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姝婧
摘 要:在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本文從小農和現代農業的內涵入手,闡述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的概念及兩者之間的關系。通過分析小農戶與市場、資本的關系,剖析我國農業現代化轉型過程中所面臨的困境,為實現農業增產、農民增收和鄉村振興提供有益的思考。
關鍵詞:鄉村振興;小農戶;現代農業
一、引 言
我國的小農家庭經營綿延了上萬年的歷史。到了宋代,隨著農業人口越來越多,農業生產呈現出集約化的勞力密集型特征。這種“內卷化”的傳統小農經濟雖有較高的土地單產率,但勞動生產率較低,農民家庭總收入較低,只能維系(半)自給自足的家庭生計[1],無法適應國際農產品市場的競爭。一些學者認為,我國農業現代化應該學習美國經驗[2-4],通過土地流轉實現農業的規模化與機械化,用大農場取代小農戶,用雇工勞動模式取代家庭經營。然而,實踐證明,不論是涉農企業還是規模化“家庭農場”都沒有帶來農業的現代化和規模效益,反而傳統小農經濟遭到破壞,小農戶的生計受到威脅。
基于這一背景,黨的十九大報告專門提出小農戶的問題,把“實現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作為實現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鄉村振興的重要舉措[5]。那么,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的內涵是什么,兩者之間的關系如何,本文將針對這兩個問題進行分析闡述。
二、對小農的認知
對于小農的認知,理論界主要有三種不同的觀點,即馬克思主義的“小農消亡論”、恰亞諾夫的“小農存續論”以及舒爾茨的“理性小農論”[6]。
馬克思主義小農理論認為傳統農業是孤立的、落后的,“農民的終結”是一種必然趨勢,這一觀點直接影響到國家對于小農的認知以及相關農業政策的制定,導致農業政策產生了“去小農化”傾向[6-7]。新中國成立后,我國對小農經濟進行了社會主義改造,建立起集體經營的社會主義大農場。1978年實行包產到戶改革不久,國家又開始鼓勵農業生產向專業戶集中。例如,1984年中央一號文件“鼓勵耕地向種田能手集中”,體現了培育大戶經營的政策傾向。隨著市場化改革的不斷推進,2000年以來國家農業政策逐步支持新型農業經營主體來推動農業產業化發展。2013 年至2016年的中央一號文件持續關注新型農業經營主體,提出鼓勵小農戶的承包地向專業大戶、家庭農場、農民合作社等經營主體流轉,國家的惠農補貼也要向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傾斜[7],小農經濟不僅沒有得到扶持,反而受到了進一步的擠壓與破壞。
恰亞諾夫是民粹主義的代表,他通過分析俄國小農經營情況,提出了“勞動—消費均衡論”和“家庭生命周期說”,認為農民家庭經營所具備的優勢可以抵抗大資本的壟斷與剝削,小農經濟在農業資本化進程中仍將存續下去。近年來,我國小農經濟學者開始反思主流農業政策,認為大規模農業生產不符合中國人多地少的國情,城市工商資本下鄉使小農戶被邊緣化,無法從農業加工和經營環節得利[8]。賀雪峰教授認為,小農經濟能為農戶提供自給自足的家計模式,為進城務工的農民提供最低生活保障。從土地產出率來看,小農經濟比資本化企業更為有效,主要原因是前者在單位土地上投入的生產要素更多。因此,國家惠農政策應當扶持小農經濟,而不是用來支持新型農業經營主體(如龍頭企業、百畝家庭農場)來排斥小農[9]。事實上,下鄉的農業企業很少直接雇工經營,而是通過訂單模式將生產環節轉包給小農戶經營,企業從物流、加工和銷售環節獲利[10]。
綜上所述,馬克思主義小農理論和恰亞諾夫小農理論的觀點截然不同。馬克思主義者認為傳統小農經濟是孤立的、落后的,其發展趨勢是被資本主義大生產所取代,而恰亞諾夫則認為,小農家庭以依靠家庭勞動力為主,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并將長期存在。
與前兩種理論不同,舒爾茨將傳統農業中的農民視為“理性小農”,認為農民具有企業家的天賦,在權衡成本、收益和風險時都是精打細算的“經濟人”,具備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理性思維,能實現對資源的最優化配置[11]。他認為,小農是理性的個體,具有理性決策的能力且不受權力關系的制約。這一觀點與馬克思主義強調“超經濟強制”的權力關系相左。因此,我們應當辯證看待小農問題,審慎反思以往的農業政策。
三、對現代農業的認識
早在1956年,我國就已提出“農業現代化”的目標[12]。集體化時期,我國農業發展全面學習蘇聯模式,認為小農經濟是落后的、低效的,無法為社會主義工業生產積累農業剩余。基于當時的國家軍事戰略和工業化要求,毛澤東根據中國實際分步驟對傳統農業實施社會主義改造,將以家庭為生產單位的小農經濟改造為“三級所有、隊為基礎”的集體化大生產。到了改革開放以后,受新自由主義思潮的影響,國家將推動規模化、產業化作為農業現代化的主旋律,認為美式機械化大農場是未來農業發展的方向。在地方實踐中,“堆大戶”“造盆景”“做示范”[5]等發展規模化農業的現象較為普遍。實際上,資本下鄉經營農業的主要目的是圈占土地,以及獲得國家轉移支付項目的優惠政策、財政補貼和稅費減免,因而并沒有給農業現代化帶來實質性的推動作用,反而是利用與地方政府的關系共同獲取涉農項目利益。
