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擎 揭其濤
內容提要 《三星堆新發現》作為考古類網絡直播節目,因其真實還原考古現場、超長的直播時間、參與式陪伴及獨特的視角受到觀眾的喜愛。直播節目運用一系列智媒技術,完成了沉浸式傳播,實現虛擬與現實的彌合、傳受過程交互的共同參與、情景化敘事而吸引年輕受眾群體。此外,節目對儀式的建構,也從傳播效果上實現了考古文化的廣泛傳播及文化自信的增強。
作為長江中上游地區規模最大、保存最為完好的先秦遺址,三星堆遺址一直是研究中華多元一體文明背景的重要物證,加之其造型夸張獨特的青銅器和金面具,使其成為一個充滿神秘感的存在。2021年3月20日,“考古中國”重大項目工作進展會在四川省成都市召開,通報了三星堆遺址重要考古發現與研究成果。隨后的3月20日至23日,中央廣播電視總臺推出《三星堆新發現》直播特別節目,對三星堆遺址考古工作進行實時報道,全景呈現最新發掘成果。根據統計,3月20日至23日,總臺推出的《三星堆新發現》特別節目平均收視率0.14%,節目的新媒體端直播總觀看量1.64億,25個微博話題登上熱搜,相關設置話題閱讀總量達21.4億。網絡直播考古節目受到熱烈追捧,與其自身的節目創新密不可分。
媒介技術的變革為媒體節目形式的創新提供了契機。直播考古節目將冷僻、枯燥的考古工作與快捷、趣味的視頻直播形式相結合,不僅保留了新聞直播的真實價值,而且通過原生態的方式生動形象傳播考古知識,滿足受眾基于好奇的情感體驗和求知的信息需求。傳統考古節目多以專題紀錄片形式呈現,但由于制作時間的問題,專題紀錄片缺乏時效性和考古的新鮮感,雖然通過蒙太奇剪輯也可以敘述出懸疑起伏的劇情感,但其現場刺激感仍然無法與考古現場的直播相比。直播考古節目將考古第一現場的神秘和懸疑發揮得淋漓盡致,尤其是此次總臺推出的《三星堆新發現》考古直播節目,以“慢直播”的方式一改以往考古直播樣態,用真實自然的表達手法吸引了大批受眾的關注。具體而言,網絡直播考古節目的特點表現在以下三方面。
慢直播考古的方式最大程度上實現了真實和原生態的記錄。就考古工作本質而言,其工作就在于利用科學的方法進行發現、觀察、記錄和研究古代物質文化遺產。每一項考古工作所發掘的出土文物都是嶄新的,且蘊含著豐富的歷史知識。當精美的器物出土時,總能引發觀眾的無限遐想,網絡直播考古節目沒有剪輯、沒有解說字幕、沒有詳細的解讀,將想象的空間全部歸還給受眾,使觀眾產生強烈的好奇,實現傳播效果的最大化。受眾和傳播者在同一視角觀察考古工作的進展,平等地參與傳播活動的完成。對傳播者而言,受眾群體主動性的增強也為考古直播節目提供了情感支持,強化了傳播主體的權威性,更好助力傳播目的達成。
直播考古節目有著傳統電視節目幾倍的時長?!度嵌研掳l現》就采用了多個24小時慢直播攝像機,與廣大網友全天候無間歇“云考古”,改變了以往傳統直播節目在短時間內,通過刺激感官達到娛樂化目的的形式。陪伴式的直播被理解為日常生活的背景板,即受眾在穿衣吃飯、打掃衛生時都無需刻意聚焦屏幕,直播在固定的視線范圍內進行無干涉播放,自然呈現事情的發展過程。受眾的注意力不需要一直放在直播考古的內容上,而是隨著時間的緩慢推移,間接性為受眾提供視覺沖擊,例如在重要文物展示介紹時,通過這一方式達到自我闡釋的效果。在長時間的考古背景板陪伴下,人們以“在線”的方式體驗現場考古的環境,在家居現場、考古現場、社交現場等多個場景實現相互關涉的多重空間共在。

