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平
外出游玩,在行蹤所至的各處景點,我最感興趣的是那些刻著歲月滄桑的名木古樹。
蘇州西山,明月灣古村落。村口湖邊,一棵樹齡標為1000年的古樟,枝繁葉茂,濃蔭覆蓋。樹高25米,直徑2米,樹身一面已枯朽,靠著另一面粗糙、如鐵的樹皮,樹皮裹著的樹干,賡續充盈而蓬勃的活力。1000年雖然古老,但比之2500余年歷史的古村落,古樟堪稱后起之秀。
太湖余山。西村南首,一棵樹齡標為1000年左右的櫸樹,樹高約20米,樹冠不是十分茂盛,枝葉紛披,像開始謝頂的中年人稀疏的頭發。樹干底部中空處能夠行人,空間足以放一張八仙桌。其龍鐘之態,看起來,要超過實際年齡。當然,比起與太湖一樣古老的余山,這樹,也是一個小年輕。
那日在某地賞梅。一片綠水盈盈的河灣,一個建有觀梅亭的堆起的高丘,一路云霞般綻開的梅花,綺麗相伴,幽香撲鼻。在一處池塘邊,我見到了許多人圍著兩株梅樹在拍照,走近一看,這兩棵樹的樹齡分別標為800年和500年。確實,與其他植株比較,它們樹形顯出高大、蒼勁。只是對于它們真實的年齡,我不能不心生疑竇。因為我知道,腳下這片由灘涂淤積而成的土地,滿打滿算,成陸時間不會超過600年。后來找園林處一位熟悉的朋友了解,才知道這兩棵樹是從外地買來的。問外地何地,根據何種辦法鑒定的樹齡,朋友笑說“問那么多干嗎”,卻轉而言他。
叔叔家有一棵被當地政府列入古樹名木管理的銀杏,樹牌標出的樹齡是120年。叔叔告訴我,嬸嬸的叔叔10多歲時,從外面帶回一粒銀杏果,種在一個綠色的瓦缸里,長了近10年,高不過數尺,后來將其從缸里移栽到屋旁的溝邊,才開始憋著勁兒生長,以至樹高數丈,樹圍需幾人合抱。嬸嬸的叔叔今年116歲,減去10多年,這棵樹的樹齡只有100年略多。叔叔不知道,這種樹齡計算的準確性之高,已經實屬難得了。10多年前,有人上門求購這棵銀杏,出價3萬元。叔叔沒賣,不是錢多錢少,是因為這樹已經和他們住著的老屋,和他們人生的記憶連成一體,感情上無法割舍。當時我不知道這樹買去干什么,在那日賞梅之后,我約略猜到了買去的用途。叔叔家守住了一段時光的標本,某個人工營造的景點里,少了一棵N年的古銀杏。
古董舊物,曾一度被視為洪水猛獸;時易風轉,又寵愛加身,變得愈老身價愈高。這種對歷史的珍視,沒錯。只是惟老是尊,以嫩充老,就匪夷所思了。歷史,是一種時間的積淀,既有的歷史,是對過去的記錄和描述,貴在客觀與真實,有之不可輕棄,無之豈可妄造?太湖余山那棵櫸樹,樹齡以“左右”收尾,留一份進退余地,這種嚴謹態度,體現對歷史的尊重。誠然,由于年代久遠,有些遠去的歷史,背影會顯出模糊,故推測與判斷時有適當的誤差也在所難免,但一定要把握好分寸。“燕山雪花大如席”能吟詠千古,“廣州雪花大如席”就成了笑柄。
好古之風,古已有之。《郁離子》里有個故事,說制琴師工之喬以優質材料,做了一張能彈奏金玉之音的琴,獻給朝廷。朝廷樂官命人鑒定后,拒收。理由是:琴以古貴,而此琴不古。工之喬回家后,“謀諸漆工,作斷紋焉;又謀諸篆工,作古窾(款)焉”,然后將琴裝入匣子,埋入土中,一年后挖出,拿到集市賣,很快就被人以高價買去,并獻與朝廷。穿上馬甲的這張琴,立刻被朝廷樂官們視為“稀世之珍”。這個故事的有趣之處,不在好古而不識古,在于告訴人們,既有盲目崇古,必有假古董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