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支提寺;天冠菩薩道場;孝定李太后;佛教復興
摘 要:福建寧德支提寺作為所謂的天冠菩薩道場,歷經唐宋時期的打造,元朝至明朝中期衰微圮廢,是中國佛教衰微的一個縮影。明朝萬歷年間,孝定李太后狂熱地崇奉佛教,派遣僧人圓慧重建支提寺,改賜寺額為“萬壽禪寺”,先后賞賜《大藏經》、滲金大毗盧佛像等,明神宗再賜《大藏經》,這些促成了支提寺和天冠菩薩道場佛教的復興。晚明佛教復興的動因是當時佛教內部的振興自救,但是萬歷年間孝定李太后狂熱地崇奉佛教也提供了強勁動力,支提寺和天冠菩薩道場佛教的復興正是一個極好的詮釋和例證。
中圖分類號:B829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1001-2435(2021)03-0040-10
Empress Dowager Lis Worship of the Buddha and the Buddhist Revival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An Examination of Zhiti Monastery in Ningde County,Fujian Province
HE Xiao-rong (Faculty of History,Nankai University,Tianjin 300350,China)
Key words:Zhiti Monastery;site of enlightenment for Ratna-kūta;empress Dowager Li;the revival of Buddhism
Abstract:As a site of Enlightenment for Ratna-kūta,Zhiti Monastery is a representative of the recession of Buddhism in China after its establishment in the Tang dynasty and declination from Yuan to the middle of the Ming dynasties. During the reign of Emperor Wanli (1573-1620),Empress Dowager Li,mother of the emperor,worshiped Buddhism almost crazily. Having sent Monk Yuanhui to rebuild Zhiti Monastery,she issued a decree to change the board of the monastery to “Ten Thousand Years Longevity Chan Monastery.” Her donation of a set of Yongle Northern Canon and a huge Vairocana Buddha statue covered with gold foil greatly facilitated the revival of Buddhism in Zhiti Monastery and Site of Enlightenment for Ratna-K[ū]ta at the time. The revival of Buddhism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was caused by their inner revitalization and self-salvation,but this could also be a good interpretation and evidence for the Buddhist revival due to Empress Dowager Lis worship of Buddhism.
孝定李太后(1545—1614)是明神宗生母,在萬歷初政及“國本之爭”中都發揮了一定作用,是明代為數不多且較有政治成就的后妃。她狂熱地禮僧建寺布施,是晚明佛教復興的重要推手。福建寧德支提寺作為所謂的天冠菩薩道場,萬歷年間得到孝定李太后的大肆崇奉布施而復興,成為晚明佛教復興的一個樣板和組成部分。
迄今對孝定李太后崇佛的研究,主要有陳玉女、筆者及聶福榮等的論著1,分析了李太后崇佛的各種表現。論述晚明佛教復興者,有夏清瑕、陳永革、戴繼誠及魏道儒等人論著,著眼于剖析晚明佛教復興的表現特征、佛學思想、禪宗流派復興等。而對于孝定李太后崇佛促進晚明佛教復興,包括她對支提寺和天冠菩薩道場的賞賜布施及其佛教復興,尚缺乏闡發。1本文通過考察孝定李太后對福建寧德支提寺崇奉布施促進該寺和天冠菩薩道場佛教的復興,來展示晚明佛教復興中孝定李太后的助力,揭示晚明佛教復興的諸多面相,深入解讀明代佛教史、社會生活史。
一、唐宋時期天冠菩薩道場的打造和支提寺興廢
福建寧德支提寺和支提山在中國佛教中是所謂的天冠菩薩道場,經歷了唐宋時期自僧人訖朝廷的長期打造,逐漸為僧俗官民等崇奉禮拜。
