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連斌 陳曦
摘要:民商事判決的國際流通在國際民商事司法合作中日益重要。兩大法系損害賠償理論分野和各國懲罰性賠償實體制度的差異,是域外懲罰性賠償判決獲得承認與執行的主要法律障礙。實踐中,對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的承認與執行存在完全拒絕、原則承認和分割承認三種不同模式。海牙國際私法會議試圖通過國際公約方式加以協調,并在2005年《選擇法院協議公約》和2019年《承認與執行外國民商事判決公約》中采納分割承認的模式。我國應對標國內懲罰性賠償的實體規定,建立分割承認與執行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制度。
關鍵詞:懲罰性賠償;外國判決;海牙國際私法會議;分割承認和執行
中圖分類號:DF5?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1-862X(2021)03-0111-009
對外國法院民商事判決的承認與執行,是國際民商事司法合作的重要內容。一直以來,海牙國際私法會議試圖從國際法層面推動民商事判決(包括懲罰性賠償判決)自由流動。懲罰性賠償判決作為一種特殊的金錢判決,因各國實體法制度差異以及巨大的數額,在域外獲得承認與執行甚為困難。為此,2005年海牙《選擇法院協議公約》第11條對包括懲罰性賠償在內的外國損害賠償判決的承認與執行程序作出規定,該內容在2019年海牙《承認與執行外國民商事判決公約》第10條得以沿用。2017年9月12日,我國正式簽署海牙《選擇法院協議公約》。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推進實施,我國與外國經濟交往更加密切,由此引發的域外懲罰性賠償判決向我國申請承認與執行的案件將不斷增加。如何構建懲罰性賠償判決的承認與執行制度,是我國涉外民事訴訟不可回避的重大課題。本文將對實踐中兩大法系國家承認與執行懲罰性賠償判決的態度進行分析,通過解讀海牙公約的相關規定,提出構建我國承認與執行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機制的建議,以期對完善我國承認與執行外國法院的民商事判決制度有所裨益。
一、兩大法系對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承認與
執行的實踐分歧
損害賠償是人類社會最古老的正義,其核心內容就是“責”與“償(罰)”。基于現實損害和規范損害的兩種類型,可以將侵權法調整的損害范圍與賠償范圍聯系起來。[1]不同國家關于損害賠償的理論分野,導致可賠償的范圍及數額存在沖突,其中最突出的莫過于懲罰性賠償。兩大法系國家關于損害賠償制度的價值取向存在沖突。在英美法系國家,損害賠償的理論以懲罰與補償二元目的并存,允許當事人取得補償性賠償以外的獲利,從而使得懲罰性賠償成為其賠償制度的一大特色。大陸法系國家則長期固守民事損害賠償僅限于補償目的,且補償標準一貫堅持填補損害的原則即僅對實際損失賠償[2],絕對禁止受害人從侵害行為中獲利。由此,在堅守“禁止得利”的賠償理論的國家,尋求執行損害賠償額遠遠超出實際損失的懲罰性賠償判決幾乎不可能。損害賠償制度的根本沖突,在客觀上阻礙了判決的跨國流通,導致兩大法系國家在懲罰性賠償判決的承認與執行問題上的分歧。
(一)普通法系國家:原則上予以承認與執行
以美國為例,關于懲罰性賠償制度最早出現于1852年Day v.Woodworth案(1),并最終被1979年美國《第二次侵權法重述》所確立。該法明確懲罰性賠償的目的在于懲罰不法行為,并勸阻類似行為的再次發生。(2)長期以來,經濟威懾是懲罰性賠償的主要理由。當補償性損害賠償本身不會促使行為人采取成本合理的安全預防措施時,超補償性損害賠償是必要的,它可以迫使行為人將其行為所造成的損害結果加以物化。[3]通過對美國懲罰性賠償立法進行溯源可知,“懲罰不法行為人”是懲罰性賠償的主要目的。然而,懲罰性賠償數額高昂且難以預測一直受到詬病。實踐中,關于懲罰性賠償的目的和適當性與對“損害”概念的重新定性有關,損害的范圍在不斷擴大。法院對侵權損害賠償的關注點由侵權行為本身轉向侵權行為的后果,如果“恢復原狀”的補償性賠償無法彌補受害人全部損失時,何種賠償理念更為“公平合理”則成為確定賠償數額的重要因素。[4]此外,懲罰性的損害賠償上限與補償性損害賠償金額有關,例如在State Farm訴Campbell案中,法官將比例限制在1∶100,即懲罰性賠償的上限為補償性賠償金的100倍,但原告律師或陪審團可以通過增加補償性損害賠償金額的方式逾越懲罰性賠償的客觀限制,比例上限仍無法有效控制高昂的損害賠償金。[5]而這種過高的損害賠償金也是阻礙判決獲得承認與執行的原因之一。