在長時間和無剪輯真實還原現場的方式之下,直播考古節目實現了陪伴式參與。不同于傳統電視節目強調情節起伏吸引觀眾眼球的目的,《三星堆新發現》直播考古的傳播效果主要體現在“陪伴”受眾對神秘遺址的探尋之中,以此激發受眾的互動參與和二次轉發。如前文所說,受眾的注意力不必長時間在畫面上,實際上削弱了敘事的信息傳遞功能。通過評論、點贊、彈幕等方式和觀看直播的他者進行互動,這種共同的觀看行為形成了陪伴式社交,在統一的時空背景下將散落在不同位置的受眾相互串聯,面對精美神秘的文物,討論區不時會有觀眾討論,發表自己的想法和猜測,對直播的內容產生情感共鳴。直播考古節目升級為一場集體觀看體驗,受眾在慢直播場域內形成關于“三星堆遺址”的想象共同體。
麥克盧漢曾言:“當信息以電速運動時,時尚和傳聞的世界就會變成真實的世界?!眰鹘y的單向傳播模式偏重于時間或空間,帶來了人類自我與虛擬空間中的二元分裂。網絡直播則實現了時空的平衡,以用戶深度的參與彌合虛擬與現實的界限?!度嵌研掳l現》直播節目中運用了包括實景虛擬場景重現、實時動作采集捕捉系統,形成記者與文物的互動。此外,遙控攝像機、魚竿微型攝像機、智能機器人攝像機、一鍵切換的監控視頻矩陣等智媒技術,實現了時空一體的沉浸式傳播體驗,這種沉浸體驗的核心是人本身,將參與者納入創造過程,完成媒介與人、與環境的融合。
被稱作“黑科技”的智媒技術彌合了虛擬世界與現實世界之間的壁壘,數字技術所創造出的虛擬傳播環境使觀眾獲得身臨其境的體驗感。網絡直播的本質是社交網絡的視頻化,人和媒介同時成為網絡中泛在的節點,得以在各種復雜的連接中自由聯通穿越,積極主動參與各類文化景觀當中,以獲得實時的共享所帶來慰藉與快感。在《三星堆新發現》直播節目中,通過一系列智能攝像技術進行拍攝時,整個畫面纖維畢現、細致入微,極致逼近的視角使每一件文物都栩栩如生。虛擬的傳播環境下,觀眾大多會產生“這是我的獨處空間”之感,虛擬網絡的溢出效應賦予用戶極高的代入感和真實體驗。在強烈的人本位體驗中,用戶無意間與文物產生情感交互,強化虛實相生的親密感,譬如將三星堆文物中的“青銅鐵樹”看作是天外來物,更是制作出生動趣味的視頻,猜測神樹上的神鳥們在用八級四川話爭論“今天誰去背太陽”,在文物間的逗趣調侃中感受神秘文物帶給人們的無限遐想。另一方面,這種感受也是在沉浸體驗中對過去時空的再造,觀眾深度沉浸在對奇特神秘、鮮活生動文物的觀察中,讓人們對三星堆遺址文物的認識、理解、回憶向縱深化發展,極大滿足了觀眾的文化需求。
沉浸的觀感體驗是一個創造的過程。在智媒技術加持下的直播考古節目之所以可以進行內容的創造,是因為信息在時空中發生變化。《三星堆新發現》中所采取的360度全景視頻直播,將內容完整真實地記錄下來。但其中不同個體的參與無形中出現不同的呈現方式和呈現內容,不同的觀眾以不同的角度、不同的過程、不同的體驗進行直播考古的解讀,在觀看中的互動中完成了對直播內容的再創造。媒介環境所存在的三種現實分別是現實生活中的客觀現實、媒體呈現出的媒介現實以及受眾通過媒介所獲得的受眾現實。對傳播者而言,媒介現實是通過傳播主體對客體的認識實現的,所以傳播中經過符號化的媒介現實是相對于受眾主體的客觀現實。在直播節目的沉浸體驗中,傳播和接受不再是前后兩個分隔的過程,而是一體兩面的內容呈現,傳播者與接受者共同營造出這一過程,拓展了考古工作的敘事空間和屬性維度。其中出土的包括色彩絢麗的青銅罍、猶抱琵琶半遮面的銅人像、紋飾清晰的圓口方尊、以及此前從未見過的“奇奇怪怪”器型文物,引起觀眾的極大興趣。觀眾不再只是觀看者,而是厘清自己內心體驗,釋放自我想象與思考,體驗模式走向復合式的超越,實現與文物出土等過程的情感交融,激發觀眾的深度思考和持續關注。