(一)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的佛經來源
支提寺位于今福建省寧德市西北40公里的霍童鎮支提山?!爸嵘健敝?,則出自一部重要佛教典籍——《華嚴經》。
《華嚴經》全稱《大方廣佛華嚴經》,是佛陀成道后在菩提場等處,藉普賢、文殊各大菩薩顯示其因行果德如雜華莊嚴、廣大圓滿、無盡無礙妙旨的佛教經典。《華嚴經》在中國有三個譯本,分別是東晉佛馱跋陀羅譯六十卷本、唐武周時實叉難陀譯八十卷本、唐貞元時般若譯四十卷本。其中,實叉難陀譯《大方廣佛華嚴經》因文義最為暢達,品目也較完備,在漢地流傳最盛,八世紀以后華嚴學者大都依其講習疏釋,并創立華嚴宗。通常所說的《華嚴經》即指此譯本。
實叉難陀譯《大方廣佛華嚴經》記載:
爾時,心王菩薩摩訶薩于眾會中告諸菩薩言:佛子!……東北方有處名清涼山,從昔已來,諸菩薩眾于中止住;現有菩薩名文殊師利,與其眷屬諸菩薩眾一萬人俱,常在其中而演說法?!瓥|南方有處名支提山,從昔已來,諸菩薩眾于中止住;現有菩薩名曰天冠,與其眷屬諸菩薩眾一千人俱,常在其中而演說法……[1]卷45
即心王菩薩在法會中對諸菩薩說,山海之間有二十二處菩薩住所,其中東北方有清涼山,是文殊菩薩與其眷屬諸菩薩一萬人居住說法之處;東南方有支提山,是天冠菩薩與其眷屬諸菩薩一千人居住說法之處。而佛馱跋陀羅譯本、般若譯本則未提到支提山。
此外,《雜阿含經》《摩訶僧祇律》也提到支提山?!峨s阿含經》稱“有眾多比丘住支提山側,皆是阿練若,比丘著糞掃衣,常行乞食”。[2]卷50“阿練若”又譯作“阿蘭若”,意為比丘住處?!赌υX僧祇律》記載,持律第一的尊者優波離“在支提山中住”。[3]卷30無論《雜阿含經》,還是《摩訶僧祇律》,所記支提山都是沒有多少特色的僧人住處。而《華嚴經》支提山為天冠菩薩和其眷屬諸菩薩一千人住所,是一個大型菩薩道場,給信眾以神圣和震撼之感,又因該經在中國廣泛流傳,遂為僧俗人等所熟知和重視。
那么“支提山”“支提”是什么意思呢?華嚴宗第四代祖師澄觀注曰:“支提山者,此云生凈信之所。有舍利者為塔,無舍利曰支提。或山形似塔,或彼有支提,故以為名。”[4]卷47《一切經音義》也解釋:“支提本是塔廟之名,此云山,似之故,因為號?!盵5]卷22即支提本意為沒有埋瘞舍利的塔廟(方墳),支提山因其山形狀如之而得名,是佛教徒禮拜而生凈信之處。
(二)唐朝至吳越國時期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的初步打造
中國古代佛教學者在翻譯和闡釋佛經時,往往刻意將其中一些佛教場所比附、指實到中國,以吸引中國僧俗人等信奉,傳播佛教,是佛教中國化的表現之一。如澄觀疏注:“清涼山,即代州雁門郡五臺山也,于中現有清涼寺。以歲積堅冰,夏仍飛雪,曾無炎暑,故曰清涼?!粼萍戎盖鍥鰹闁|北,則東南影響吳越。然吳越靈山雖眾,取其形似者,天臺之南赤城山也,直聳云際,赩若霞起,巖樹相映,分成數重,其間有白道猷之遺蹤,或即當之矣。”[4]卷47即《華嚴經》所說的東北方清涼山為山西代州五臺山,而東南方支提山則是浙江天臺赤城山。前者得到中國僧俗人等認可,五臺山被打造成為文殊菩薩道場,而后者赤城山被比附為支提山在后世則影響不大。
約在唐末至吳越國時,僧俗人等開始將福建寧德霍童山打造為支提山和天冠菩薩道場?;敉綋f本是神仙霍童所居,為道教三十六洞天之首。而佛教僧人也看中了這塊“福地”?!端胃呱畟鳌酚涊d:
釋元表,本三韓人也。天寶中,來游華土。仍往西域,瞻禮圣跡,遇心王菩薩,指示支提山靈府。遂負《華嚴經》八十卷,尋訪霍童,禮天冠菩薩。至支提石室而宅焉?!黻褰洍?,澗飲木食,后不知出處之蹤矣。于時屬會昌搜毀,表將經以花櫚木函盛,深藏石室中。殆宣宗大中元年丙寅,保福慧評禪師素聞往事,躬率信士,迎出甘露都尉院,其紙墨如新繕寫。[6]卷30
這是霍童山被比附為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的最早全部記載。
上引記載充滿神異。一是元表年歲。他于天寶年間來華,即使按天寶十五年(756)起算,到唐武宗最早頒布禁佛令的會昌二年(842)終計,起碼相隔八十五年。加上他在朝鮮出生、出家、修行等,則其藏經時在九十五歲以上,這很難令人相信。二是他“遇心王菩薩”。據《金剛三昧經》《華嚴經》記載,心王菩薩為佛陀弟子,二人同時代。[7]365;[1]卷45排除宗教神異,心王菩薩絕不可能在佛陀圓寂一千二三百年后仍存于世,并與僧元表在“西域”相遇。因此,我們懷疑,元表事跡及霍童山被指為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可能是唐朝后期,即上引所謂唐宣宗大中元年(847)保福寺慧評禪師“迎出”《華嚴經》時編造出來的,“其紙墨如新繕寫”或可透露出一些信息。
這一比附得到朝廷認可并崇祀則在吳越國時。南宋李彌遜《支提山天冠應現記》說到:“南海之濱,有大寶山,名曰支提,眾山圍繞,于其中聞有大菩薩號曰天冠,與千眾俱。往昔吳越有大檀那謚曰忠懿,建阿蘭若,集瞿曇子,莊嚴佛事,是諸菩薩現諸實相,令諸眾生起諸信根?!盵8]卷22即吳越國末代國王——忠懿王錢俶在此建寺,崇祀天冠菩薩。后《淳熙三山志》抄錄《宋高僧傳》相關記載(但把“慧評”誤為“惠平”,“都尉院”寫作“山下都尉寺”),稱“錢氏起廢為寺,號大華嚴”,并收錄錢俶在宋太祖開寶九年(976)作疏:“國家自辛未年中,爰舍金帛,命所司建精舍,仍鑄天冠菩薩梵容,斤斧功成,藻繪事就”,“及差靈隱寺副寺主辨隆為寺主”。[9]卷37錢俶于開寶九年二月朝見宋帝,太平興國三年(978)正式歸降,其新建大華嚴寺的“辛未年”為其統治吳越國末期,時當北宋開寶四年。