即便是在普通法系國家內部,懲罰性賠償制度的理解與適用也存在較大分歧。有學者考察英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家的懲罰性賠償制度,通過研究發現,盡管懲罰性賠償的適當性存在諸多爭議,但仍廣泛存在,并且受案量呈現增長的趨勢。各國法院對懲罰性賠償金額的認定標準與裁判因素各執一詞,或交由法官或陪審團自由裁量,或以懲罰性賠償因素清單來指導裁決者確定懲罰性損害賠償的數額。[6]上述國家幾乎都采取了措施來控制不合理的高額懲罰性賠償,但對于“不合理的高額懲罰性賠償”的認定,仍取決于各國的賠償實體規則。由于普通法系國家存在懲罰性賠償的實體制度,對于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的承認與執行并無法律認同上的障礙,一般采取原則上予以承認和執行的態度,但實踐中往往以內國類似案件中的賠償數額為參照,對域外懲罰性賠償判決的金額進行限制審查。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的實踐即如此。例如,加拿大在其《統一承認與執行外國判決法》中明確規定,承認與執行外國非補償性賠償判決包括懲罰性賠償判決時,必須以承認與執行地法院在相同及類似案件中能裁決的數額為最高限制。[7]
(二)大陸法系國家:從拒絕執行到按比例原則執行與分割執行
在大陸法系國家,損害賠償一般是基于客觀的損害事實,賠償數額的衡量標準是使受害人回復到損害發生前的狀態。填補損害一直是民事賠償的原則,侵權人對所受損失給予等額的賠償即被認為是對被侵權人的充分賠償,禁止受害人從侵害行為中獲取利益,從而對超出實際損失之外的賠償金不予支持。[8]侵害人賠償的全部目的僅在于恢復侵權人與受害人之間被打破的利益平衡。在此補償性賠償理念下,對于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的認定是以實際損失賠償額為標準,不論判決是否明確區分賠償金的構成,只要判決的賠償金額超出實際損失,則認為該判決具有刑罰性或違背本國損害填補原則,從而對外國高額的懲罰性賠償判決一般采取拒絕承認與執行的態度。[9]很長一段時間,法國、意大利、波蘭、瑞士等國家的實踐中,均對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采取完全拒絕承認的態度。法院一般認為,如果判決的賠償金與原告實際損失之間比例失衡,將被視為違背內國公共政策從而遭到拒絕承認與執行。[10]此外,一些國家認為懲罰性賠償兼具了補償、制裁和遏制功能,已不是單純的民事損害賠償,從而將懲罰性賠償判決排除在民事判決的范圍之外。如日本[11]和荷蘭(3)均曾以懲罰性賠償判決并不是民商事判決為由而予以拒絕承認與執行。
然而,隨著社會的發展及侵權行為損害賠償功能的強化,大陸法系國家深感實際損失劃定過窄,對非物質的損害即受害人的精神損害無法補償。出于充分保障受害人合法權益的需求,在擴充補償原則的背景下,一些國家如法國最終將精神損害也并入實際損失范疇。[12]由此,作為對救濟無門的精神損害的金錢彌補,大陸法系國家開始接受懲罰性賠償作為精神損害賠償的替代。[13]一些國家開始不再將外國懲罰性賠償視為違反本國公共秩序,逐漸有條件地承認外國的懲罰性賠償判決。為了防范外國判決中高額賠償金對內國利益的巨大沖擊,一般根據比例原則對判賠數額進行審查,以確保執行金額的范圍符合本國公共政策,通過考察補償性與懲罰性賠償金之間比例的方法,對域外懲罰性賠償判決的金額進行限制審查。以法國為例,一般認為判決中的懲罰性賠償與補償性賠償兩者間可接受的合理比例原則上不得超過1∶1。只有當域外懲罰性賠償判決中的懲罰性賠償金小于或等于補償性賠償時,才有可能在法國得到承認與執行。[14]
