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生命倒計時的爸爸

●于 光

別人家都是爸爸出門上班、媽媽在家帶孩子，我們家則是完全反過來的。六年級的一個早上，我和往常一樣跟爸爸媽媽說再見去上學，晚上放學時接到電話說爸爸在醫院搶救，一個月之后才又見到爸爸媽媽回家。這時我才知道，爸爸是慢性腎病患者，已經到了晚期腎衰竭階段。他說腎臟就像水壺的過濾芯，都不工作了，需要用人工過濾芯來替代。

爸爸是我見過的生活最有規律的人，每天6點起床，9點睡覺，像鬧鐘一樣準時，不，比鬧鐘還要準時，因為有時鬧鐘還會出毛病。他每天早上把葡萄糖液灌進腹腔，3個小時之后再放出來。他每天要這樣做5次，每隔兩周還要去住院。但是他很堅強，從來不哭，每天都看書和寫作。

爸爸總擔心活不到我18歲那一天，所以他說要把他知道的東西都教給我。

他每天都把我“趕”出家門，讓我去看看花花草草，看看云發發呆。他會教我一些老掉牙的游戲，比如滾鐵環，爸爸很厲害，會讓鐵環自己前進后退，好像魔術。我學會了這些也沒怎么玩，因為除了我，沒有別人玩。

他還很較真。不要問我有一個超級較真的老爸是什么體驗，我給不出來一個確切的形容詞，下面我講幾個故事，請瞪大眼睛看，用心感受。

說話時，他要我看著他的眼睛，但批評我時，又要看著腳背。他說：“說話時看著人是禮貌，挨批評時看著人是挑釁。”我有時不知道該看他的眼睛還是該看我的腳，就只好閉著眼睛。

他很節約。我玩游戲，他嫌我占用網絡，我就開熱點玩。他問我一個小時游戲流量多少錢，我跟他說流量包月，不用完不收錢。他大喊：“用流量打游戲太奢侈了！太奢侈了！”我真是又想笑又無語。

他還有一個口頭禪：“好好想一想！”一天早上，我發燒了，很難受。他說：“好好想一想為什么會生病，是不是不好好穿衣服穿襪子著涼了？”我聽完感覺更糟了。之后我因為不舒服吐了，他又問：“好好想一想為什么會嘔吐，是不是吃了什么奇怪的東西？”我說沒有啊，他就說自己從來不挑食，你肯定是吃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現在難受了吧。我當時就要暈過去了，他當然不挑食了，他只做自己愛吃的東西！

他還特別愛和我談心。我和媽媽會用一些網絡用語，他就很認真地和我談心：“你知道這個詞是什么意思嗎？是很粗俗的詞。為什么要這樣說？”我說不知道，他說：“不知道就隨便說？流行的就是好的嗎？流行感冒還會死人呢。”我咋跟他解釋他都不聽。

爸爸媽媽很忙，做飯很糊弄，我們家做飯最好吃的是我，你敢相信嗎？爸爸馬上談心：“爸爸媽媽做好了飯，你不可以說不好吃。”我說：“真的不好吃，你不是教育我要誠實嗎？”他說：“誠實不能傷害別人。你想吃什么口味，可以自己做，但不能在吃飯時說三道四，以后去別人家做客也是。”我說，要是我不喜歡怎么辦？他說：“你可以說這個菜很特別。”因為爸爸身體的原因，除了鹽以外，不能放任何調料，吃起來實在是寡淡無味。所以，他再煮白菜時問我怎么樣，我就說：“這個味道很特別。”

這篇文章我寫到一半的時候，爸爸看了又要和我談心：“我給你留下的印象就是這樣固執不近人情嗎？好好想一想，爸爸為什么這樣做？我也活不了幾年，只希望讓你少走彎路，多動腦筋。”我看著他的眼睛，他又說，“可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吧，我也擔不了那么多心。我還是希望你高興，你告訴我希望爸爸怎么教育你？”我說不知道。他說：“好，那我們一起想一想。但是，你要記得我是愛你的。”我說：“爸爸，你哭了嗎？”他說：“沒有，就是柳絮吹到眼睛里。”

這就是我的爸爸，有時候像獅子一樣兇，有時候又像小倉鼠一樣溫柔。

（王傳生摘自《婚姻與家庭·性情讀本》2021年第3期/圖 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