就網絡直播考古的形式而言,其主要針對群體是年輕受眾,通過情景式敘事故事來推動考古文化和歷史遺跡的傳播。在直播考古的節目中,《三星堆新發現》還邀請網紅教授戴建業、網絡小說作家南派三叔等人互動,將巴蜀春秋、四川味道、成都特色,為觀眾燴成一道文化大餐。在故事的講述中,更多關于過去、社區、民族、地點的文化與歷史得以傳播,這其中也包含故事的敘述者、場景、受眾三個層面的互動。敘事主體提供內容和素材,以場景為背景,以媒介技術為渠道進行傳播,使得受眾進行信息的接受并轉化為認知情感。利用VR、虛擬成像技術建構的可視化、情景化三維場景,將數字內容疊加至文化遺跡的歷史背景當中,年輕觀眾獲得沉浸式的虛擬游覽。而營造情景的空間位置和空間氣氛,觀眾在體驗中回到歷史之中,有助于加劇觀眾興奮、刺激的心情。文物和其所承載的文化是考古工作的核心,當年輕觀眾沉浸于親臨其境的敘事之中時,其實也架構了文物歷史和參觀者人生體驗的橋梁,通過高度的沉浸狀態,激發個人獨一無二且耐人尋味的心靈體驗。這種體驗可以深植內心當中,使年輕的觀眾持續好奇相關的歷史古跡,將文化的可持續性和傳承性、創新性在文化內心發酵。
《三星堆新發現》直播考古節目受到觀眾喜愛的原因,不僅在于其獨特的慢直播視頻與智媒打造的考古沉浸體驗,也因為其契合了儀式化傳播的內涵,滿足了受眾基于情感和價值認同的雙重需求。詹姆斯·凱瑞認為,信息的傳播不僅是物理意義上的擴散,還在于同一時空之下對同一信息的關注和交流。在《作為文化的傳播》中,凱瑞將傳播活動看作是“一種以團結或者共同身份吸引受眾的神圣典禮”,強調傳播對意義的分享和信仰的構建。《三星堆新發現》考古節目就是儀式傳播的典型體現。
《三星堆新發現》直播考古節目突破了時間與空間的局限性,通過符號的形式讓觀眾感受中華文化璀璨的歷史。儀式化傳播在形式上具有較強的展示性,是儀式與傳播媒介的結合,其所展示的既有內容層面的文物、遺跡等歷史文化遺產,也指向價值觀念層面的內容。在新媒體時代,公眾關注的內容可以借助新媒介技術輕而易舉進行展示,原本嚴謹、防干擾的考古工作只能在有限的空間內進行。通過智媒技術的方式近距離觀看考古工作,讓無數無法親臨現場的人感受到歷史文物的價值和精妙,在時間和空間的結合點中,將考古現場地下構造中的細節和考古工具進行細致地呈現。儀式形成的首要因素是群體的聚集,通常認為現實身體在場通過網絡直播的方式實現了媒介即延伸的具身性,使得在參與考古隊工作中迅速實現了身體在場。每一件出土的文物、遺址的細節、考古的工具等都成為三星堆遺址重要的符號,增添了考古現場嚴謹、認真、一絲不茍的氣氛,營造出儀式感和有條不紊的氛圍。符號會粘連在觀眾的認知當中,按照柯林斯的說法,群體象征符號是在儀式中形成代表群體的標志物,并進一步內化為約定俗成的象征符。
