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獻平,河北沙河人。先后在西北和成都從軍。作品見于《天涯》《人民文學》《中國作家》等刊。曾獲得冰心散文獎單篇獎、全軍優秀文藝作品獎、三毛散文獎、四川文學獎等。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匈奴秘史》《冒頓之書》及中短篇小說多部,散文集《生死故鄉》《南太行紀事》《作為故鄉的南太行》《自然村列記》《沙漠里的細水微光》《絲路上的月光馬蹄》《歷史的鄉愁》,詩集《命中》等。現居成都。
初冬時候攀登海龍屯,氣候峭冷,極容易令人想起這座雄關最后的主人楊應龍及其命運。上到鐵柱關,眼見方正巨石,層列而起的殘缺關墻,加以周邊荊棘荒草,其狀貌之蕭索寂寞,不由想起李白“吳宮荒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之詩句。人在時間之中的任何遺留,看起來堅固異常,實質上脆弱無比。建造者以為堅不可摧甚至流芳百世,殊不知,眨眼之間,夢醒惺忪之時,一切便都轉瞬皆非。這個楊應龍的明確先祖,乃是原籍山西太原人楊端,于公元873年自告奮勇,與其舅舅謝氏,經當時的正宗皇帝或者統治者唐僖宗允許,自行招募數千兵眾,伙同成、趙、猶、婁、梁、韋、令狐等七姓氏人家及其所有人馬,構成了攻取播州的主要力量。這個播州,便是現在的貴州遵義。斯時,唐朝已經日暮西山,早已無力統攝全國分立和割據的大小藩鎮勢力。對于播州乃至其他邊遠地區,也早就失去了實際控制權。而楊端自告奮勇收復播州之決策,當然也是冒險的。
但沒有冒險就沒有成功,更不會有他們楊氏家族在播州持續725年的基業。但這個楊端似乎正史沒有記載,今也有學者質疑其為播州楊氏家族后人杜撰,以“端”為先祖的名諱,取“開端”之意,以示其家族永鎮播州之天意。還有人說,楊端等攻取播州前,鎮守播州的將軍乃是隋代監門將軍羅榮的后人。這個羅榮,即小說《隋唐演義》中羅藝的父親。然而,《新唐書》內明確說明,羅榮父子歸唐,因早年與李世民有過過節,懼怕被當朝皇帝隨便找個借口殺掉,繼而謀反,被長孫無忌等人擊敗,在投奔突厥途中,被左右隨行所殺。這說明,無論是楊端,還是羅榮、羅藝,還有僰人等等,對于斯時的播州和他們入駐,都是難以厘清的一段歷史。關于播州之名的來歷,《新唐書·地理志》說,“(貞觀)十三年,復置郎州,更名曰播州,為播川郡,并復置恭水六縣。”
早期的播州,歷來民族雜居,也曾為夜郎國所屬。但一個可以說清的事實是,無論是哪一個民族和部落,其先祖都源自華夏民族,是我們東方大地上的原生民眾。盡管在歷史的時空中,人們總是為了生存資源和更大的政治經濟利益,進行攻伐和兼并,進而形成了推進歷史進程的“發動機”,各個不同的部落組合在一起,然后以暴易暴,爭強斗勝,相互婚配之后,便又會生出一些具有新鮮面孔的人來,如此發展壯大,再加入到各部落的斗爭,不斷地融合和衍傳,構成了人類文化和文明史上最為燦爛而又劇烈的景觀。
西南地區的早期民族亦大致如此。然而,楊端以漢族人的身份,趁唐帝國國力衰敗的難逢時機,名義上替皇帝奪回失地,事實上,他下的是一個巨大的賭注。那便是,只要能夠勝利,播州之地,便可以納入自己的統治之下,而隨同他的八大姓氏,也會因此受益。