受法律適用分割方法的啟示,判決的承認與執行中開始引入分割承認與執行模式。所謂分割承認與執行,是指對外國損害賠償判決采取區別對待,對判決中以懲罰為目的的“純懲罰性部分”予以拒絕,而對具有補償性作用的部分則予以承認和執行。當懲罰性賠償判決沒有明確賠償金的具體構成時,有的國家是以本國法為依據劃分“補償性賠償”部分并予以承認和執行。例如,韓國法院在GA Hap 19069案中,以本國實體法許可的補償性賠償范圍為限,分割承認與執行來自美國上訴法院判處50萬美元的缺席懲罰性賠償判決。[15]有的國家則認為,一些懲罰性賠償判決中的“懲罰性賠償”部分,實際上亦存在具有補償功能的部分(如對補償性賠償不能涵蓋的訴訟費用),對此類具有補償意義的部分予以承認與執行。例如,德國上訴法院1992年對Doe v.Schmits 案的承認與執行。[16]該案中,判決損害賠償金由醫療費、精神損害賠償金及懲罰性賠償金等部分構成共計75萬多美元,賠償金總額的40%歸于原告律師作為勝訴酬金。德國上訴法院在對各部分賠償金進行審查后認為:醫療費、精神撫慰金屬于“補償性賠償”,應獲得承認與執行,而判決中的“懲罰性賠償”中含有對訴訟費支出的補償部分,應根據德國法來確認其中作為彌補訴訟費用支出,該部分也屬于補償性賠償應予承認和執行。[17]
可見,兩大法系在懲罰性賠償實體制度的分野,導致對域外懲罰性賠償判決的承認與執行實踐差異明顯。實踐中,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大多來自美國,大陸法系國家對美國懲罰性賠償判決持反感態度是諸多學者的共識。[18]面對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的跨境流通,各國對該類判決的法律性質、可預見性、是否違背公共政策和比例原則等問題一直存在爭論與探討。
二、海牙公約對承認與執行外國懲罰性賠償
判決的國際協調
海牙國際私法會議作為推動國際私法統一化的重要國際組織,長期致力于建立統一管轄權與外國判決承認執行規則工作。自1992年啟動“判決項目”以來,期待在國際民事訴訟領域建立與國際商事仲裁的“紐約公約”影響力相同的民商事判決的承認與執行機制。因此,包括懲罰性賠償在內的判決的承認與執行機制,一直是海牙公約所關注的重要議題,其先后公布的多部公約中均有相關規定。
(一)1999年海牙《國際民商事管轄權和外國判決的承認與執行公約(草案)》:原則承認與執行模式
海牙國際私法會議于1993年啟動“判決項目”,對公約模式及懲罰性賠償判決的條款進行談判,其主要爭議焦點在三個方面:第一,懲罰性賠償是否應當隸屬于“民商事”范疇;第二,懲罰性賠償與公共政策的界限;第三,是否應當確立懲罰性與補償性賠償具體認定標準的統一實體規則。[19]在公約研討中,形成了以是否承認懲罰性賠償實體法為界限的兩大陣營。最后,特委會于1999年通過《國際民商事管轄權和外國判決的承認與執行臨時公約(草案)》(以下簡稱“1999年《公約草案》”),其中第33條涉及懲罰性賠償判決的承認與執行。根據解釋性報告,1999年《公約草案》第33條表明:(1)采納原則承認模式。該模式下,締約國具有強制承認與執行其他締約國懲罰性賠償判決的義務,因而不得以本國法沒有懲罰性賠償的實體規則或其違背本國公共政策為由,拒絕承認與執行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2)使用“非補償性賠償”(non-compensatory damages)的概念,與“補償性賠償”相對應。補償性賠償指旨在彌補受害人所遭受損失的賠償,包括未來可能遭受的損失,在某些國家還可能包括精神損害賠償、加重賠償(aggravated damages)等并非旨在懲罰加害人的損害賠償類型。非補償性賠償的作用主要在于懲罰和威懾,其典型類型為懲罰性賠償和“多重損害賠償”(multiple damages)。(3)只有在能夠證明損害賠償判決金額“極度”(grossly)超出判決來源國法律規定的標準時,執行地國法院方可減免部分承認與執行義務。1999年《公約草案》傾向于以判決來源國法律認定判決是否“極度”超出損害賠償標準,舉證責任由被請求執行人承擔。(4)執行地國家對于減免后的執行力度,不得低于相同情況下依執行地國家的懲罰性實體規則所應判決的賠償金額。[20]
