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典園林與照明設計*

（浙江藝術職業學院,浙江杭州 310051）

照明設計的實踐過程中，一直有三個問題需要面對：一是照明設計表現什么；二是為什么要這樣表現；三是通過什么方式表現。“只有在一定范圍內，達成一個最廣泛的共識性結論，才能讓大眾產生情感上的共鳴。”

隨著高效且節能的Led技術的逐漸成熟，照明效率大幅提高，大規模的環境照明成為可能；而國家的城市化進程也不斷深化，環境照明的需求也從單純的亮化轉向為具人文審美價值的美化。與高速發展的現實條件相較，亟待解決的一個問題是照明設計如何找到具有民族特色的審美表達依據。

一、中國古典園林的審美嬗變

周維權先生在其著作《中國古典園林史》一書中指出：中國古典園林隨著農業經濟的興盛而發端、發展并逐漸走向成熟；并在工業革命之后，隨著農業經濟走向衰落，也最終走向終結。總體來說，中國古典園林的審美系統是一套文人的審美系統，她的思想根源在農業經濟的地主階層內部。

我國現存的古典園林多為明清遺物，分布在北方地區的，以北京頤和園、承德避暑山莊為代表的皇家園林；江南地區，以蘇州拙政園、留園、滄浪亭、網師園，上海豫園以及無錫寄暢園等為代表，嶺南地區，以佛山的清暉園、梁園，廣州番禺的余蔭山房和東莞的可園為代表的士族文人私家園林。南方的文人私家園林雖在空間體量上不能與北方皇家園林相抗衡，但無論從做工品質，還是審美情趣方面都有其獨到之處，甚至于有些文人園林的審美趣味成為皇家園林模仿和借鑒的范本。

公元353年，暮春之初，王羲之和友人謝安等四十余人，會于蘭亭，賦詩飲酒，事后將到場賓客所作詩文集結成冊，并由王羲之作序，記錄了此次“曲水流觴”的活動。隨著《蘭亭集序》在后世的廣為流傳，“曲水流觴”這種始于西周時期的祛除疾病和不祥的“祓禊”儀式，逐漸發展為文人騷客詩酒唱酬的風雅韻事。以至一千四百多年后的乾隆皇帝在其位于北京寧壽宮的花園里建造了“禊賞亭”。亭子四周的欄桿刻了竹子，來替代“茂林修竹”，地面鑿石為渠，號稱“曲水十八彎”，命名為“流杯渠”，取“曲水流觴”之意。這正是士族文人審美傾向在中國古典園林設計里的直接呈現，也是其影響皇家審美體系的一個實證。

同樣是北京的皇家園林，頤和園。以中國古代神話中“海上三仙山”為構想，在昆明湖及其西側的湖內造有三座小島：南湖島、團城島、藻鑒堂島，以比喻海上三山：蓬萊、方丈、瀛洲。這種造園形式則來自中國園林的另一種精神追求——尋道成仙。“三山一池”的園林山水布局，自秦始皇的上林苑內萌發，到漢武帝劉徹的建章宮成型，之后歷經魏晉、唐宋和明清的嬗變，逐漸形成了中國山水園林的基本空間格局。

中國古典園林便在這兩種世俗思想的推動下，逐漸融合發展，形成了以疊山理水為基本空間布局，以士族文人理想為基因的審美認知體系。

二、中國古典園林審美的精神追求

中國古典園林藝術之所以能在世界景觀設計藝術中占據重要的地位，不僅因為它綜合了建筑、雕塑、園藝、山水畫等多種藝術形式，更是因為它反映了以中國為代表的東方哲學思想——“儒、道、釋”。

（一）儒，實用主義的堡壘

儒家思想自漢以來，一直被尊為中國的正統學派。作為中華文化的主體，儒家從禮、德兩個方面，滲透進中華文化精英們世俗生活和精神生活。等級與秩序觀念，是儒家推崇和倡導的“禮”。其應用在宮室的營造上的例子很多。如，現存的北京故宮的兩側的太廟和社稷壇，便是依周禮《考工記》“左祖右社”的規制建設而成，祖和社都是封建皇權的象征，是農業社會的根基。

此外，孔子還提出了一套實用主義的道德倫理觀念。孔子曰“知者樂水，仁者樂山”，這種“比德”山水的觀念，將儒家的道德感悟投射于山水體驗，以山水來比喻人的仁德的哲學思想對后來的士大夫們產生了深廣的影響。

（二）道，退后一步的靜待

道家作為中國的本土宗教，信奉黃老之學。最早源于春秋戰國的方仙道，其形成之后發展分化為兩個方向：一、鬼神迷信，提倡修仙得道，長生不死；二、老莊之道，認為“道”是化生萬物的本原。

“道法自然”是道家思想的核心內容。道是對自然的順應，在這里蘊含著古人的世界觀和方法論。老子主張“萬物復歸其本色根源”，才能實現人類社會與自然萬物的和諧境界。在這種思想影響下，文人士大夫靜觀山水之美，花草之妙，體悟自然之道，進而將“道法自然”發展成為包括古典園林在內的所有藝術表現形式的審美準則。

（三）釋，一退再退的升華

佛教經歷兩漢、魏晉、隋唐的發展演變，逐漸的取得了上至統治者，下到底層百姓的廣泛認同。其“一切虛幻”的認識論和“轉世輪回”的觀念在一次次的社會動蕩中，給予人們的心理以片刻安慰。

