蠶豆開花的時候

何鑫業

蠶豆開花的時候，我在睡覺，你在哪里！

睡覺是不是很荒謬，但，我告訴你，荒謬的睡覺和蠶豆的開花幾乎是一脈相承。都是走心，都是由內向外，都是先放棄意志再睡著，然后再做夢。當然，睡覺的地方最好離蠶豆地遠一些，遠到可以騎馬，遠到可以坐車，遠到可以對酒當歌，遠到可以亡命天涯。

蠶豆沒開花的時候，她走了，帶了一臺筆記本電腦，一架GPS，開著車。蠶豆沒開花的時候，我跟她說，你不放棄意志怎么能睡著？怎么能做夢？怎么能夢到公路修到了你的涼州城？

就拿蠶豆說吧，蠶豆不先是在地里睡了一個冬天的覺后，再作打算的。然后，在春分那天突然萌動，突然，在A土坷垃和B土坷垃間鉆出。在此之前，它在地里吸足了水分，然后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等到它擊敗A土坷垃并且和B土坷垃握手言和的時候，蠶豆已經百煉成鋼了。

問題是，我說的她，寒窗十六年，直到大學畢業，還沒有百煉成鋼。會越獄，會翻墻，會使用全球定位儀的同時，還不知道金木水火土。

這會兒，她，肯定還沒走多遠，還沒到秦嶺，還沒到橫斷山脈，還沒到黃河，起碼，那個定位儀的電還沒用完的時候，蠶豆開花了。先是，一瓣欺騙蜜蜂的黑色小花，這是佯攻，然后才是兩瓣欺騙粉蝶的大白花，這是助攻。最后，最后啊，在她渡過渭河，越過陰山，騎馬過玉門關的時候，綠色的豆莢出現了，綠色的，透明的，嫩豆莢，這才是蠶豆的主攻。這才是，蠶豆今年一年的項目，一年的業績和理想啊。

接著，初夏就來了，帽子用不著戴了，櫥窗換新的了，地鐵鉆出地面的一剎那，哎喲！你想到了，原來人也是這樣，不是嗎？祖母是佯攻，生下個父親，父親二十歲之前的努力，都只是為了找到母親，你媽多難找啊，你媽多漂亮啊，可你媽再妖嬈也只是助攻啊！不是嗎？等到你出生了，等到你躺在襁褓里，抿著嘴笑，你怎么能明白呢，你才是他們的主攻啊！你，一家人，一百年，四世同堂的最后一位。

這下，你明白了，孟子為什么會說“天降大任于斯人”了吧，所以，你也一直傻乎乎地以孟子為榮，傻乎乎地跟她鬧別扭，不順老婆順著古人，這算什么事！

借一步說話，就像蜜蜂蜇了人以后，蜜蜂就成仁了，蜜蜂就與這世界恩斷義絕了一樣，蠶豆的開花，也是一種成仁。什么成仁？成仁，就是亡命，就是舍身走天下的意思呀！就是開完花，老子打算不活了！

這一切，都發生在放棄意志的那一刻。放棄意志，就睡著，放棄意志，就有夢，放棄意志，就可以亡命天涯。你祖父放棄意志，有了你奶奶，你奶奶放棄意志，有了你父親，你父親放棄意志，有了你媽，以此類推。而且是，先放棄意志，然后再堅守意志，把你撫育成人，讓你以孟子為榮。

蜜蜂蜇了人以后，是打算不活了。蠶豆開了花以后，也是打算不活了。好在，蜜蜂的價值觀沒有出問題，蜜蜂的價值觀出問題了，它的蜂蜜我們還敢吃嗎！好在，蠶豆的價值觀沒有出問題，蠶豆的價值觀出問題了，它宣揚的初夏我們還敢認嗎！

蠶豆的價值觀不是小蠶豆，蠶豆的四世同堂，不是的！蠶豆的價值觀是花好月圓，簡單說，就是有樹梢的地方，有一點小月亮！蜜蜂的價值觀也不是采蜜，大白兔奶糖，花生牛軋，不是的！蜜蜂的價值觀是飛來飛去，簡單說，就是你上班賺錢刷朋友圈的時候，突然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騰空翻飛，沒有限制！

現在，她拿了GPS走以后，也是打算不活了，而且明確跟我說，她也要亡命天涯。現在，她的出走就是她的價值觀，一旦，她的價值觀出問題了，即使走到天南海北，也是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