可以看出,1999年《公約草案》試圖對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確立一種原則承認模式,以此統一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的承認與執行。該模式要求執行地國法院對懲罰性賠償判決予以原則性承認,談判立場明顯向以美國為代表的普通法系國家傾斜,沒有妥善協調各國懲罰性賠償實體制度與司法實踐的諸多差異,最終致使“判決項目”擱淺。
(二)2005年海牙《選擇法院協議公約》:分割承認與執行模式
當統一國際民商事管轄權和判決的承認與執行的綜合性公約陷入僵局之時,海牙國際私法會議決定將其范圍縮小至爭議不多的“排他性選擇法院協議”,并重新設計懲罰性賠償判決的承認與執行模式。關于損害賠償判決問題,2005年海牙《選擇法院協議公約》(以下簡稱2005年《選擇法院公約》)最終決定擯棄“補償性賠償”與“非補償性賠償”的概念區分,而是在其第11條中以“損害賠償判決”的概念統一涵蓋,并采用簡潔的分割承認模式。
根據2005年《選擇法院公約》解釋性報告,該公約在以下幾個方面達成共識:(1)以“損害賠償判決”的上位概念進行制度設計,但在實際操作中仍對“懲罰性”與“補償性”賠償進行劃分,以此作為分割承認與執行的依據。(2)允許執行國法院以受害人“實際損失”為界限,對損害賠償判決進行分割,對超出部分可以拒絕承認與執行。此處的實際損失,既包括當事方所遭受的實際損害,也涵蓋將來可能遭受的損失。(3)對懲罰性賠償判決與公共政策條款進行區分,明確該公約第11條可作為單獨的拒絕承認與執行理由加以援引。此舉的目的在于明確該條款僅能就超出實際損失部分加以部分拒絕,從而避免執行國法院以違背本國公共政策為由拒絕承認與執行全部判決。(4)當事人約定的違約賠償金與法定賠償金原則上不屬于懲罰性賠償范疇,除非該賠償金旨在懲罰加害人而非在合理限度內補償受害人損失。(5)執行國法院不得對判決進行實質審查,僅可在判決“明顯”超出受害人所遭受的實際損失時,或判決明確提及懲罰性賠償判決時方可啟動審查程序。[21]
然而,2005年《選擇法院公約》在以下方面規定得較為模糊。
首先,該公約項下應予承認的“實際損害賠償”與可以拒絕的“懲罰性賠償”的邊界不明,主要表現在這兩個概念的內涵與識別的準據法兩個層面。在概念的界定上,該公約并未沿用1999年《公約草案》中的“懲罰性賠償”與“補償性賠償”的概念,也不再試圖對諸如“精神損害賠償”、“加重賠償”、“多重損害賠償”等不同法律制度下的術語進行原則性分類,而是僅傾向于以損害賠償金是否以懲罰或威懾為目的進行劃分。在識別上,該公約放棄了1999年《公約草案》中確立的“依判決來源國法律”原則,而是提出“實際損失”和“懲罰性賠償”的認定應為“自治性”(autonomous)的概念。所謂“自治性”類似于獨立性原則,即損害賠償的認定與判決所適用的法律無關,交由執行國法院自由裁量,不再強制要求以執行地國法律或判決來源國法律作為準據法。但同時該公約反對執行地國法律的簡單適用,傾向于同時結合執行地國法律與判決來源國法律。
其次,該公約禁止執行國法院以任何形式對判決進行實質審查,但損害賠償判決在分割承認方法的具體適用中,將不可避免地牽涉懲罰性賠償的識別及其認定,這可能與該公約確立的“禁止實質性審查原則”相悖。[22]對此,該公約傾向于將整個判決的實質審查與實際損失的賠償審查問題相區分,僅允許執行國法院對“損害賠償判決是否超出實際損失”這一問題進行最為簡單的判斷,同時免除了被執行人的舉證責任要求。而實際損失的判斷標準仍然取決于執行地國家的法律。
再次,盡管該公約試圖將懲罰性賠償判決的拒絕承認和執行與公共政策條款相區分,但締約國并未就懲罰性賠償是否應當屬于公共政策范圍達成明確共識。在該公約框架下,損害賠償判決是一個宏觀概念,懲罰性賠償僅是其中一種超出實際損失的賠償類型。因此,對于超出實際損失的部分判決,該公約預留了兩個選項:一是直接適用第11條的規定,二是援引第9條公共政策條款予以拒絕。在具體實踐中,執行國可以自行選擇不同理由。但無論援引哪一條,均應進行限縮解釋與適用。此外,該公約并未對締約國施加強制執行或拒絕執行的絕對義務,也并不限制執行地國家根據其內國法或締結的其他公約來承認和執行外國損害賠償判決。