可見,經過僧人比附、編造神異,小朝廷認可、布施賜額,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在唐朝后期至吳越國時期初步打造,大華嚴寺即支提寺為其核心。
(三)宋朝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打造完成
宋朝時期,支提寺僧人繼續進行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的打造。前引《宋高僧傳》的記載,如元表歸宿、與慧評的交代、錢俶何以知曉等,簡單粗疏,并不充分完滿,神異色彩也不足,因此說服力并不強。宋代寺僧遂對此加以改編增補,宣揚說,元表得心王菩薩指示,攜《華嚴經》住霍童山那羅延窟,“旦夕披誦,金光發現”。法師元白聞之,往見,元表曰:“吾所誦《華嚴經》也。汝就龍王借一片地以卓庵,吾即付汝”。元白“遂陳悃,果感龍王涌沙填地”。元表“乃現神通,騰空而去”。元白“出甘露寺,邀都尉司僧慧平、慧澤,率鄉老迎請此經,具奏閩王”。閩王“閱遍,復進錢王”。錢王“宣問靈隱寺了悟禪師”,“于是遣沈相國同了悟禪師來閩尋訪”。了悟清聳等入山,見到化成大寺和天冠菩薩千軀,甚至還和他們“棲宿共話”。錢王嘆異,“敕了悟相地建剎,裝塑三寶及天冠千尊、心王菩薩一尊,化諸有情,同登佛道”。[10]卷4這樣,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敘事里增加了“法師元白”,使其從元表處得到指示,且各展示出神異,再由元白等報告給閩王,閩王奏報錢王,錢王派清聳禪師與沈相國往探,結果他們真的在霍童山中見到變幻出來的寺廟和天冠菩薩千軀。雖然仍多與史實相牴牾,卻建構起一個較為嚴密、完整的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傳承敘事,而且活靈活現,讓人不得不信。
錢俶建大華嚴寺,“延了悟禪師居之”。了悟即僧清聳,晉安鄭氏子。出家,“初參法眼”即法眼宗創宗人文益禪師,“后因閱《華嚴》感悟,承眼印可”,為吳越國王室禮敬。錢俶“命于臨安兩處開法”,“后居靈隱上寺日,署了悟禪師”。他奉命與“沈相國”到寧德,據說見到天冠菩薩及化成寺。錢俶“大驚嘆,敕有司建寺”,以為住持,“稱開山祖云”,“嗣法眼益禪師”。[10]卷3不久清聳回靈隱寺,“命記室隆禪師繼席”。[10]卷2“記室隆禪師”即僧辨隆,先在靈隱寺依清聳出家,后“聞悟師卓錫支提復歸,侍巾瓶,命典書記,因稱記室云”。宋太宗太平興國元年(977),辨隆“以錢王之命,繼主法席”。[10]卷3清聳為禪宗法眼宗僧,兼弘華嚴,辨隆為其弟子,二人先后上堂說法。
宋朝皇室重視天冠菩薩道場。雍熙二年(985),宋太宗敕賜大華嚴寺改名為“雍熙寺”,“分太平寺金字經一藏賜之,歲度僧四人”。[9]卷37淳化元年(990),宋太宗召見辨隆于便殿。辨隆闡述禪理,宋太宗賜號“佑國記室禪師”,并賜紫衣、絹、錢及田四莊等。[10]卷3政和五年(1115),雍熙寺“更律為禪”,即由律宗寺院變更為禪宗寺院。六年,宋徽宗改賜寺額為“政和萬壽寺”。[9]卷37
大華嚴寺(雍熙寺、政和萬壽寺)所在山位于“霍童萬山中”[11]卷12,“在霍童之右”,[10]序隨著皇室的提倡和崇奉,以及僧人宣傳、打造,天冠菩薩道場信仰日益為民眾所接受,皇室、官民將該山稱為支提山?!端问贰酚涊d: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1012)十二月,“寧德縣支提山石上生芝草十五本”。[12]卷63南宋初期擔任過戶部侍郎的李彌遜作《支提山天冠應現記》,《淳熙三山志》登載“支提政和萬壽寺”在“支提山”。南宋《釋氏通鑒》明確指出:“福州支提山乃天冠菩薩道場?!盵13]卷12而寺院名稱,最晚在南宋時民眾已俗稱其為支提寺。《淳熙三山志》記載:“西湖新買官地砧基簿十本,內四本藏之本州及三縣架閣庫,六本藏之雪峰、鼓山、東禪、西禪、支提寺、紫極宮常住,永遠照用。”[9]卷4此后,支提寺俗稱一直沿用,至清朝康熙年間真正改名“支提寺”。
中國古代小農經濟,收成受旱澇災害影響最大,因此祈晴求雨基本上是官府、民眾求神拜佛的最重要目的和儀禮之一,受到崇奉的神佛往往需要具備此“靈異”。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既被打造,就勢必要回應和滿足官民祈求保佑,尤其是祈晴求雨的愿望。南宋時,福州府“亢旱日久”,官民“發心遠詣支提山,迎請千圣天冠菩薩圣象,入府祈求甘雨”。結果菩薩顯靈,“大施潤澤,連日滂沱,三農遂獲有秋之望”。后菩薩“法駕還山”,天仍陰雨,官民竟再祈求天冠菩薩停雨放晴,“以全圣力者”。[14]卷23這些表明,僧俗人等對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的打造工作基本完成。