楊端也算是一個具有強烈的博弈思維與封疆為侯思想的人,這極其符合唐朝末年天下混亂,諸侯林立,藩鎮割據的大氣候,是助長個人欲望與夢想的絕佳土壤。《明史·李化龍傳》中說,“(唐僖宗)乾符三年(公元876年),南詔寇陷太原,楊端應募決策,馳白錦,出奇兵定之,授武略將軍。值唐亂,留據長子孫。歷宋附屬稱臣。大觀(公元1109年,宋徽宗三年)中,楊文貴納土,置遵義軍。(公元1281年)元世祖(忽必烈)授楊邦憲宣慰使,賜子漢英名賽因不花,封播國公。國初,楊鑒內附,改播州宣慰司使,隸四川?!?/p>
清人莫友芝、鄭珍編修的《遵義府志》,也肯定了楊端這個人的存在,“乾符初,陷于南詔,楊端恢復之,自長者五十余年。宋太祖(宋乾德二年,公元964年)平蜀,俾楊氏世長其地,而改播州為遵義軍。”相對于今人,莫友芝、鄭珍乃是遵義之大儒,他們所言,當比今人所知更為確鑿。楊端家族,堪稱朝代更換的直接受益者,唐帝國亡后,楊端子孫也效仿其他邊疆地方勢力與羈縻州府,子孫承襲父職,繼續統轄一方。五代期間,楊端后人可能又成為后蜀等地方小國的附庸。及至宋代,楊氏后人依舊遵照祖訓,采取這一策略,并且超越了整個元朝,延宕到了至明代末期。他的這一方法,比起五代時期那些地方藩鎮豪強,速興速亡,激烈甚至慘烈的家族史,向權勢最大者“示弱”“臣服”,愿被驅使,也是保全和發展自己的“要訣”所在。倘若播州楊氏家族后人,也效仿他者,勢必也會速興速亡。由此可見,播州楊氏家族在統治的方法和策略上,從始至終,都是有自己的主見和實際作為的。同時,他們也都具備戰略眼光,知道審時度勢,正確決策。播州楊氏的這一做法,及其家族在播州的歷史,可以看作是另一個王朝的偏安與保全,他們只是舍掉了名號,更注重實際與家族的平安延續而已。
爬山途中,眼見關隘城墻,高山之上,人文建筑,這種做法,在冷兵器年代,當然是自保的一個萬全之策。倘若在當下,這樣的關隘是完全不足為慮的。攻守雙方,早就不再以工事和關隘為勝負的屏障、天險了。楊氏家族應當為之慶幸。當然,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局限,也都有一些與時代相匹配的人事。類楊端及其后嗣,要想長時間地統治,首先要做的,便是把握好與“當朝”的關系。但在南宋與元軍的對壘中,播州楊氏也參與到了修筑工事和抵御元軍的實際行動中,最典型的,便是其派出屬下冉氏兄弟,幫助宋軍構筑了釣魚城等著名工事,確保了長江上游的軍事安全。
蒙哥大帝在釣魚城折戟沉沙,一代天驕,就此隕落。先前奔赴各個地區,開展征服活動的諸多汗王、親王不得不暫時停下馬蹄,紛紛趕回來謀取汗位。這樣的一個過程,使得整個歐洲都長出一口氣,有了喘息的機會,并且可以重整人馬,用來備戰。同時也使得南宋得以茍延殘喘數十年。趙宋這個帝國,是文人的天堂,可也是武將的地域。在讀《宋史》的時候,我特別注意到,其實兩宋有很多韜略過人的戰將,除了耳熟能詳的,還有余玠和孟珙等人。但南宋的將領,一個個的名字,都很普通,沒有唐帝國時期李靖、蘇宏暉、郭子儀等人那般的具有文氣和響亮。
