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7月6日晚,我(本文作者莫言)和女兒打車去“趕考”。很幸運,女兒的高考考場排在本校,我們提前在校內培訓中心定了一個有空調的房間,這樣既是熟悉的環境,又免除了來回奔波之苦。
坐在出租車上,看到車牌照上的號碼尾數是575,心中暗喜,也許就能考575分,那樣上個重點大學就沒有問題了。車在路口等燈時側目一看旁邊的車,車牌的尾數是268,心里頓時沉重起來。我趕快看后邊的車牌尾數,是629,我心中又大喜。
到了住處,女兒馬上伏案復習語文,說是“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一直復習到深夜11點,在我的反復勸說下才熄燈上床。上了床也睡不著,一會兒說忘了《墻頭馬上》是誰的作品,一會兒又問高爾基到底是俄國作家還是蘇聯作家。我索性裝睡不搭她的話,心中暗暗盤算,要不要給她吃安定片。不給她吃怕折騰一夜不睡,給她吃又怕影響了腦子。終于聽到她打起了輕微的鼾,不敢開燈看表,估計已是零點多了。
凌晨,女兒醒了。我看看表,才4點多鐘。聽到窗外喜鵲在叫,我心中歡喜,因為喜鵲叫是個好兆頭。
早飯就在學校食堂里吃,平時胃口很好的女兒此時一點胃口也沒有。從7點開始她就一趟趟地跑衛生間。
8點30分,考生入場。校園安靜了下來,樹上的蟬鳴變得格外刺耳。一位穿著黃軍褲的家長仰臉望望,說:“北京啥時候有了這玩意兒?”另一位家長說:“應該讓學校把它們趕走。”大家正議論著,兩個漢子架著一個身體瘦弱的男生,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一個中年婦女緊跟在男孩的身后,手里拿著考試袋,還有毛巾藥品之類的東西……我的覺悟不高,心中有對這個帶病參加考試的男生的同情,但更多的是暗自慶幸——我的女兒已經平平安安地坐在考場里。
考試正式地開始了。我們這些住在培訓中心的幸運家長,站在樹陰里,看到那些聚集在大門外強烈陽光里的家長,心中又是一番感慨。因為我們事先知道了培訓中心對外營業的消息,因為我們花了錢,就可以站在樹陰里看著那些站在烈日下的人。可見世界上的事情,絕對的公平是不存在的。不過,對于廣大的老百姓的孩子來說,高考是最好的方式。
考試結束后,學生們從大樓里擁出來。我發現了女兒,遠遠地看到她走得很昂揚,心中感到有了一點底。看清了她臉上的笑意,心中更加欣慰。迎住她,聽她說:“感覺好極了,一進考場就感到心中十分寧靜,作文寫得很好。”
下午考化學,散場時大多數孩子都是喜笑顏開,都說今年的化學題出得比較容易,女兒自覺考得也不錯。第一天大獲全勝,趕快打電話往家報告喜訊。
晚飯后女兒開始復習數學,臨睡前她突然說:“爸爸,下午的化學考卷上有一道題說‘原未溶解……”她審題時以為卷子印錯,在“原未”的“未”字上用鉛筆寫了一個“來”字,忘記擦去了。按照規定,卷子上做了記號的就當作弊卷處理,得零分。
我說,如果這也算記號,那學生的作文題目是不是也算記號?她聽不進我的勸,給老師打通了電話,一邊訴說一邊哭。老師也說沒有事。但她還是不放心。無奈,我又給老家在中學當校長的大哥打電話,讓他勸說。我說:“退一萬步說他們把我們的卷子當成了作弊卷,給了零分,我們一定要上訴。爸爸認識不少報社的人,可以借助媒體的力量,把官司打贏……”
凌晨一點鐘,女兒心事重重地睡著了……我躺在床上暗暗祈禱,但愿她把化學的事忘記。明天上午考數學,下午物理,這都是她的弱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