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勝藍
摘 要 社會場景是形成我們語言表達與行為方式框架神秘的基礎,場景和行為之間有一定的匹配關系。基于“場景消解”和“擬劇理論”,梳理了截屏社交下的場景消解現象如何形成,并據此分析其社會影響,得出結論:在新媒體時代,對于截屏技術產生的場景消解現象,我們既要看到其正面作用也要看到負面作用,從而更好地改進和運用。
關鍵詞 截屏技術;場景消解;擬劇理論;恰當行為;語境
中圖分類號 G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0360(2021)03-0061-03
無論處于哪種時代,人們總傾向于根據社會場景恰當地展現自己,根據對所處場景判斷可進行自我表露抑或是按照對方希望的模樣進行表演。在進入新媒體時代之前,面對面交流是最為常見的信息傳播方式,在這種交流渠道下,人們的“社會化表演”所處的環境是直觀可見的,所接觸的觀眾是可確定的,人們可根據觀眾與自己聯系的強弱性和場景的正式程度選擇表演。正如英國詩人約翰·多恩(John Donne)所寫:沒有人是一座孤島,可以自全。在社會生活中,人們會主動或被動地順從不同場景下的社交規范,根據不同的社會場景扮演不同的社會角色,從而完成在他人面前恰當的自我呈現。
新媒體時代,網絡社交場景的時空界限變得模糊,觀眾、環境、時間、空間等因素的不確定性和不可控性帶來場景消解現象,面對消解的場景人們需要重新審視自己的行為是否恰當。截屏社交便是一個典型。
1.1 場景消解
1985年,約書亞·梅羅維茨(Joshua Meyrowitz)結合麥克盧漢的媒介技術決定論和戈夫曼的擬劇理論,在其著作 《消失的地域:電子媒介對社會行為的影響》中指出,電子媒介影響社會行為的機制是:角色表演的社會舞臺進行了重新組合,并由此帶來了人們對“恰當行為”觀念的改變[1]。
2002年,丹娜·博伊德(Danah Boyd)在其碩士論文中提出“場景消解”(又叫“語境消解”)的概念,用以代指給用戶帶來“矛盾、不確切、誤導性語境線索”的數字社交語境,簡單來說,就是在社交環境中,當原本相互隔離的場景消解時,當事人需要重新評估什么是恰當的自我呈現方式[2]。語境線索包括人、時間和空間三要素,是用戶進行自我呈現與情境定義的基礎與素材[3]。
1.2 截屏技術
“截屏技術”簡稱“截屏”,是一種截取圖片或文字的途徑,也是一種新媒體運用技術,通過這種技術可以從手機、電腦、平板等設備屏幕截取下自己感興趣的內容進行保存或傳播。截屏使得流動的信息轉變成凝固不動的界面,從而達到精準記錄和重復閱讀的目的。
在當下,截屏的作用不僅限于保存,更多的是用于傳播。在本文中,筆者認為“截屏”具有超越技術功能的社交功能:私下的聊天記錄被截屏后轉發至朋友圈或者其他群組,這種截屏社交行為導致聊天記錄二次傳播,從而形成截屏的社交功能。
隨著截屏技術廣泛運用于網絡社交,截屏在原始環境之外產生交流、傳播、監視等社交功能。
2.1 信息記錄與傳播
最直觀的層面看,截屏技術的創造是為了幫助用戶更加便捷的記錄電子媒介屏幕信息。一方面,用戶可以在電腦、手機、平板等電子設備上,以新圖像和默認的新數據形式捕捉屏幕內容,此時此刻的屏幕內容被記錄下來并與心情狀態緊密聯系起來,更加便捷的提醒參與者訪問和回憶美好的事情;另一方面,在傳播他人信息與自我表達中,與發送整條文字信息或整篇文章相比,通過截取特定的屏幕內容并將截取的圖片發送給他人,傳播重點得以突出、表達效率得到提高。
2.2 感情交流與監視
截屏的重要社會價值在于監視。通過截屏的方式在社交媒體上展示對某一屏幕內容的心情、態度、觀念,不僅為自己記錄下這一刻的動態,方便日后回憶,更重要的是朋友和家人也會看到。網絡社交圈的朋友和家人對用戶網絡社交行為的了解,不僅是一種虛擬的監視——對每條動態抱有積極或消極的態度,會進行點贊、評論等行為,更是一種真實的感情交流,通過這種交流形式,更加深入信息傳播者的內心,形成“共此事”“共此情”的體驗。
3.1 意料之外的“觀眾”