二、元朝至明朝中期天冠菩薩道場的衰微圮廢
元朝至明朝中期,雖然最高統治者多崇奉佛教,但關注、垂念天冠菩薩道場者很少,加上個別時期國家政策、地方形勢的變化,支提寺和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時興時廢,但總體上衰微不振,直至圮廢為墟。
(一)元朝支提寺修建和天冠菩薩道場興廢
元朝時期,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為僧俗人等認可和崇拜。但是,由于最高統治者崇奉藏傳佛教而壓制漢傳佛教,以及福建和寧德地方小環境的變化,支提寺也曾遭毀廢。如至元二十年(1283),建寧路總管黃華叛亂,政和萬壽寺毀于兵火,“佛像、宸章、碑記灰燼,無有存矣”。[10]卷4據說,當地民眾盜竊鐵天冠菩薩像鑄釜,“洪壚鼓鍛,相好儼然,惟流水若汗液狀。鍛煉數四,終不能壞”。鄉民驚懼,“仍送還山”。[10]卷6這既反映了支提寺被毀廢破壞,也可以看出民眾中的天冠菩薩信仰。
次年,元世祖敕愚叟澄鑒禪師重建。澄鑒為本縣人,年幼出家,“參無文璨禪師,遂入其室”。后歷主各寺,“學者望風而至”,是一位知名禪僧。他奉敕重建支提寺,“歷十五載,始得復命”。大德三年(1299),元成宗賜號“通悟明印大師”。澄鑒又“以其羨置竹、福田二莊,為寺修造之費”。[10]卷3這樣,支提寺殿堂修復,寺院經濟增強,天冠菩薩道場又一定程度地興旺。不過,錢俶所鑄賜天冠菩薩像卻難以恢復,所謂“后寺毀于黃華之難,像亦遭劫火。元重興,獲三四于故址”。[10]卷1
(二)明朝前期帝后賞賜修建和支提寺短暫興盛
明朝建立后,明成祖大力提倡和保護佛教,取消“僧、道限田制”,在南京興建大報恩寺、靜海寺等寺院,多次舉辦佛教法會,編撰佛教著作《神僧傳》等,并兩次編集、刊刻《大藏經》(《永樂南藏》《永樂北藏》),崇信藏傳佛教?;屎笮焓弦渤绶罘鸾?,在南京興建唱經樓,“唱念佛曲,化導愚氓”[15]卷24,還與明成祖一起偽造《佛說第一希有大功德經》,為他們發動“靖難”之役奪取皇位提供“合法性”[16]。對寧德支提寺,永樂五年(1407)宦官周覺成“建大殿”,明成祖賜額“華藏寺”,“詔無礙禪師住持”。[10]卷2無礙為霍童陳氏子,“少從明極和尚薙染,住仁豐、鳳山二剎”。明成祖命其住持華藏寺,“賜紫衣一襲”。[10]卷3徐皇后則重鑄千尊天冠菩薩像,“高尺許,赍至山中,仍建寶閣于佛殿之西,以祠焉”。[10]卷4元末以來接近毀廢的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在明初得以重建為“敕賜支提山華藏禪寺”。
借助明成祖、徐皇后的布施賞賜,無礙禪師大力經營,“殫心竭力,開本山井尾田,播種二石。其徒祖靖繼之,播種五石,東至院前堂池,南至大坑,西至墓后壟,北至大嶺,以為佛殿長明燈資?!盵10]卷2支提寺再次興復,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恢復興盛。
(三)明朝中期支提寺和天冠菩薩道場毀廢
明朝中期,雖然最高統治者仍多崇奉佛教,但歷朝帝后沒有關注支提寺和天冠菩薩道場者。而國家佛教政策的變動,地方動蕩,也波及支提寺、天冠菩薩道場。
先是,正德十五年(1520),寧德鄰縣古田縣有張包奴起事,“據古田雞啼寨,剽掠四境”。古田縣尉鐘奎帶兵鎮壓,“逐賊至寺,時屬夜半,昏黑不辨。僧恐有詐,不敢開戶,止宿于山門之外”。鐘奎大怒,“又懼不能平賊,遂以雞啼為支提,文飾其罪”,即將發音接近的“雞啼”“支提”混淆上報,誣稱支提寺僧參與起事?!氨O司信之”,遂檄寧德知縣桂宗美毀寺。桂宗美“雖力白其冤,寺亦遭毀”。[10]卷4《支提寺志》也記載:“宗美知其誣,白之,雖置勿問,而僧眾厄于殘暴,不能守矣。”[10]卷2寺僧逃散,寺院逐漸荒廢。
嘉靖時期,明世宗推行禁絕佛教政策,清除宮中佛像,焚燒佛骨等物,拆賣各地私建寺院及荒廢寺院,停止開度僧人,嚴禁僧人設壇傳戒說法,打擊了佛教。[17]在寧德,嘉靖六年(1527)倭寇劫掠,支提寺再“遭兵燹”,殿堂焚毀殆盡,“唯祖堂巋然獨存,實伽藍呵護之靈”。[10]卷2不管伽藍怎么“呵護”,支提寺已經圮廢至極。弘治《八閩通志》尚記載,寧德縣支提寺等四十三寺“俱存”。[18]卷79到了嘉靖《寧德縣志》則稱:“寺觀近例多廢”[19]凡例,支提寺“今廢”![19]卷2
支提寺寺院經濟也遭毀廢。宋太宗時,賜以大印莊、太平莊等處四莊,“共計四十六頃零”,支提寺是十足的寺院大地主。至明朝洪武十四年(1381),“丈量本寺田冊”,有田十六頃三十六畝[10]卷2,寺院經濟仍很強盛。正德年間,“寺毀業荒”,田產被民人分占,“官佃納租”。至嘉靖二十二年,御史陳豪題準,變賣支提廢寺田產,“價銀二千九百余,解京助工” 。[20]卷2其后,嘉靖三十二年,僧人一陽來支提寺廢址,“于亂煙荊莽中結茅獨守,二十余年不倦,山場賴以有存”。[10]卷4他“志存興復”,但是“力不從心”。[10]卷3支提寺、天冠菩薩道場變成了廢墟。
三、孝定李太后賞賜修建和支提寺、天冠菩薩道場的佛教復興
萬歷年間,明神宗生母孝定李太后狂熱地崇奉佛教,再次對支提寺加以賞賜、修建,支提寺、天冠菩薩道場佛教得以復興。
