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惟杉

6月初,G7財長會議達成的協議再次將全球稅改的話題拉回公眾視線,劃定全球最低稅率,重新確定對一些跨國公司的征稅規則,這份協議被視為醞釀多年的改革的第一步。
在拜登政府積極參與,甚至希望主導全球稅改進程的情況下,改革似乎正在迎來最好的突破機會。
關于全球稅改,G7財長協議有兩個看點,首先是設定至少15%的全球最低企業稅率;其次是針對部分跨國公司,市場國——也就是企業獲取利潤的國家,有權對企業至少20%的全球利潤征稅。
第一方面的內容,即在設定全球最低企業稅率后,一家總部位于A國的公司在B國賺取利潤,如果B國企業稅率低于全球最低企業稅率,這家企業除了要在B國繳納企業稅,還要按照兩個稅率間的差額向A國繳稅。
協議第二方面內容則更多針對跨國公司,如果企業有1000億元全球利潤,至少20%,即200億元將成為公司產品或服務消費國的征稅對象,例如,如果企業在某國產生的利潤占全球利潤的10%,該國就可以對20億元利潤征稅。
G7財長達成的這份協議并非憑空而來,而是與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2020年10月提出的《第一和第二支柱藍圖報告》相關,后者直指全球稅收體系改革。
“第一支柱旨在解決數字經濟時代企業跨境所得分配規則的重新設定問題,第二支柱則是限制各國通過降低企業所得稅率進行逐底競爭,消除跨國企業向避稅地轉移利潤的稅收激勵,兩者共同構成OECD提出的包容性框架。”中國社會科學院財經戰略研究院稅收研究室主任馬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G7財長會議協議的內容直接對應OECD提出的第一、第二支柱。在G7層面達成共識后,7月舉辦的G20財長會議將接棒討論這一議題,此后再向參與OECD包容性框架談判的130多個國家提交計劃書。
今年4月7日,G20財長和央行行長會議就曾宣布,基于OECD提出的《第一和第二支柱藍圖報告》,將于2021年年中就全球稅收改革達成解決方案。意大利、德國等國財長都表達了于今年年中或夏天達成解決方案的信心。
其實,“雙支柱”正是源于G20“背書”。“包容性框架的提出源于G20委托OECD于2013年啟動的應對稅基侵蝕與利潤轉移(BEPS)行動,這項行動在2015年已取得階段性成果。多年來,雖然對傳統稅基侵蝕和利潤轉移問題的治理手段不斷完善,包括跨境交易相關國內法規的協調一致、強調實質性經營活動并提高透明度、提高稅收確定性等。但數字經濟對國際稅收規則的挑戰并未完全解決,這也是OECD在去年提出包容性框架的目的。”馬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按照OECD公布的數據,如果將第一支柱中市場國可以課稅的利潤比例設定為20%,將第二支柱中的全球最低企業稅定為12.5%,每年將創收560億至1020億美元。
這被認為將給全球稅收體系帶來革命性影響,“革命性”究竟體現在哪里?“第一支柱將改變傳統的稅收分配規則。”馬珺解釋說,傳統上跨國企業要在一國設有常設機構,該國才能夠對其企業利潤課稅,但在數字經濟時代,由于商業模式和價值創造方式的變化,這一規則對一些國家來講不夠公平。“傳統課稅規則的依據是價值由投入要素創造,但如今價值的創造也源自消費和消費者信息,或者說市場國參與了價值創造。因此一些市場國希望參與利潤分配,但傳統國際稅收制度不支持市場國的征稅權。在缺少國際公認規則的情況下,一些國家、特別是作為數字消費大國的歐洲國家,于是開始自行征收數字服務稅,即數字稅”。
中國稅務學會副會長、中國人民大學財政金融學院教授朱青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現有的國際稅收規則下,一家美國的數字化企業向歐洲國家用戶和消費者提供數字服務,并不能給歐洲國家帶來稅收利益。以法國3%的數字稅稅率計算,即使開征,法國每年也只能收取三四億歐元的稅收收入,這跟1.3萬多億歐元的財政收入規模相比微不足道,但這涉及稅收權益的問題。”
法國曾于2019年頒布法律,成為數字稅最早立法的國家,但隨后美國引用“301條款”威脅對法國進口產品加征關稅,法國推遲開征數字稅,等待OECD推出各方都接受的方案。
截至今年一季度,至少有26個國家已經或計劃開征數字稅。顯然,數字企業較多的美國并不樂見于各國開征數字稅,除了法國,美國在去年還針對印度、意大利、土耳其等已經開征或計劃開征數字稅的國家進行“301調查”。
相比于第一支柱直接針對數字經濟,朱青認為,第二支柱是搭第一支柱的便車,設計一個防范稅基侵蝕和利潤轉移的全球最低稅率機制,即通過確保跨國企業的有效稅率不低于一個人為設定的“最低稅率”來系統性、綜合性地解決稅基侵蝕問題。
2020年,全球177個獨立稅收管轄區的企業稅稅率已經從上世紀80年代的平均40.1%降低到現在的 23.8%,還包括像開曼群島、英屬維京群島等企業稅稅率為零的避稅天堂的存在。OECD的研究顯示,跨國公司將25%的利潤置于低稅率國家,美國跨國公司的這一比例甚至更高,從2000年左右的30%提高到2019年的60%。
“‘二戰以來,通過降低稅率吸引資本是一種常見的競爭手段,這也導致了企業所得稅稅率的持續走低。由于一國之內資本對稅收的貢獻持續下降,為滿足支出需求,政府不得不增加對勞動和消費的課稅,甚至需要通過征收環保稅等方式開辟新稅源,這在歐洲福利國家表現得特別明顯。另一個意想不到的后果是,由于資本沒有國界,其力量逐漸超越了民族國家,帶來了資本壟斷、收入分配不平等等社會問題,也引起主權國家政府的警惕。”馬珺告訴《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