要堅持下去直到取得最后勝利,是因為有了中國共產黨”,中國共產黨與中華民族“早已結成血肉相聯的關系,有共產黨在,中華民族就可以保證不至于滅亡。”正是“抗日戰爭的經驗,給了我們和中國人民這樣一種信心:沒有中國共產黨的努力,沒有中國共產黨人做中國人民的中流砥柱,中國的獨立和解放是不可能的”。這樣的判斷和認知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后更為鮮明,提出中國共產黨在抗日戰爭中發揮中流砥柱作用的判斷,強調這是由于“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之日起就把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作為自己的歷史使命,捍衛民族獨立最堅定,維護民族利益最堅決,反抗外來侵略最勇敢”,從而“支撐起中華民族救亡圖存的希望”。由此不難看出,特定歷史背景下的概念表述往往不是以其語言功能來詮釋,而是以社會政治功能來加以詮釋。在中共的抗戰話語中,將自身與抗戰密切相連,由此體現的意識形態色彩,無疑成為人們認知和識別抗戰的重要指向性關聯。
責任編輯:黃曉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