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在空間上是高度重疊的,從空間再生產出發可以更好地厘清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連續性與發展性,為兩者之間的銜接與跨越補充了空間維度。以茶卡村的空間再生產實踐為例,由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空間再生產改變了茶卡村的空間形態,其空間再生產的宰制力量也發生了由行政權力向資本的轉換,村民行動作為鄉村振興空間再生產的一股重要力量逐步顯現。空間再生產是新的空間宰制力量的再平衡,也是空間沖突與調適的再建構過程,具有集體性的行為意向和價值追求。深化政策銜接,構建基于空間正義的政策體系;優化產業結構,融入更大的空間社會網絡;強化集體行動,構建村民主體的空間共同體,最終實現脫貧村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空間再生產的根本性轉變。
關鍵詞:脫貧攻堅;鄉村振興;脫貧村;空間再生產;空間關系
中圖分類號:F30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9107(2021)04-0001-08
收稿日期:2020-12-21" DOI:10.13968/j.cnki.1009-9107.2021.04.01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20ZDA064);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藝術學青年項目(2017GH05471)
作者簡介:章軍杰,男,山東大學管理學院博士后流動站博士后,山東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助理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為鄉村振興與特色文化產業。
一、問題的提出:脫貧村的空間再生產
2020年是脫貧攻堅決戰的決勝年,中國已歷史性地“消除絕對貧困”,進入到以解決相對貧困為典型特征的后脫貧時代。中國農村貧困的矛盾關系發生了重大變化,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有效銜接作為重大理論與實踐命題歷史地擺在我們面前。習近平總書記在決勝脫貧攻堅座談會上明確指出:“脫貧摘帽不是終點,而是新生活、新奮斗的起點”[1]。推進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的有機銜接構成了后脫貧時代國家農村治理的一個重要政策導向。圍繞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的關系,學術界形成了“階段論”“融合論”兩種主流觀點。“階段論”認為,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具有時序上的先后關系,打好脫貧攻堅戰是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優先任務[2-5]。“融合論”則認為,兩者是相融共進、相輔相成的關系,在作用互構、參與主體等方面具有融合性[6-9]。這兩種主流觀點互有交叉,都指向了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銜接的價值取向,并從政策轉移接續[3,7]、農村組織創新[8]、鄉村產業[9]、鄉村價值[10]等多維度探討了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銜接的行動范式,為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銜接與跨越提供了重要參照。很顯然,農村是中國貧困治理的主戰場,也是鄉村振興戰略實施的主陣地,無論是脫貧攻堅還是鄉村振興,兩者本質上都指向解決農村發展的不平衡不充分問題。這也決定了兩者不僅在發展時序上具有交叉性,在空間上也是高度重疊的。從空間再生產出發,可以更好地厘清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連續性與發展性。