其次,遵義先為夜郎國范疇,其周邊又有牂柯、巴、蜀、鱉、鳛等早期于此繁衍生息的民族和部落,隨后,還有僰人加入,多民族和部落之地,其社情民意等等,想必是極其復雜的。楊氏為外來勢力,如何安撫和穩定當地具有實力的諸多土著,顯然比應對外來的威脅更為迫切,倘若沒有過人的才略,怎么可能在此擁有七百多年的家族基業?當然,楊端至楊應龍在西南地區的家族式統治不是唯一的,湘西的老司城中,也有類似的江西彭氏家族式統治約八百年的個例。在南方崎嶇與縱深之地,中央政權樂得“以夷制夷”,這也是減輕王朝壓力方式之一種,分散的地方軍事勢力,只要效忠、服從征調、遵照王朝制訂的律法和規矩辦事,按時繳納一定的財稅,便可永享富貴。這個做法,肇始于唐帝國的羈縻州府制度,至宋元延續,到楊應龍時期,明朝也即將覆滅,內外交困,類楊應龍這樣地方勢力也開始蠢蠢欲動。
如這深冬之海龍屯,草木雖繁茂,落葉亦恓惶。人在世上,法令和規則來自于更大的事物,天地人和萬物,莫不如此。王朝一旦如冬日西山,轉過頭來,就連大地深處的種苗也會改名換姓。這是一個殘酷的事實,也是不二真理。關于楊應龍,《明史·李化龍傳》說,“應龍性猜狠,嗜殺,數從征調,恃功驕蹇,知川兵脆弱,陰有據蜀志間,出剽州縣?;堉脸啥?,征兵未至,亦謬為好語縻之。帝聞綦江破,大怒。賜化龍劍,假便宜討賊?!钡匪裕幢囟际谴_鑿的,正確的。為尊者諱,當然也是利于后來統治者的。
鐵柱關再向上數百米,便是飛虎關。關前,橫亙有三十六級臺階,皆用巨石壘砌,高有兩尺,攀爬之時,需要上身前傾,奮力登之。若身材矮小和體弱者,則要扶著一邊的墻壁縫隙。如此之關,果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楊氏家族費心經營此地,當是有著戰略構想的重要舉措,這樣的關隘,進可攻,退可守。山上既可屯兵,也可屯田,自給自足,據說還分設有養雞鴨、牛羊之處。遙想冷兵器年代,弓箭和土炮在這樣的陡峭山坡上,確乎難以施展威力。一身虛汗之后,站在銅柱關前,抬眼就看到了對面的高山,幾乎與海龍屯并駕齊驅,只不過,那山是橫擋著的,與海龍屯的縱向似乎不太匹配。
倘若當年的李化龍之明軍置大炮于對面山頂,攻打海龍屯,但射程似乎差強人意。關于海龍屯之名,鄭珍、莫友芝的《遵義府志》中說:“龍巖山在城北四十里,《通志》岡巒盤曲,《方輿紀要》怪石蠅巖。《明統志》按:龍巖,今無此名??己}埗谟袟顟垺局I龍巖固嚴禁碑,所言‘龍巖,即海龍囤也。其言‘龍巖稱‘先侯設險,而自署‘海龍囤驃騎將軍。則龍巖,舊名海龍,應龍改稱耳。”還有人說,李化龍所率領明軍剿滅楊應龍所部之后,將此地改名為海龍屯,意為“龍困于海,不得飛天”的意思。據說,當年的明軍還一把火燒掉了海龍屯上新舊王宮及其他建筑。
為這樣而那樣,非此即彼,非黑即白,這是歷史由來已久的二元選擇,也是人在某個時空中的自以為是。也可能,在當時的李化龍看來,燒掉海龍屯上所有的建筑,一則可以向當朝皇帝表忠心,二則可以杜絕再有其他類似楊應龍的地方勢力,再效仿用之,必為大患。為王朝安穩,杜絕此類事情再發生,也是當臣子要做的。李化龍的這一做法,若我是他,大致也不過如此。從當時的諸多資料看,導致楊應龍反叛的原因,是錯綜復雜的。
再向上,是朝天關,并且,關名手書出自楊應龍。站在下面,我仰望許久,反而覺得楊應龍字體規定,法度嚴謹,單從字面看,當不是一個胡作非為之徒。穿過關隘時候,只見拱門巨石陳列而齊整,建筑工藝之精巧與雄壯,令人驚嘆。朝天關后,便是飛鳳關。其中的“鳳”字,便是楊應龍取其小妾田雌鳳之“鳳”而名之。《明史記事本末》說:“(楊應龍)乃以嬖小妻田雌鳳,屠妻張氏之家。而何恩、宋世臣連章告變,黃牛、白泥諸司久為仇讎。于凡七姓諸豪,咸喜龍之得罪,不欲其就征對簿。而五司遺種,九股頑苗,及輕剽好作亂之徒,又鼓動其間,同惡相濟?!?/p>