(一)孝定李太后狂熱崇奉佛教
孝定李太后,順天府漷縣(今北京通州)人。嘉靖年間選入宮,為明世宗第三子裕王朱載垕王府宮女。嘉靖四十二年(1563),李氏生子朱翊鈞。隆慶元年(1567),明穆宗朱載垕冊封為貴妃。隆慶六年六月,明神宗朱翊鈞即位。七月,尊為“慈圣皇太后”。時明神宗年方九歲,因此李太后嚴厲管束教育,是內廷的實際主宰者,在外她信任和支持大學士張居正輔政,推行改革?!睹魇贰贩Q:“后性嚴明,萬歷初政,委任張居正,綜核名實,幾于富強,后之力居多?!盵21]卷114萬歷十年(1582)張居正去世后,神宗親政,李太后基本不再干預軍政大事。但在“國本之爭”中,她兩次隱忍而終發,先后迫使神宗冊立皇長子常洛為太子、命福王常洵之國,使拖延已久的“國本之爭”得以解決。因此,她是明代為數不多的較有政治成就的后妃。[22][23]萬歷四十二年二月,李太后去世,謚“孝定”。[21]卷114
明神宗沖齡繼位,李太后“憂勤鞠育,為祖宗社稷、天下重器所寄”。[24]卷21為了“資福”去世的穆宗、保佑小皇帝神宗及大明王朝,她“大作佛事”。明神宗親政以后,她安居養老,仍狂熱地崇奉佛教,欲借佛教力量保佑皇室康寧、宗社安定。其崇佛表現有:
(1)大肆修建寺院。李太后“好佛,京師內外多置梵剎,動費巨萬”。[21]卷114她不僅自己出資,而且經常裹挾年幼的明神宗、其他后妃、王子、公主及宦官、宮女等共同布施。據不完全統計,李太后帶領神宗人等修建的寺院,北京十八所,外地二十余所。[2]299-335建寺數量眾多,殿堂佛像莊嚴,花費帑金巨大,在中國古代是空前的。
(2)禮敬皈依僧人。李太后“崇重三寶”[24]卷27,其大肆修建寺院,皆以禮敬之僧住坐。不僅如此,李太后還給僧人大肆賞賜佛教法器法物以及金錢、田地、冠服等生活用品。一些名僧、高僧死,李太后往往賜祭葬、建塔。她皈依高僧憨山德清,甚至要延清德清入宮,“面請法名”。德清不敢,“繪像命名以進”。她“懸像內殿”,令神宗“侍立”,“拜受法名”。[25]卷上
(3)頻繁舉辦佛教法會。萬歷初年,李太后等多次在京城普安寺“建立齋壇”,內經廠宦官“效為佛事”者還從而學習。[24]卷29李太后又在各地“大作佛事”,“天下名山自五臺始,延高僧十二員”。[24]卷22萬歷十八年,僧如遷奉李太后懿旨,“于慈壽寺開凈土法門,在會者千二百眾”。[26]卷43華嚴宗高僧鎮澄,李太后“命于都城千佛寺講所著《楞嚴正觀》,又于慈因寺講演諸經”。[24]卷27她頻繁舉辦法會,祈求皇室安寧、明王朝統治穩固。
(4)編集、刊刻《續入藏經》,頒賜《大藏經》于各地寺院。李太后“親閱藏經,深得佛祖之意”[27]444-446,有感于明初的《永樂北藏》(636函)收錄不全,遂命編刊《續入藏經》41函,一起頒賜全國各地寺院。如萬歷十四年,神宗“敕頒十五藏,散施天下名山”[24]卷53。萬歷十七年,李太后又捐內帑銀兩,于漢經廠刷印二十藏,“散施各省名山寺院”。[28]卷8據不完全統計,萬歷年間李太后與明神宗頒賜給各地寺院的《大藏經》近五十部[2]315-322,花費難以數計。此外,她還經常賞賜單部或多部佛經給一些寺院、僧人。
孝定李太后狂熱地崇奉佛教,在萬歷時期掀起了一股強勁的皇室崇佛風潮。當時人說她“信佛甚殷,布施甚廣,京師人稱佛老娘娘”。[25]卷上
(二)孝定李太后對支提寺賞賜修建
孝定李太后對天冠菩薩也信奉甚殷,多次布施賞賜,修復支提寺,禮敬寺僧。
1.派遣僧人圓慧重建支提寺,改賜寺額為“萬壽禪寺”。
萬歷元年,據說李太后“一夕兆夢僧人前導,至一高岳,名曰支提,有千天冠示現”。醒后,她命宦官在京城尋找夢中的導引僧人,結果在吉祥寺找到了大遷圓慧,“攜之復命,命圖形以進,酷肖夢中”。李太后召見圓慧,“談稱懿旨,敕行來山,重興古剎”。[10]卷4這樣的說法也是神異,不可盡信。我們懷疑,李太后閱讀或聽說過《華嚴經》及疏注,知悉天冠菩薩道場、支提寺和僧人圓慧(甚至是宦官和圓慧合謀而哄誘李太后),于是編造出這一神話,再派宦官去找到圓慧,命他前往修復支提寺。
圓慧,字大遷,京師軍籍。嘉靖六年(1527)十九歲時,依京師吉祥寺臨濟宗高僧翠峰德山禪師出家。尋受具足戒。“立禪三年,誓明大事”。其后四處游方,“居終南,徙伏牛,游淮浙,歷陜蜀,參拙牛、秋月、大休、白云、太虛六十余員善知識”。再到峨嵋山謁性天禪師,得印可,“付以衣法”。[10]卷3他“復回都下,博涉《華嚴》” [10]卷4,是一位兼弘華嚴的禪宗高僧。
圓慧奉敕重建支提寺,“命工度材,凡七載告竣,殿宇廊廡,煥然一新” 。[10]卷3原本淪為廢墟的“華藏禪寺”,至此神宗改賜為“萬壽禪寺”[10]卷2,明顯寓含為李太后及朱明王朝祝釐之意。
2.賞賜《大藏經》及冠服儀仗等。
萬歷十八年春,圓慧“詣京復命”,李太后“迎居慈壽寺”。[10]卷2慈壽寺位于京城外八里莊,萬歷四年李太后帶領潞王、公主等捐建,擇禮敬老僧覺淳“主之”。[29]卷13李太后“又賜園一區,莊田三十頃,食其眾”。[30]卷12作為李太后主建的皇家寺院,該寺“亦稱上方兜率院,方丈布地,無非氈錦,供佛果饌,悉四方珍物”[25]卷上,“華煥精嚴,真如游化城樂邦”[31]卷27。李太后將圓慧迎居于寺,“遣近侍張近朝左右供奉”[10]卷3,可見其禮敬。