移動互聯網時代,信息雙方對于私下的聊天記錄有著不成文的保密約定,尤其是涉及到第三方的聊天內容,這樣的“潛規則”是網絡社交中公認的社交禮儀。隨著技術發展進步,手機、電腦等設備的截屏功能應運而生,在方便人們生活、工作的同時,也為社交媒體聊天記錄的二次傳播創造了條件,這就意味著,實際存在的“觀眾”數量可能遠遠超過信息傳播者的想象。
新媒體社交環境下,由于用戶對“觀眾”有分組設定,在與不同人進行網絡社交時呈現的行為、狀態、扮演的“角色”也就不同。同一個人,在父母面前是偶爾叛逆的孩子,在老師眼中是勤奮好學的學生,在與關系親密的朋友交流時則可能是幽默活潑的“段子手”,但在陌生人眼中卻是不茍言笑的人……在截屏技術出現前,只要用戶劃定的圈子之間有足夠的距離,用戶可以確信自己對某一人或事物的語言、態度及行為不被其他圈子的“觀眾”全面的了解,自己的“表演”是恰當的。而截屏技術讓“觀眾”獲得了記錄與傳播聊天內容的便捷方式。在現代社交中,不少明星的“微信朋友圈”或“微博小號”內容被人公之于眾,信息傳播圈層被打破,意料之外的“觀眾”增加使得原本恰當的“表演”,在新圈層用戶場景下成為了不恰當的行為。
3.2 互聯網記憶的持久性
正如網絡評論的嘲諷:“你當互聯網沒有記憶嗎?”在當下的數字時代,被遺忘似乎比被記住更難。一個人在某一特定場景的言語、態度及行為已經不止在當下產生影響,甚至終其一生也難以擺脫,這也引發了當代公眾對于“被遺忘權”的討論。看似早已被人遺忘的事情,只需要一張截屏圖片,原本處于“后臺”的事件可以立刻沖上“前臺”。從時間角度來看,新媒體時代的網絡社交似乎永遠沒有“后臺”。
近年來,隨著網絡社交平臺日益火爆,不少公眾人物的“黑歷史”格外引人注目,一旦出現“導火索”,就能立刻引發網友對其過去言行的攻擊。2020年,某明星通過選秀節目進入公眾視野,其素人時期在社交媒體的不雅言論截圖被網友“深扒”、公之于眾,引發了廣泛討論。不雅言論截圖在此刻被翻出,網友便會根據此刻的場景審視其行為的恰當性,其已有的形象、人設完全被顛覆,網友紛紛指責該明星為“劣跡藝人”,將其推向輿論中心,最終不得不公開道歉。因為年齡、身份等的改變,過去無可厚非的事情在當下的場景被重新審視為不恰當行為。在網絡社交時代,每個人的社交行為都不可能只在當下時空被審視,因此,衡量行為是否恰當不僅關注當下場景,更要考慮對未來語境的影響。
3.3 空間上模糊與混亂
截屏社交進一步證明了社會交往和數字交往的差別在實踐中越來越模糊和復雜。與面對面交往時發生在邊界明確場所中的人際交往不同,網絡社交中交往空間界限更為模糊,場景的融合與分離更容易導致行為混亂,體驗與狀態上“虛擬在場”與空間上“真實在場”的差異逐漸被模糊。
新媒體時代,將截圖作為場景“證據”的價值往往與“去語境化”一起發生[4]。在社交媒體環境下受眾獲取信息更加及時,但是由于語境線索的缺失,即使達成虛擬的“共此地”,也難以使“觀眾”與“表演者”“共此情”,因而“場景消解”現象產生。當聊天內容被他人截圖并傳播,實則在以文字形式呈現聽覺信息,人為地創造了一個模糊的表述場景。以視覺和聽覺呈現同樣一句話或一件事可能表達完全不同的意思:激動、氣憤、開心等狀態在面對面社交時可以從語氣中聽出、從表情上看出、從交談的狀態中感受出,但截屏社交則可以斷章取義、選擇性截取和過分解讀,個性化思維在無限延伸的社交平臺便因此獲得了足夠便捷的深入路徑和足夠廣泛的生存空間。除此之外,用戶在網絡社交圈中面對的是一個數量龐大的群體,這個群體中的朋友有許多類型,在親密程度、交往頻次和心理認同上有著明顯的差異。同一個分組里的好友并不是與用戶的親密程度處于完全同樣的程度,因此對信息的理解通常不在一個完全相同的語境中[5]75。當缺乏相關語境體驗,僅僅是體驗“虛擬在場”時,每段文字都能產生歧義,從而造成場景消解的困境。
4.1 “反截屏”技術的產生與發展
截屏社交下的“場景消解”除了給用戶帶來空間與時間界限的模糊感,更多的是讓用戶感到焦慮、害怕、無所適從,對于用戶來說,安全感的消減與隱私的泄露是最嚴峻的問題。在這一背景下,為了提高用戶體驗,不少App推出“截屏提醒”“閱后即焚”的功能,如Blucha、蝙蝠App等;除此之外,許多研發者致力于設計“反截屏”的軟件和程序,在網絡社交中打開這一軟件或程序后,對方電子設備截取到的窗口是黑的,抑或可以攔截默認的機密信息、隱私信息被截屏。場景消解給人們帶來的不適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人們對于截屏技術的反思以及截屏技術的完善。