最后,該公約以實際損失為界限進行分割,但訴訟費用是否屬于實際損失的范疇是一個無法回避的現實問題。該公約項下的訴訟費用(costs and expense of proceedings)亦是宏觀概念,至少包含了訴訟費與律師費。在諸多普通法系國家,訴訟費用十分高昂。以美國為例,各方當事人應當支付各自的訴訟費與律師費,通常情況下勝訴方僅能從敗訴方索回訴訟費,而不包括律師費。[23]正因如此,美國懲罰性賠償判決中的部分金額亦是對原告訴訟支出的補償。[24]盡管訴訟費用作為損害賠償判決的重要組成部分,但該公約并未明確其屬于補償性還是懲罰性賠償,僅要求執行地國法院在損害賠償的認定時予以考慮,仍屬執行地法院自由裁量的范圍。
(三)2019年海牙《承認與執行外國民商事判決公約》:延續分割承認與執行模式
出于提升外國民商事判決在世界范圍內自由流通的良好初衷,2010年4月海牙國際私法會議再次啟動“判決項目”,并于2019年7月2日通過《承認與執行外國民商事判決公約》(以下簡稱2019年《判決執行公約》)。在公約起草過程中,各方一致同意在2005年《選擇法院公約》規定的損害賠償條款的基礎上進行談判,部分代表試圖將損害賠償條款的適用范圍擴展到知識產權侵權領域。[25]但最終2019年《判決執行公約》第10條完全復制了2005年《選擇法院公約》第11條的規定,繼續采用分割承認與執行模式。
針對損害賠償判決的承認與執行條款,2019年《判決執行公約》解釋性報告指出:(1)該公約項下分割執行的意義在于,確保外國損害賠償判決中彌補受害人實際損失的部分判決能夠得到強制執行,執行國法院僅能拒絕執行超出實際損失的部分判決。(2)該公約傾向于以損害賠償目的作為區分補償性與懲罰性賠償的標準,認為盡管補償性賠償可能存在一定的威懾作用,但其主要目的仍為修復實際損害。與之對應,懲罰性賠償具有明確的懲罰性,旨在對加害人惡劣行為的強烈譴責。以損害賠償目的進行區分,使判決類型的劃分更加簡明。(3)該公約與2005年《選擇法院公約》的損害賠償條款設置完全一樣,后者的解釋性報告完全適用于該公約。[26]
關于損害賠償判決的承認與執行機制,盡管2019年《判決執行公約》在條款設計上與2005年《選擇法院公約》完全相同,但若將視域置于整個公約框架下,損害賠償判決在2019年《判決執行公約》項下的適用范圍更廣。對執行國而言,損害賠償判決金額的不確定性大幅增加。首先,與2005年《選擇法院公約》不同,2019年《判決執行公約》本身適用范圍更廣,并且適用于雇傭合同、消費者合同、人身損害、對有形財產造成損害的侵權或不當行為的索賠等。這些則是2005年《選擇法院公約》明確排除的事項。上述事項不乏懲罰性賠償的高頻領域。其次,在2005年《選擇法院公約》框架下,由于排他性管轄協議的存在,通常情況下當事人對受案法院的管轄權一般不會存在太多異議,并且當事人在選擇某一國法院時,通常對該國的司法環境、訴訟費用、法律實體規則等問題具備初步合理預期。然而,在2019年《判決執行公約》框架下,公約并未對統一管轄權問題達成一致,僅規定間接管轄權條款(或稱管轄過濾器,jurisdictional filters)作為判決承認與執行的前提。因此,在2019年《判決執行公約》項下,侵權人可能將在自己并不熟悉的法律制度下面臨訴訟,可能獲得一個遠超其所在法域合理預期的巨額損害賠償判決。而賠償存在較高不可預測性,正是實踐中某些國家拒絕承認與執行懲罰性賠償判決的主要理由之一。
綜上,為推動全球在判決的承認與執行領域的司法合作,海牙國際私法會議對于懲罰性賠償的承認與執行問題逐漸摒棄原則承認模式,轉而選擇更為現實的分割承認模式。我國目前正處于批準2005年《選擇法院公約》以及評估2019年《判決執行公約》可能產生影響的關鍵階段。構建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的承認與執行制度,是我國進一步深化司法改革,完善我國涉外民事訴訟制度的當務之急。
三、海牙公約框架下我國承認與執行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的因應之策