不久,圓慧要求回山,李太后慰留。圓慧再住八個月,復請回山,李太后才同意。萬歷十八年底,她派慈壽寺僧萬安赍送“敕賜全藏六百七十八函,金冠一頂,五爪金龍紫衣一襲,黃蓋一把,御杖、金瓜錘、龍鳳旗各一付”[10]卷2,前往支提寺供奉,并護送圓慧。
萬歷十九年閏三月,萬安等入閩,福建巡撫趙參魯“因疏請留經于[省]城之開元寺”。[32]卷16具體原因,據寺志記載,趙參魯“以支提居萬山中,艱于祝誦”,“遵旨奉《龍藏》及御器并師于本省開元寺供養”。[10]卷2而據實錄記載,趙參魯奏報說,支提寺附近有寶豐、遂應二個銀礦,容易招致采礦者私聚,生出變亂。因此,他要求“將支提寺僧移入省城寺中,并申礦禁”,“部覆,從之”。[33]卷234不久,禮部又題稱,“近福建有僧妄稱欽差,欲重建支提寺,以覬銀坑之利”,稱圓慧要重建支提寺,私采銀礦,易致禍亂,神宗“命嚴逐重治之”。[33]卷234但支提寺僧并未遷,圓慧也未“嚴逐重治”,而是“遵旨奉《龍藏》及御器并師于本省開元寺供養”。[10]卷2這樣,李太后賜給支提寺的《大藏經》等及圓慧都被留奉于福州開元寺。萬斯同《明史》稱“參魯怒毀寺,徙其僧。大遷聞,逸去海上”[34]卷331,記載不實。
萬歷二十一年,圓慧再次入京謝恩,李太后“傳旨慰勞”。他在京“居五閱月,奏歸,仍賜紫衣四襲,敕中使王文送至江南”。次年,安慶諸紳衿留住,圓慧“遂有終焉之志”,但弟子“堅請回山”。[10]卷3八月,圓慧去世,壽八十六,臘六十七。
3.賞賜滲金大毗盧佛像等。
李太后崇奉天冠菩薩,念念不忘支提寺。萬歷二十五年,她又“遣內官張文赍賜滲金大毗盧一尊,繞座千佛重一千斤,供大殿中”。[10] 卷2其實,李太后這次賞賜還有“《華嚴》《楞嚴》《般若》《金光明心地》《涅槃》《報恩經》各一部,龍文幡二合,銅鐘磬各一件”。[32]卷16
4.明神宗再賜《大藏經》。
明神宗孝事李太后,對其崇佛多有“助施”。萬歷二十七年,他“念皇太后前賜支提寺《藏經》,已從守臣之議,移鎮城郭,復命所司刻印全藏,特差內經廠掌壇御馬監太監趙永赍送支提”。[32]卷16新賜《大藏經》至,為支提寺“鎮山”。
(三)支提寺和天冠菩薩道場的修復和佛教復興
孝定李太后對支提寺的修復賞賜,促成了支提寺、天冠菩薩道場佛教的復興。
第一,支提寺修復,山中庵院林立。圓慧奉李太后命重建支提寺,得到地方官員、僧俗人等重視和支持。經過七年經營,“一時殿閣寮舍,備極雄麗”。其后,李太后又陸續賞賜,進一步建設支提寺,使其成為遠近聞名的皇家寺院。藉此身份,支提寺繼續得到明朝皇家賞賜和僧俗人等修建?;始屹p賜如,崇禎九年(1636),田貴妃“遣替僧華嚴赍賜銅準提一尊,時留供辟支銀千兩,修皇懺祝圣”。僧人修建如,萬歷三十一年,圓慧上首弟子住持明啟等“募緣重建”大殿,“極盡華美”;十二樓,原為齋堂,尋焚毀,崇禎十一年僧性敏“募福州弘衍林公建為僧寮,曰七透”;雍熙堂,即祖堂,崇禎十二年僧真隆“鳩眾重建”;禪堂“窄狹”,崇禎十三年僧性敏“募憲副林公弘衍重建”[10]卷2??梢?,支提寺從此修建有人,保持興盛。
與此同時,僧人來山者日多,在山中也陸續建復了不少庵院。所謂“嗣后說法開士日盛,各各選勝,辟靜居焉。西有那羅、辟支巖,東有安溪、法華、師子窩,南則金燈精舍、東湖南峰庵、天冠坪,而北紫芝庵”。[10]卷4僅《支提寺志》“庵”條明確記載的萬歷至崇禎年間建復庵院就有十余所。[10]卷2支提寺和天冠菩薩道場走向繁盛。
第二,高僧說法授徒,僧眾匯聚修習。圓慧作為來自京城、兼弘華嚴的禪宗高僧,奉敕重建并住持支提寺,提高了支提寺、支提山的聲譽和佛學水平。他“戒行精嚴,接物應機,不假文字”[10]卷3,聲名遠播,“四方弟子,山中云臻”[10] 卷4。他“度眾甚多,惟擇有功行者十六人住山,分福、壽、康、寧、祖五房,余各遣化一方,為倡導之師云”[10]卷3,培養出大批弟子。
一些高僧居山修習講法。《支提寺志》作傳的明朝高僧四位,即前期無礙禪師,萬歷時圓慧禪師、真受法師、真常律師。真受,字(號)天恩,汀州吳氏子。萬歷三年(1575)二十七歲時,來支提寺,圓慧推薦寺僧明香為其師,“薙染受具”。真受“常問義學于冬暉法師,而得其傳。復叩心印于一山大師,盡得其旨。又與三淮師為友,朝夕咨決。由是,漸、頓之教,泮然無疑”?!岸瑫煼◣煛睘橹v宗僧人,“一山大師”為知名禪僧,“三淮”為“三懷”之誤,即明末兼弘唯識的華嚴宗高僧雪浪洪恩。萬歷十一年,真受別構精舍于支提山金燈峰下,“四方爭迎,開講無虛日矣”。他“見地超脫,言行端凝,至于誘誨學者,不假辭色。凡主講席一十九處,所著《心性錄》、《金剛解》、《心經要集》行世”[10]卷3,是一位禪、講兼通的高僧。真常,字(號)樵云,漳州周氏子。幼年出家,“律身清苦,過中不食。思諸佛以戒為師,行持不怠”。萬歷二十七年,真常來支提山,依辟支巖“縛屋以居”,“與其徒如信處之志堅,啖虀茹蕨,不求世營,凡十余年所”。后往住開元寺,“四方云衲爭依之”,“為四眾廣授木叉大戒”。萬歷四十年,回辟支巖,“擴充殿宇,頓成奇觀。由是,緇素不憚寒暑,而往參焉”[10]卷3,是律宗高僧。
圓慧、真受、真常等高僧弘傳禪宗、華嚴宗、律宗等各宗派,支提寺、山成為僧人匯聚、佛教興旺之所。時支提山“亡論住山焚修之眾,即十方參禪之僧,與夫游人羈客,日不下千余指”。[10]卷4明末有官員游支提寺,見“諸僧皆披夾衲,左右侍,說無生話”。[32]卷16所謂“無生”,即涅槃的道理,即指佛法。天恩真受法師居金燈精舍,“徒子莫不學通內外,義明頓漸”[35]卷10,具有一定的佛學水平。