4.2 窺私與視奸心理的滿足
“視奸”是一個舶來詞,原意是指一個人用充滿凌辱欲望和占有渴望的眼神偷窺、注視他人。現在的引申義可以理解為:一個人通過秘密監視或偷窺等方式來竊取他人的隱私,以滿足自身私欲的行為。在截屏社交中,被截屏者經社交圈好友二次傳播的社交信息很大可能包含對第三方的隱私信息或態度信息,一旦被傳播給第三方,無疑讓有窺私心理的人有機可乘。假設C是A和B網絡社交圈的共同好友,但與A在現實中關系更為親密,與B僅僅是工作關系,AB在現實中互不認識。C為了展現兩人的親密關系,經常在社交圈發與A的聊天截圖并配上文字說明,在完全不熟悉的情況下,B逐漸了解了A,并越來越喜歡在C的網絡社交圈中偷窺與視奸A的動態。截屏社交中,人們很難維持以“強關系”為主的社交環境,擁有了更多“被觀看”以及“觀看他人”的可能,窺私與視奸心理更容易得到滿足。
4.3 網絡社交的規范化與慎重感
雖然信息的交流建立在一定的邊界內,但當朋友圈中存在著大量不太信任的對象并對隱私界限沒有共識時,用戶就必須對自己行為的后果進行評估,信息的傳播范圍及其影響無法預知[5]77。由此可知,“場景消解”帶來的一系列問題對用戶心理的影響不容小覷。其一,截屏技術在一定程度上發揮著“大眾監督”的作用,考慮到隨時發生的監督行為,用戶在發表言論時會進行斟酌,如若自己的言辭被他人截屏和傳播,是否會帶來不利后果,從這一方面來看,截屏技術對用戶行為產生正向的“內在規范”。其二,因擔心自己的言行被惡意解讀和傳播,用戶在網絡社交中可能會過分慎重,對一些涉及自身態度和看法的話題盡量含糊其辭或者避而不談,信任他人與自我保護的矛盾容易影響正常社交與信息交換行為。
在當下的新媒體時代,截屏技術的社交功能比技術功能更加凸顯。截屏技術對于網絡社交的場景消解現象具有促進作用,主要體現為人、時間、空間三個場景要素的改變。某一要素發生了細微的變化,場景消解現象就可能產生,用戶便需要重新審視自己行為的恰當性。
在當下,人們對于截屏技術的使用抵觸心理并不大,但對于自己的隱私信息、機密信息卻較為謹慎,這種隱私和機密不僅限于“商業機密”的含義,還包括內心的真實想法等不愿他人清楚知道的信息。筆者看來,這種對于截屏社交的恐懼其實來源于對內容重現和跨圈層傳播的恐懼,擁有截圖作為證據,可以在任何時間以不同解讀方式把內容傳播給任何人,對于用戶來說也是一種未知的恐懼。
對于截屏技術在網絡社交中的場景消解現象我們應該客觀看待,既看到其正面作用,也應看到其負面作用,根據其現存的社會問題改進、完善截屏技術,讓技術更好的為人們服務。
參考文獻
[1]約書亞·梅洛維茨.消失的地域:電子媒介對社會行為的影響[M].肖志軍,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02:21-30.
[2]Boyd,Danah.Social network sites as networked publics:Affordances,dynamics,and implications. In Z.Papacharissi(Ed.),A networked self:Identity,community,and culture on social network sites.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2011:39-58.
[3]呂冬青.微信朋友圈“語境消解”的定性研究[J].編輯之友,2016(8):62-67.
[4]Victoria Jaynes.The social life of screenshots:the power of visibility in teen friendship groups[J].New Media&Society,2020,22(8).
[5]黃瑩.語境消解、隱私邊界與“不聯網的權利”:對朋友圈“流失的使用者”的質性研究[J].新聞界,2018(4):75,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