當前,我國司法實踐中尚無承認與執行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的案例,在中國裁判文書網官方數據庫中檢索,目前僅有1例被人民法院駁回執行申請的案件。(4)從立法來看,我國承認與執行外國法院民事判決的法律依據為《民事訴訟法》第282條,即“人民法院對申請或者請求承認和執行的外國法院作出的發生法律效力的判決、裁定,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締結或者參加的國際條約,或者按照互惠原則進行審查后,認為不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的基本原則或者國家主權、安全、社會公共利益的,裁定承認其效力,需要執行的,發出執行令,依照本法的有關規定執行。違反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的基本原則或者國家主權、安全、社會公共利益的,不予承認和執行。”法院承認和執行外國法院判決主要是依據條約和互惠原則進行。在國際條約方面,我國目前共締結117個雙邊或多邊條約,與36個國家存在民商事司法互助協定。(5)但上述締約國大多數為大陸法系國家,懲罰性賠償判決的主要來源國如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均不在此列。在互惠原則方面,我國法院曾經恪守“事實互惠”認定標準。近年來,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實施與司法改革的進一步深化,最高人民法院對域外判決承認與執行的態度逐漸由保守轉為開放。[27]但關于域外判決的承認與執行制度的發展十分緩慢。可以預見,隨著我國更加開放政策的推行,承認與執行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的風險也隨之增加,應盡快構建承認與執行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機制。
(一)承認與執行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的國內法基礎
懲罰性賠償實體規則的趨同是懲罰性賠償判決跨境流通的基礎。近年來,一些大陸法系國家嘗試在損害賠償制度引入懲罰性因素,如法國《知識產權法典》331條針對知識產權侵權的懲罰性損害賠償[28],以及2016年《法國民法典修正案》中引入非合同之債的故意侵權懲罰性賠償條款,針對侵權人“故意或嚴重過失”導致的侵權損害準許十倍以下的懲罰性賠償。[29]在損害賠償制度實體法上的突破,使該國法律制度中存在一定的懲罰性賠償因素,有助于懲罰性賠償制度相近的國家間開展判決承認與執行的實踐。[30]我國《民法典》對懲罰性賠償實體規則進行整合,其侵權責任編第1185條、1207條和1232條在知識產權、產品責任和生態環境保護領域分別作出一般規定。上述條款與《商標法》第63條、《食品安全法》第148條、《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55條、《反不當競爭法》第17條和《旅游法》第70條等,共同構成我國懲罰性賠償實體規則。此次《民法典》的主要變化在于,懲罰性賠償范圍由商標領域擴張到知識產權保護,包括專利和著作權,并明確生態環境侵權亦應承擔懲罰性賠償責任。[31]我國懲罰性賠償的實質是,在公、私法二分體制下,以私法機制執行公法擔當的懲罰與威懾功能。作為一種特殊懲罰制度,其適用應以公法上懲罰制度所秉承的理念與原則為指導,遵循過罰相當的比例原則。[32]我國的懲罰性賠償制度的設立初衷,幾乎都來源于實用主義需求[33],規制領域較為局限,并且幾乎均明確規定了懲罰性賠償金額的倍數上限。(6)因此,在公共政策的基本內涵及民商事損害賠償實體規則中,我國已經存在懲罰性賠償因素。在面對域外懲罰性賠償判決的承認與執行時,不宜再以“違背社會公共利益”為由拒絕承認與執行全部判決,應當及時構建我國域外懲罰性賠償判決的執行機制。
(二)承認與執行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的模式選擇
承前所述,懲罰性賠償判決的承認與執行模式主要可劃分為完全拒絕模式、原則承認模式與分割承認模式。以1999年《公約草案》為代表的原則承認模式,要求締約國具有強制執行懲罰性賠償判決的國際法義務。以2005年《選擇法院公約》和2019年《判決執行公約》為代表的分割承認模式,要求締約國對針對實際損失的補償性賠償判決具有強制執行義務,準許締約國拒絕承認與執行超出實際損失的部分判決。在上述三種模式中,我國應以分割承認模式為基礎,構建與我國懲罰性實體規則相適應的損害賠償判決承認與執行機制。