《三星堆新發現》直播節目高達億次的觀看量使觀眾在儀式互動中激發出主體意識。戴揚和卡茨在《媒介事件》中提出“媒介事件”的概念,認為是“那些令國人乃至世界駐足觀看的電視直播”。媒介事件的特點在于其通過組織提前縝密的策劃安排,經由大眾媒介的包裝使其成為重大影響力和儀式性的歷史事件。三星堆遺跡的再發掘作為世界歷史遺跡的重大事件,吸引了海內外眾多觀眾的注意,即使不能親臨現場參與一線的考古工作,但通過參與式的旁觀,以及相應的點贊、評論、轉發等參與方式都可以進行儀式的參與。在這樣的過程中,考古工作得到觀眾的支持和認可,每一個觀眾都將自己作為現場的一員,主動參與到傳播活動中來,形成傳播的共頻。在每一件奇妙文物的出土和展覽過程中,驚嘆于先人輝煌瑰麗的制造工藝和美妙絕倫的藝術品,受眾對國家歷史悠久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受眾互動時的目標逐漸一致,在情感上達到共鳴,極大發揮了儀式化傳播的功能。在見證歷史的時刻,慢直播形式充滿厚重儀式的過程中,不僅滿足了受眾認知和好奇的需求,還獲得精神層面的鼓舞,激發出受眾的主體意識。
儀式對于歷史的過去、社會的現在都有深刻的意義,媒體對重大考古現場挖掘的呈現是強化共同信念和價值觀的重要契機。涂爾干認為,儀式是社會成員或專門人員參與的象征性、表演性、傳統性、程序化行為方式。也就是說,儀式象征著秩序,在運用、執行、規范社會秩序方面有著積極作用。儀式的執行建立在秩序化的基礎之上,如果儀式不具備秩序,那么儀式本身的莊嚴性也就不存在,儀式所建構的共同體和文化認同效果就會大打折扣。就《三星堆新發現》直播考古節目而言,其節目的秩序化和流程化分為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節目播出的流程秩序,在節目正式開始前,節目組就開始在微博等社交媒體進行議程設置,吸引大批受眾關注直播節目,在后續的節目進行時每個板塊的安排和內容的切換都遵循一定的秩序。第二部分是考古節目中最重要的考古階段,對每一件文物的出土、清理、保存都有著嚴格的程序要求??傮w看來,無論是節目本身還是節目內容都遵循高度的秩序化和程序化。通過直播的方式讓更多受眾參與到身臨其境的氛圍當中,直播活動的秩序既保證了整體節目的流暢平穩,同時共享了同一種文化價值觀,彰顯中華民族偉大的文化自信和歷史自信。在儀式程序的參與中,觀眾不再是冷眼的旁觀者和考古的“門外漢”,而是傳統文化、傳統思想價值體系的認同者和堅定支持者。
【注釋】
[1]Derrick de Kerckhove.Brainframes: Technology ,Mind and Business [M].Utrecht: Bosch & Keuning,1991.
[2]嚴三九.沉浸、隱喻與群體強化——網絡直播的新景觀與文化反思[J].學術界,2019(11).
[3]李沁.沉浸新聞模式: 無界時空的全民狂歡[J].現代傳播,2017(7).
[4]王紅,劉素仁.沉浸與敘事: 新媒體影像技術下的博物館文化沉浸式體驗設計研究[J].藝術百家,2018(4).
[5]郭建斌.如何理解“媒介事件”和“傳播的儀式觀”——兼評《媒介事件》和《作為文化的傳播》[J].國際新聞界,2014(4).
[6]丹尼爾·戴揚,伊萊休·卡茨.媒介事件——歷史的現場直播[M].麻爭旗譯.北京: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