從這段話中可以看出,楊應龍聽信小妾田雌鳳之言,不僅遠離了自己的正妻張氏,還在酒醉之后,屠殺了張氏及其全家。當年,隨其祖楊端一同來到播州的“七姓”人家,也對楊應龍有了意見,伙同先前被其取代的“五司后人”和“九股生苗”,持續不斷地彈劾楊應龍,甚至請求當朝對楊應龍進行制裁。
內部的紛亂和不統一,使得楊應龍在播州很快陷入了孤立。更糟糕的是,楊應龍居然縱兵寇掠附近郡縣,甚至搶掠官方物資,依仗自己屬下兵馬,與明王朝叫板。明王朝盡管日暮西山,外困內弱,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惹怒了他,這剛剛經歷了寧夏之役、朝鮮之役的沒落王朝,依舊是“正統的”,對當世的“天下”有著實際節制權的。楊應龍在播州的統治,其實也和萬歷皇帝一樣,內外都是敵人。有的敵人不會用刀槍弩箭,只會在背后下手。當時的名臣葉夢熊也多次上疏彈劾楊應龍。
公元1596年,李化龍到成都之后,征調的兵馬尚未到位,對楊應龍采取了陰奉陽違的策略,一旦兵馬聚齊,便開始了對楊應龍的征伐。殊不知,在婁山關,明軍遭遇慘敗。楊應龍得手之后,以為明軍再多,到他根深蒂固的播州,也會勞而無功,大敗而歸。戰事持續到第四年,楊應龍屬下有人暗通明軍。當楊應龍敗退至海龍屯后,負隅頑抗。公元1600年的某日深夜,有人趁機打開了后山的關隘,明軍一擁而入。楊應龍見兵敗無疑,逃生無望,仰天長嘆之后,攜兩個小妾,在新王宮內自縊身亡。
楊應龍與朱明王朝的對抗,放在歷史長河里,只不過是朱家和楊家的一次軍事斗爭而已。不可否認,楊應龍也算一代梟雄,當世俊杰。我知道他的名字,還是早些年查家譜時候,在《明史》上看到這個名字。楊應龍祖籍山西太原,我們的祖先也是由山西遷徙至河北的。只不過,他們是唐末由太原而播州,我們是明中期由榆次等地來邢州等地。這樣一來,即使楊應龍與我們同為一脈,但也血緣清淡了。但天下楊姓是一家,與天下中國共一宗之本質相同。但楊應龍的失敗,乃至其在世時候的妄為與愚蠢,使得很多楊姓后人不予認可。但從時空和人事更替的角度看,這人世間,無論東西南北,誰家的先祖都是光榮的呢?又有誰人沒有做過愚蠢甚至卑劣的事情呢?
海龍屯山頂,地域極廣,可種植,也可練兵。這關隘和軍事要地,從唐末到兩宋,再元明時期,七百多年的時間里,楊氏家族不斷加以修筑和加固,并且,這關隘的布防設計也出自修筑釣魚城的冉氏兄弟之手。倘若不是“從內部攻破”,明軍再多,估計也難以如此順利地拿下海龍屯?!坝嫵鰩熤翜缳\,百十有四日。八路共斬級二萬余,生獲朝棟、兆龍等百余人,播賊平。”(《明史紀事本末》)這參戰的隊伍中,也有距離播州不遠的秦良玉及其所屬軍馬。這個女強人,與楊應龍相比,顯然是境界高,政治頭腦也相當高明的地方領導人。她知道如何處理與當朝的關系,最大限度地保全自己,同時又具備強烈的大一統的愛國之心,積極參與對外作戰,維護當朝利益。而楊應龍則自恃過重,以為深居西南,屏障天險就可以對抗舉全國之力來攻伐的明軍,雖在作戰中多次取勝,但他一孤家寡人,如何能和全國相抗衡。正如《明史紀事本末》中所說,“若應龍者,倔強偏陲,不知漢大,宗嗣蕩滅,取世戮笑,尤足為憑險負固之戒。悲夫!”