首先,完全拒絕模式不符合國際社會民商事判決自由流通的發展趨勢。雖然以違背公共政策為由拒絕承認外國法院判決,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保護我國境內財產免遭不合理的強制執行,但于國家和當事人均弊大于利。從國家層面而言,該模式不利于我國對外民商事交往與營商環境的良好維護。從個人層面而言,拒絕承認全部判決不利于受害人合法權益的基本保護。事實上,一些曾經采取完全拒絕模式的大陸法系國家,在懲罰性賠償判決承認與執行的最新實踐中,均持更為開放的積極態度。如前文所述的意大利、法國和西班牙,在實踐中均明確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并不當然構成對本國公共政策的違背,可以有條件地承認與執行。[34]
其次,2005年《選擇法院公約》與2019年《判決執行公約》最終放棄原則承認模式,采納分割承認模式。我國代表團全程參與上述公約的起草與談判進程,公約所建立的承認與執行模式表明了包括我國代表團在內的國際社會的普遍立場。因此,我國應確立以分割承認模式為基礎的域外懲罰性賠償判決的承認與執行機制。平等對待外國法院包括懲罰性賠償在內的民商事判決的承認與執行,可以避免當事人在執行地國另行起訴的必要,從而減少判決承認與執行的時間和金錢成本。同時,國內法與國際法的協同接軌,也有助于中國法治與國際法治的良性互動,有利于我國高水平、深層次地參與全球治理。[35]
再次,分割承認懲罰性賠償判決中具有補償性質的部分,拒絕其他剩余部分的靈活做法,貼合我國當下仍以“填補損害”為民法核心原則的客觀國情,并且我國已有分割承認與執行外法域民商事判決的實踐。例如,在2019年《內地與香港特別行政區相互認可與執行民商事判決的安排》、2006年《內地與澳門特別行政區相互認可與執行民商事判決的安排》(7)均體現分割承認的理念和模式。此外,我國法院對外國仲裁裁決的承認與執行也采用該方式。(8)理論界和實務界均表達了分割承認懲罰性賠償判決的設想。(9)有學者提出,分割承認模式應當以客觀證據確認的實際損失為依據,再適當考慮懲罰性賠償中對昂貴的訴訟成本進行補償的部分,最終在不超過實際損失3倍的合理比例范圍內承認與執行域外懲罰性賠償判決。[36]
(三)承認與執行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機制的具體內容
當前,損害賠償判決的承認與執行模式正在世界范圍內轉型,懲罰性賠償的實體制度在兩大法系中趨同演變。隨著《民法典》的出臺,我國對懲罰性賠償實體規則進行了制度整合與擴大適用,已具備承認與執行外國懲罰性賠償判決的實體法基礎。為此,我國應與2005年《選擇法院公約》、2019年《判決執行公約》的相關規定進行國內法與國際法層面的良性互動與制度對接,構建以我國懲罰性賠償實體規則為基礎的分割承認與執行外國損害賠償判決制度。通過國內法懲罰性賠償實體規則,量化外國懲罰性賠償金額的執行上限,規避超出預期與違背比例原則的懲罰性賠償判決執行風險,最大可能地促進民商事判決的全球流通。
對外國損害賠償判決的承認與執行,我國應確立與國內懲罰性賠償實體規則相適應的承認與執行制度。具體而言,應當包括以下內容:(1)分割承認方式的適用前提為,外國判決已明確對損害賠償金額的功能進行劃分,或者損害賠償金額明顯超出實際損失。(2)當判決未明確損害賠償功能時,分割方法的適用應以“損害賠償目的”為標準進行劃分,原則上適用我國法識別,對彌補實際損失的補償性賠償予以承認與執行。(3)對于懲罰性賠償部分,我國法院原則上不具有承認與執行的義務,但可以在我國懲罰性賠償實體規則支持的范圍內自由裁量,有限承認與執行外國損害賠償判決。對此,雖然學界曾擔憂可能違背2005年《選擇法院公約》項下的“禁止實質審查”義務,[37]但筆者認為,我國法院在進行執行審查時,并非針對原判決實質問題的事實認定與法律適用進行判斷,而是在我國懲罰性賠償實體規則范圍內,對域外判決的承認與執行設置一個合理預期或符合比例原則的執行上限。因此,上述分割承認方法的實施并不構成違反禁止實質審查的原則,同時有助于各方利益的均衡合理保護,傳達中國法院針對域外懲罰性賠償判決承認與執行的積極態度,進一步推動民商事判決在全球范圍的自由流通。
注釋:
(1)See Day v.Woodworth,54 U.S.363,p 371(1852).