農業現代化不等于規模化。前者指的是在社會化大生產背景下,農業生產的資本投入逐漸增加,生產的性質從傳統自給自足轉型為商品化生產。后者農業規模化取決于當地的人地關系。對于地多人少的北美地區,基于機械化的大農場農業有利于提高勞動生產率和農民收入。而對于人多地少的日本,基于化學化(農藥、化肥的投入)的精耕細作的小農經濟有利于提高地力和單位土地產出[13]。因此,我國的農業現代化是否應該效仿北美大農場模式,或是日本的小農戶農業,還是歐洲地區的小農場農業,這是由當地的土地、勞動力等資源稟賦所決定的。我國的國情是人多地少,農業現代化更應學習日本和歐洲的經驗,通過追加勞動力和資本的投入,提高土地單位面積產量和勞動力生產率,從而進一步提高務農人員的收入水平。
四、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的關系
民粹主義者認為,小農經濟符合中國人多地少的國情。然而,隨著城鎮化的發展,務農人數不斷減少,人地關系也在悄然發生變化,農戶的平均耕種規模逐漸擴大,農業生產的社會化分工愈加明顯,農業上下游產業鏈的資本化程度越來越高。因此,小農戶與現代農業產業體系之間的關系問題值得深入討論。
(一)小農戶與大市場的銜接關系
盡管集體化時期受到勞動監管、剩余索取權的影響,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受挫、勞動生產率較低,但是集體化所體現的優勢不容忽視。一個優勢是農田水利建設,新中國成立初期,正是由于國家介入和“支部建在連上”的組織工作,廣大農民才能合作完成大規模的農田水利建設,為國家的工業化與軍事化戰略服務[14]。另一個優勢是統購統銷制度,該制度最大的優越性在于產銷之間的良好對接,因此不存在農產品滯銷問題[7]。
改革開放以后,尤其是市場化經濟體制改革背景下,小農戶逐漸從自產自銷的自然經濟人轉型為面向市場的專業化商品生產者。受商品化經濟的影響,農戶家庭的再生產活動(如教育、醫療等)大都依賴于貨幣收入,因此,農業生產也從糧食生產轉向高附加值的蔬果、魚禽肉蛋等的生產,通過商品交易為家庭創造更多的貨幣收入。由于農村的“去集體化”改革,產供銷一體化鏈條斷裂,小農戶在流通環節組織化程度低,市場信息滯后,導致農產品滯銷[7]。筆者在南寧市武鳴區調研沃柑產業時發現,該地區沃柑成片大規模種植,但是到了收獲季節大量果實仍然掛在樹上,來收購的商販很少,農民稱當前面臨的最大困境是增產不增收。農產品的銷售價格主要取決于市場需求,因此,農產品增產意味著供給增加,但是需求不增加,供過于求,從而導致產品價格下降,平均利潤降低,農民減收。
(二)小農戶與大資本的依附關系
小農戶的組織化程度較低,與大市場的對接存在困難,因此需要依靠組織化的經營主體來帶動,這也是國家提出企業下鄉帶動小農戶進行規模化種植的初衷。這種“公司+農戶”的利益鏈接方式主要有兩種,一種是以雇工生產為特征的“橫向一體化”方式,公司通常要在農村進行土地規模流轉,建立生產基地,并雇用農業工人從事生產活動;另一種是以加工、運輸、銷售“縱向一體化”為特征的訂單農業,公司與農戶訂立銷售合同,將耕種環節外包給農戶管理,公司則主要在農業產業鏈的上游和下游盈利[10]。
在雇工農業模式中,資本與小農戶的關系是通過資本主義生產榨取其剩余價值,這與工商企業的雇傭模式相類似;在訂單農業模式中,企業將天氣、市場等風險因素轉移給農戶,可以獲得較為穩定的收入,農戶僅僅獲得工資性收入,其勞動剩余索取權被企業通過不對等交易所剝奪。從這個意義而言,大資本利用其資金、技術、信息及銷售渠道優勢對依附的小農戶進行盤剝。
五、結論與討論
當前,在我國傳統農業向現代化農業轉型的過程中,地方政府倡導農業產業化實現農民增收。由于農業產業化需要大量的資本投入,因而普通農戶難以成為規模化經營主體。以龍頭企業帶動的“縱向一體化”經營取代家庭經營成為新型經營主體。在資本下鄉的過程中,地方政府受政績考核指標的影響,鼓勵企業在農村大規模租地經營,并給予財政補貼和稅收優惠,甚至與企業形成“資本—權力”利益共同體[15],導致小農戶的利益受損。
黨的十九大報告和2018 年中央一號文件均提出“實現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在這一背景下,本文旨在闡述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的概念及兩者之間的關系,反思小農戶與大市場的銜接關系以及與大資本的依附關系。小農戶的組織弱勢較為明顯,那么是應該通過企業化資本帶動合作社的組織,還是通過小農自組織的方式來實現“縱向一體化”改造?這一問題值得進一步探討和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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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南寧師范大學博士科研啟動基金(項目編號:602021239283)
(作者系南寧師范大學助教,博士學歷,研究方向:農業經濟學、人文地理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