這個評價,大抵是精當的。西南之地,多崇山峻嶺,峽谷深澗,人囿于其中,所見不可廣博。西漢時期的“夜郎自大”便是一例。楊應龍之狂傲與自恃,專橫與獨斷,妄圖以雄關天險自保,但終究因為失去人心,又聽從小妾私言,再加上內奸緊要時候的出賣,致使播州楊氏725年的基業一朝崩塌。既令人覺得可惜,又覺得理所應當。歷史上的每一件事情,無論成敗,榮耀還是恥辱似乎都是不可避免的,也是無法校正。就像我們,數百年后再來海龍屯,為的是一睹這一陳跡的今日之貌,也為的是來尋訪播州楊氏家族之歷史,渴望從中得到一些啟發和教益,這才是尋古訪幽的真正意義所在。
站在楊氏家族新王宮舊址上,只見此地乃一個平壩,背靠山頭,腳蹬萬山,左右流水并茂林修竹,荊棘茅草葳蕤無際,日光尤其充足。當年殘毀的王宮只剩下一些基墻和梁柱。當地人說,海龍屯考古曾出土不少古物,有些還非常珍貴,此遺址還被評為世界文化遺產。
當年人修建,為的是自我政權的安穩與身心的安樂,當世的富貴,人人皆喜歡,后世的褒貶,似乎與他們毫無關系了。而人對失敗者的屠戮,乃至對他們生前建筑的破壞,也是不應當的,這一行為,暴露了貌似有效但卻終究無濟于事的個人歷史愿望,圣賢謂之曰:有心之為,終究無為。時間的浩蕩不僅包含了對萬物的培植、茁壯與廣大,也一定秉持了眾生如一、生命偕同的根本命運法則。趁著正在西偏的溫暖日光,再到后山,修建于宋代的殘墻上荒草萋萋,頭道關和二道關也已損毀嚴重。當年的內奸,(好像是楊應龍的干兒子)便是他打開了后山的關門,才使得連續奮戰多日,死傷慘重的明軍才得以攻破海龍屯。
坐在還算溫熱的日光下,眺望四周,日暮之中,真的是“蒼山如海,殘陽如血”。詩人毛澤東在婁山關之藝術提升,端的是境界博大。海龍屯一帶,也是如此。群山莽蒼,次第相連,飛龍走脊,煙嵐霧靄,不絕如縷,又泱泱蕩蕩,永不消歇。楊氏家族于此統治,從傳統的角度說,也是一種福分;盡管,歷史上很多的個人榮耀與俗世富貴,都是建立在更多人的苦難之上的。
楊應龍最終的失敗,源于其對形勢的誤判,更源于他個人在播州時候偏聽偏信,與其說在小妾田雌鳳的慫恿下殺掉張氏一門,不如說他自己因為一時的沖動,從根本上打散了其統治集團內部的團結,內外交困,親手結束了他們家族在播州七百多年的為王為侯的歷史。返回時候,走到一平坦處,坐下來歇息。斜陽以輪回的方式照耀大地,草木之上,泛著幽靜的光輝。夜間懸掛在背陰處、懸崖上的冰凌成批衰落,嘩啦啦地震動山谷,使得整個海龍屯也有了一種喧鬧的感覺。
我們乘車出山,再入遵義老城,只見高樓大廈,車流繁忙。昔日的西南邊地,竟然也跟隨當代的腳步,滋生得百般妖嬈了。想起在海龍屯的情境,頓覺人間多變,萬古一瞬。楊氏家族在播州的鼎盛時期,大多數時間是住在這遵義城中的,海龍屯不過是其避暑之所。他們祖孫之所以不斷地修整和加固海龍屯,為的是以備不時之需,用以保命,卻沒想到,海龍屯竟然是他們的終結之地。
歷史之間的人事都是這般奇詭,命運在每個人身上投射的軌跡都是不同的。因為不同而使得眾生燦爛,也使得人間有滋有味。充滿了各種令人遐想和沉思的契機和借口。正如我們于深冬上下海龍屯,表面看起來是到此一游,事實上,游覽途中和之后,這偏居于中國西南群山之間的陳跡故址,帶給我們的生命和精神體驗卻是豐富而駁雜的,可是,當歷史橫沖直撞跨越古今,人們的諸多感慨與聯想,都只是一種情緒和認知判斷而已,并不會對自己的人生乃至這個世界的既定方向有任何助益,也不會對整個人類文明進程產生一絲一毫的影響。
本欄目責任編校:周家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