(2)Restatement(Second)of Torts,Section 908,Comment(a)(1979).根據該法第908條,(1)懲罰性賠償是除補償性或名義性賠償外,對某人的懲罰,以懲戒其不法行為,并阻止類似行為的再次發生;(2)因被告的不法動機或對他人權利的漠視而做出的不法行為,可判處懲罰性賠償。法官或陪審團可以適當考慮被告的行為特征、被告造成或擬造成的損害的性質和程度以及被告的財政狀況,評估懲罰性賠償金額。
(3)See Rbs-Gravenhage,15 September 2004,ECLI:NL:RBSGR:2004:AR4546,s.3.21.在該案中,荷蘭法院以懲罰性賠償與刑事責任構成“雙重懲罰”,違背荷蘭公共政策為由拒絕承認與執行該懲罰性賠償判決。
(4)廣東省深圳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粵03民初420號民事裁定書。該案申請人申請執行價值1600萬美元的新西蘭判決,其中懲罰性賠償金額約為200萬美元。申請人由于擔心域外判決無法在中國境內得到承認與執行,故在中國境內提起相同訴由訴訟。因此,執行法院以我國法院就同一爭議尚在審理為由駁回承認與執行申請。此案中國境內平行訴訟程序仍在審理過程中。
(5)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外交部條約數據庫,截至2020年11月28日,我國已與以下國家締結民商事領域司法協助條約(均已生效):埃塞俄比亞、巴西、阿爾及利亞、科威特、波黑、秘魯、阿聯酋、朝鮮、韓國、阿根廷、立陶宛、突尼斯、老撾、越南、新加坡、烏茲別克斯坦、摩洛哥、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匈牙利、塞浦路斯、希臘、埃及、保加利亞、白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古巴、俄羅斯、西班牙、烏克蘭、土耳其、意大利、羅馬尼亞、蒙古、法國和波蘭。
(6)根據上述法律規定,在侵權責任中,我國在知識產權領域懲罰性賠償金額為實際損失的一倍以上五倍以下,食品安全領域為支付價款十倍或實際損失三倍,反不正當競爭領域為實際損失一倍以上五倍以下。在合同責任中,消費者權益保護領域規定的懲罰性賠償為商品或服務價格的三倍,造成消費者或其他受害人侵權損害的,懲罰性賠償金額為實際損失兩倍以下;在旅游合同領域為旅游費用一倍以上三倍以下。
(7)2006年《關于內地與澳門特別行政區相互認可和執行民商事判決的安排》第14條,2019年《關于內地與香港特別行政區法院相互認可和執行民商事案件判決的安排》第16、17條。
(8)《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美國GMI公司申請承認英國倫敦金屬交易所仲裁裁決案的復函》(2003)民四他字第12號。
(9)最高人民法院起草的《關于承認和執行外國法院民商事判決若干問題的規定(征求意見稿)》第23條。國際民事訴訟專題委員會起草的《外國法院判決的承認與執行(建議稿)》也有類似的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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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吳 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