第三,官民皈依信向,布施禮拜。圓慧得到寧德乃至福建官民人等信奉禮敬,“其時,三山王參知應鐘、林方伯懋和詣師,征詰奧義,贊賞不已。及當道劉中丞堯誨、商直指為正、鄭觀察善,并諸藩臬大臣、鄉搢紳先生,莫不延之上席”。官員信奉禮敬圓慧如此,普通人就更不用說,“海內緇素,望風皈向,參請殆無虛日,座下恒繞數千指”。[10]卷3真常居辟支蘭若,“遠近僧俗,望風皈信”。[10]卷2真西在山中“結茅住靜”,“道俗向化”。[10]卷2各位僧人能夠建寺立庵,都是皈依信向的官民布施捐舍的結果。時人謝肇淛即說圓慧“以無上法寶,引導當途諸宰官,為天冠菩薩重建華藏寺于寧德縣之支提山”。[35]卷16僧超宗募捐“建六度堂于支提之說法臺”,有商孟和“愿舍百金,而詘于貲,乃作畫百幅以代之”。[36]卷2
另外,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的“神異”,也吸引著官民信眾前來禮拜崇奉。自宋代以來,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就有“圣鐘鏗鳴、天燈燁煜,求以誠心則應”“歲旱禱雨頗驗”等“靈異”。[19]卷2此為嘉靖《寧德縣志》所記。萬歷年間支提寺、山建復后,這些“神異”仍得流傳。如禱雨祈晴靈驗之說,清人記載說:“寺前有五龍潭,禱雨神應?!盵11]卷12再如“天燈燁煜”,萬歷二十五年,宦官張文赍送大滲金毗盧佛像等至寺,據說“虔禱三晝夜,越夕,果現于峰前。初見一燈,須臾為二,漸至三十有六。久之,得四十九,錯落虛空,照耀山谷”。再如秦川張大光游山,宿金燈精舍,據說“忽見殿庭晃耀,遽出視之,圓光大如車輪,起峰頂,倏合為一,復散為三”。張大光合掌贊嘆,“踴躍無量”[10]卷6,成為虔信的護法宰官。
第四,贖田置產,寺院經濟強盛。寺院經濟是佛教、寺院存續的經濟基礎。明代中期,支提寺寺廢田失,寺院經濟毀廢。因此,圓慧重建寺院,同時著力恢復寺院經濟,募緣贖回寺田:萬歷元年,“觀察鄒公善、邑侯韓公紹贖回原田二百畝”;萬歷五年,“大中丞劉公堯誨贖回三百畝零”;萬歷十五年,“大方伯陶公大順、按察司張公偲、縣尹徐公文翰、延平丞吳公某先后捐俸,共贖田五百余畝,咸以供僧”。這樣,十余年中,支提寺已經贖回“霍童并本山四處”寺田一千余畝。諸檀越“更議贖各莊之田”,圓慧“堅辭,恐田多糧廣,有妨凈業”,“議遂寢?!盵10]卷2其后,天啟三年(1623),本縣石堂信士林奇玉又買得二十四都堂邊田十四畝零,“喜舍千冠座前香燈并祭田,祈求子孫昌盛者”。[10]卷2支提寺山場,正德年間被“鄉民恃強侵占”。萬歷二十一年,寺僧如提控告,“撫院許、按院劉審斷歸寺,仍給示立界,禁止再占”。[10]卷2而山中庵院也墾田購地。如天恩真受法師建金燈精舍,“又于山坳芟草柞木,墾田數段,于是香積不匱,撒速恒足”。[35]卷10
由于孝定李太后的崇奉賞賜,寺僧圓慧等人艱苦經營,支提寺、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在萬歷以后得到修復,佛教復興。人稱“[大]遷[圓慧]師興復于前,[明]啟等纘繼于后,朝廷寵錫,山川光重,八宇精藍,無有逾此”。[10]卷2乾隆《寧德縣志》仍稱“寺復振興,至今稱盛焉”。[20]卷2
四、結論:孝定李太后狂熱崇佛促進了晚明佛教復興
中國佛教在歷經明朝中期一百余年的衰微之后,到了萬歷年間,出現了聲勢浩大、發展迅猛、席卷全國的復興浪潮,這就是所謂的“晚明佛教復興”。它是千余年中國古代佛教史上回光返照式的一抹亮色,同時也是近代佛教的曙光。晚明佛教復興的動因無疑是當時佛教內部的振興自救,但是官民信眾人等的檀助,尤其是萬歷年間孝定李太后狂熱地崇奉佛教,也提供了強勁動力。萬歷以后支提寺、天冠菩薩道場佛教的復興,正是一個極好的詮釋。
第一,什么是“晚明佛教復興”?
晚明佛教復興是針對明代中期甚至元代以來佛教衰微而言的。唐朝“會昌法難”以后,中國佛教走上了衰微的道路。五代、宋朝時期,佛教各宗派仍能有所發展和創新,稍顯振興。但至元朝,統治者崇奉藏傳佛教,貶抑漢傳佛教,且尊教抑禪,使“禪學浸微,教乘益盛”。[37]卷22而所謂的“教乘益盛”,前注魏道儒書稱,教僧們宣講的仍是“唐代各宗注疏講經”,“殊少創新”。
明太祖、明成祖支持和崇奉漢傳佛教,使佛教各宗派都獲得一定程度的振興。不過,明朝佛教政策也導致佛教進一步衰微。明太祖要求僧人重視佛教經典學習,且為統一思想,“詔天下沙門講《心經》《金剛》《楞伽》三經,命宗泐、如玘等注釋頒行”[15]卷2,使禪僧向義學靠攏,講僧也“以融合諸宗學說為特色,專弘某一派或某一經的人極少”。[38]277尤其是明太祖將寺院、僧人分為禪、講(指華嚴、天臺、律等宗派)、教(專做經懺法事者)三類,使教僧(赴應僧、經懺僧)專業化,嚴令只許他們為民間做法事,于是佛教內部出現了向有可靠收入的教僧的傾斜,明代中期以后“占到整個僧侶總數的將近半數”[39],佛教也被斥為“死人佛教”“經懺佛教”,社會形象和聲譽低落。加上明代中期最高統治者主要崇奉藏傳佛教,大肆鬻賣度牒,嘉靖年間推行禁佛政策,使佛教越發衰微,“自宣德以后,隆慶以前,百余年間,教律凈禪,皆聲聞闃寂”[40]13,宗派不振,傳承艱難。嘉靖年間停止度僧,禁止新建、修復寺院,甚至下令變賣毀廢寺院,佛教衰微至極。