南北朝后，佛家理論開始其本土化探索，逐漸形成了主張“見性成佛”的禪宗思想，“佛性人人皆有，頓悟即成佛陀”的思想，一方面使高深的佛理簡易化，促進了佛教在廣大信徒之中的傳播；另一方面，“不拘泥方法而領悟得道”的誘惑，也成為在現實中碰壁退守的文人士大夫尋求精神寄托的港灣。

儒、釋、道的觀念在漫長的歷史中，相互雜糅，相互滲透，形成了中國古人的哲學觀念，而這一哲學觀念也作用于中國古代各種形式的藝術，使之共同構成了中國傳統美學體系。

三、中國古典園林的照明重構

（一）照明可以參照的兩種審美理想

照明設計并不直接創造形象，而是通過控制光（光質、角度等）、色（色彩、色溫）、影三個方面變量來實現審美形象的創造。如果這種設計“能按照不為人知的神秘規律排列組合的形式感動我們”，那么我們就有必要搞清楚，這些“有意味的形式”是如何出現的，這些“形式”的哪些方面具有審美的普遍性。

宗白華先生在其《中國美學史中重要問題的初步探索》一文中闡述了兩種不同的審美追求——錯彩鏤金和初發芙蓉。“錯彩鏤金在于雕琢……而初發芙蓉在于人的思想和品格的注入……兩者都是美，……中國古人認為，后者較之前者是較高的一個審美層次。”中國古典園林中，兩種美都存在：“錯彩鏤金”的美是實用之美、物用之美，重在工巧；“初發芙蓉”的美是意境之美、天然之美，重在理想。筆者認為，不妨把這兩種美的追求，延伸到照明設計的領域，使之變成照明設計的在美學指導。

明代造園家計成所著的《園冶》中：“雖由人作，宛自天開”，它言簡意賅的道出了中國古典園林造園的綱領，同時也是可以作為中國園林照明的設計準則。不露痕跡的在黑夜的畫布上用光的畫筆重構古典園林，實現其審美價值，需要照明理念和照明語言先在美學層面達成統一。

（二）照明在中國古典園林里的表達

1.園林的空間構成

中國古典園林在空間關系的構成上，應該關注大與小的辯證關系。中國園林的建筑并不單獨存在，也不單獨成為審美欣賞的對象，必與更大的空間發生關系，中國園林以很多開放、半開放式的建筑形式來“隔景、分景”，如亭臺、廊廡，但又不完全封閉起來，建筑和山水可相對獨立，互為景觀，又可聯通，融為一體。在造園手法上，還有一種組織空間的方式叫“借景”。就是借助園林圍擋之外的景物，來實現更大空間的突破，蘇州留園的冠云樓就借了虎丘山景，而拙政園的中園借景墻外的北寺塔。

2.園林的時間尺度

中國園林造園理論里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植物配置，文人常說的“歲寒三友”，便是園林的常規配置。中國園林的植物配置上可以說是豐富多彩：觀花類，常綠有山茶、玉蘭、月季、桂花、梔子等，落葉有牡丹、梅、桃花、海棠等；觀果類，自夏至秋有枇杷、香櫞、南天竹、無花果等；觀葉類，全年裝點，黃楊、棕櫚、垂柳、楓樹。，這些植物應對季節的不同也呈現給人以不同的審美感受。照明設計應該將季節作為一個尺度，考慮四季變化給園林帶來的變化，并做出相應的表現。

3.中國園林的詩畫境界

注重詩意和借鑒畫境是中國古典園林的造園的美學特征，園林與詩畫相結合，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平衡。宋代的郭熙在論山水畫論里有：“山水有可行者，有可望者，有可游者，有可居者”，這理論也指導了中國古典園林藝術的布局。園林中的建筑不僅供人居住，也需滿足“可游、可行、可望”的要求，曲徑不僅指導我們游的路線，也引導我們的視線，起到望的作用。

中國自古有“詩畫同源”的傳統，唐朝詩人王維號稱“詩中有畫，畫中有詩”，他的輞川別業，應該更側重園林景觀與詩畫的溝通交融，可惜年代久遠，不能一睹其貌。蘇州拙政園西園有一扇形的亭子，背靠小山，面臨清波，亭子上書“與誰同坐軒”，取義宋代大文豪蘇東坡的《點絳唇·閑倚胡床》一詞：“閑倚胡床，庾公樓外峰千朵，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別乘一來，有唱應須和。還知么，自從添個，風月平分破。”這種將詩詞意韻藏入園景的方法，極大地豐富著人的審美感受，拓寬了人們的審美空間。

中國園林通過疊山理水，亭臺營造，花木栽植等手段來布置空間、組織空間從而創造出獨特的審美空間。這些審美特點和審美感受，也是照明設計的應該著重關注和表現的。

四、結語

安藤忠雄說：“光賦予美以戲劇性”。具有審美價值的照明設計是建立在對照明對象加以分析、理解、提煉的基礎上完成的。光在照明過程中隨物賦形，其審美情趣的高下取決于對客觀載體理解的恰當與否。

中國古典園林作為中華傳統文化，凝聚了中國人特有的傳統生活智慧、文化積累和精神追求，也體現了中國人美學觀念和哲學思想。照明設計師在其設計實踐中，應立足優秀的傳統文化，尋求和探索具有中國獨特文化傳承的表達方式，從而擴展大眾審美的邊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