晚明佛教復興是明清佛教史研究的一個重要課題,學界對此有一些專門探討。前注夏清瑕文指出:“佛教在經過宋元及明中期前的相對沉寂后,萬歷年間出現了一種較為盛行的復興氣象,主要表現為高僧的輩出、寺院的繁興、義學的興起以及僧侶融入主流文化之中,佛法充當社會精神支柱等。”[5]前注戴繼誠等文認為:“寺院重建與擴建是晚明佛教復興的突出表現”,“晚明佛教復興另一重要表現是教內外僧眾再次掀起研究佛教經典的興趣”,“晚明四大師與禪宗諸大德是晚明佛教復興的核心與紐帶”。有學者強調,萬歷年間不僅涌現出“晚明四大師”等佛教高僧、名僧,“而且還出現了佛教宗派、佛教文化等領域的全面復興景象”,高僧、名僧“以重修佛教寺院為弘法中心,帶動了當地佛教的發展”,“寺院僧人與佛教居士都致力于佛教著述的編纂匯集與刊刻流通”。[41]16-18還有前注魏道儒書從僧人佛學思想、所屬宗派、集聚方式等角度指出:“明末佛教復興運動自然劃分為兩股潮流,或者說兩個陣營。一股潮流主要在都市城鎮里奔涌,是以所謂‘明末四大高僧為代表的‘佛教綜合復興運動;另一股潮流主要在山林村野中流淌,是以臨濟、曹洞為主體的‘禪宗復興運動。”總之,學者討論的晚明佛教復興,主要表現為寺院繁興、高僧輩出、宗派興起、僧侶融入主流文化、居士佛教發展等方面。
第二,孝定李太后狂熱崇佛促進了晚明佛教復興。
晚明佛教的復興,無疑是當時佛教內部的振興自救,當然也離不開官民信眾人等的檀助。筆者在考察明代南京寺院及佛教時,曾有闡述。[42]194-197、[43][44]而在官民信眾的檀助中,尤其以孝定李太后的狂熱崇佛給當時佛教復興以強力推動。
以寺院修建而言。萬歷年間,李太后在京城及各地修建寺院近四十所。這些皇家寺院的修建,強勢帶動了官民僧俗人等在京城及各地修建寺院之風,使明代中期以來相當多的圮廢寺院得以修復重建。有僧人稱,李太后“承悲愿力,現國太身,興隆三寶,建大法幢,使域內名山皆成寶地,寰中勝跡盡化伽藍”。[24]卷22時京師“名藍精剎甲宇內,三民居而一之,而香火之盛,贍養之腆,則又十邊儲而三之”。[45]40-41
以高僧、名僧而言。萬歷前、中期,京師高僧、名僧匯聚,“學道人如林,善知識則有達觀、朗目、憨山、月川、雪浪、隱庵、清虛、愚庵諸公,宰官則有黃慎軒、李卓吾、袁中郎、袁小修、王性海、段幻然、陶石簣、蔡五岳、陶不退、蔡承植君,聲氣相求,函蓋相合,莫不曰髯公語語,皆從悟后出,遂更相唱疊,境順心縱”。[45]33-34慈慧院、慈憫庵、千佛寺、臥佛寺等“皆具講席,名僧居坐,善信如云,四處聽講者千百計”。[46]卷中這些高僧、名僧中,不少人是李太后禮請而來,還有的是為京城佛教興盛環境而來,所謂“走京師”,“上者參宿訪耆,證明大事,次者抱本挨單,文字潤澤,下者趨騖宰官,營辦衣食”。[45]41他們在北京參訪聽法,修學結士,贏得名聲,不少人也成為高僧、名僧,奔向各地,再把佛教復興的種子撒向全國。還有一些外地高僧、名僧未曾入京,但李太后也予以賞賜布施,禮敬表彰,對其說法授徒頗有助益。
晚明高僧、名僧各據一方,傳法授徒,或棒喝呵罵,倡導禪宗,或講經解疏,弘傳教門(指講宗諸派),或高揚禪凈一致,禪教兼弘,諸宗整合,于是禪宗、華嚴宗、天臺宗、律宗以及唯識學、凈土教等宗派、學說重新有了講授傳承,“禪教律凈一時并興”。[41]350魏道儒書稱,主體則表現為以“晚明四大師”為代表的“佛教綜合復興運動”和以臨濟、曹洞為主體的“禪宗復興運動”二股潮流,改變了明代中期以來的佛教面貌。至于僧侶融入主流文化、居士佛教發展,則與高僧、名僧輩出及宗派興起等有因果關系。這些,無疑都與孝定李太后狂熱地崇佛有一定關系。
另外,李太后發起編集、刊刻《續入藏經》,并將其與《永樂北藏》一起賞賜給全國各地寺院,對各寺院殿堂修建、經藏配備、寺僧研習佛經乃至寺院聲譽提高也有極大的助益。
孝定李太后狂熱地崇奉佛教,且長壽安居,明神宗又孝事之,對其崇佛加以縱容和支持,使得她崇佛持續時間長,布施賞賜力度大,涉及地域范圍廣,影響深遠,超過歷史上的其他后妃和明代帝王,前注拙著稱其“對漢傳佛教不能不說是一個強大的刺激,一些沉寂已久的佛教宗派又呈現興盛狀態,佛學研究也比以往繁榮活躍許多,促使其從明代中期以來衰微中走向復興”。
第三,孝定李太后對支提寺的賞賜布施,促進了支提寺和天冠菩薩道場的佛教復興,是李太后狂熱崇佛推動晚明佛教復興的極好詮釋。如前所述,支提寺、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因李太后的崇奉,敕命京城高僧圓慧前往重建,并改賜寺額,又賜佛像、《大藏經》等,帶動了支提寺和天冠菩薩道場的重建和后續修建,支提寺、山從明代中期廢墟中一變而為“殿閣巍然,緇流踵至”。[10]卷4禪宗、華嚴宗、律宗等興起,官民僧俗人等崇信,支提寺和支提山天冠菩薩道場佛教復興,成為晚明佛教復興的一部分。清人縷述支提寺、山興廢指出:“考自唐、宋,而元而明,再經毀廢,都緣劫運而變更;三度興隆,皆荷天恩之浩蕩?!盵10]序支提寺、天冠菩薩道場佛教的復興,是孝定李太后狂熱崇佛、推動晚明佛教復興的極好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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