空間是理解轉型期社會變遷的重要視角,空間再生產是空間理論的重要代表。列斐伏爾是空間(再)生產理論的奠基人,他將空間作為一種社會產品并關注“空間本身的生產”,提出空間實踐、空間表征和表征空間的“空間三元論”[11]37-39。福柯、哈維、蘇賈等學者也加入“社會科學的空間化”[12],共同推動西方乃至全球社會科學思潮的空間轉向。20世紀90年代,Jalan等將空間概念引入貧困問題,提出“空間貧困陷阱”理論,強調自然地理稟賦的差異是貧困的根源[13]。但由于空間的自然地理稟賦具有很強的穩定性,且相似的自然地理稟賦也可能導致不同的貧困狀況,空間貧困的社會屬性逐漸成為解釋貧困發生乃至反貧困的關鍵考慮因素[14]。有學者甚至認為,反貧困的實質就是對貧困地區的(社會)空間再生產,政治、資本在其中發揮關鍵作用[15]。在國內,陳全功等率先提出了空間貧困觀,分析中國的空間貧困狀況并討論了空間貧困的政策意義[16]。學者們普遍意識到,空間的非正義是貧困問題的根源,并分析城中村[17]、“村改居”社區[18]等城市(相對)貧困空間再生產。空間識別是精準扶貧政策制定的重要依據[19],貧困地區空間的社會屬性也開始得到關注。王志章通過對連片特困地區扶貧的分析,認為特定區域的扶貧攻堅其實是一種有組織的城鄉一體化的空間生產[20]。渠鯤飛等認為易地扶貧搬遷的本質就是改造貧困的空間因素,強調激發貧困群體內生動力的重要性[21]。這些成果主要集中于城市(相對)貧困空間再生產或反貧困的空間再生產,較之全國脫貧攻堅的重大實踐進展,對脫貧村空間再生產的研究亟需進一步深化。特別是打贏脫貧攻堅戰之后,脫貧村由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空間再生產,行政權力、資本與村民行動等各種空間社會關系發生變化,迫切要求對脫貧村空間再生產的作用機制進行新的闡釋,并在這種新的闡釋中認識由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空間再生產過程,從空間層面更好地推進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的有機銜接。
二、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一個脫貧村的空間再生產實踐
由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脫貧村被納入鄉村振興空間再生產的范疇,鄉村振興在某種程度上成為脫貧攻堅空間再生產的一種延伸形態。也正是在這樣一種空間再生產實踐中,茶卡村茶卡村是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烏蘭縣茶卡鎮下轄的行政村,是一個以漢族為主體,回族、藏族多民族聚居的農業村。 的空間形態和空間構造發生了重大變化,其表征的空間也呈現由貧困村到脫貧村的實質性轉變,實現由貧困村到脫貧村空間再生產深刻的歷史變遷。
作為青海省級旅游扶貧項目村,茶卡村的空間生產“是一種充斥著意識形態的產物”[22],行政權力在某種意義上對空間再生產起到決定性的推動作用。2013年起,茶卡村通過政府補助和村民自籌的方式在茶卡鎮的茶卡新村(易地扶貧搬遷村),以家庭為單位集中興建235套占地400平方米的四合院,并依托茶卡鹽湖旅游業的井噴式發展推動旅游扶貧。也正是在政府的直接干預下,茶卡村成為青海省第一個實現分紅的旅游扶貧項目村。由烏蘭縣政府批準,茶卡村委會與烏蘭縣吉仁生態農牧業有限公司簽訂協議,從2014年度省級績效考評獎勵中拿出200萬作為該村的旅游扶貧資金投入企業,村集體、貧困戶不參與企業的具體生產經營活動,公司每年按投資入股資金的10%對建檔立卡貧困戶進行保底分紅。這種保底性的分紅為貧困戶增收提供了最基本的保障,也為后續茶卡村集體收入提供了穩定的來源。由于全村建檔立卡貧困對象的動態退出,茶卡村從2018年起保底分紅資金被納入村集體收入用于公共建設、醫保社保等公共支出,并投資游客集散中心、光伏電站和停車場改建等項目擴大集體經濟。全村人畜飲水、道路硬化、電網改造等多個項目也都是在各級政府部門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各項政策的推動下完成的。可以說,在行政力量的干預下,茶卡村原本相對自然的空間生產狀態越來越走向社會化的空間再生產,土地流轉、退耕還林等政策的實施更是解放了原本被束縛于土地的勞動力,茶卡村原本以家庭為單位、以農耕經濟為主導的社會空間面臨解體與重構。圍繞旅游服務業這一新的空間形態,村民與村民之間、村民與游客之間、村民與村集體之間等構建起了新的社會空間網絡。
與行政權力對茶卡村空間生產的干預同步,資本也開始占據空間,“并在一定范圍內生產出相應的空間形態”[23]。茶卡村毗鄰國家4A級景區——茶卡鹽湖景區,該景區自2015年以來旅游人數以年均40%以上的速度激增。但由于景區餐飲、住宿等配套設施較為匱乏,茶卡景區面臨空間生產與空間消費的嚴重沖突。得益于毗鄰景區的地理優勢,茶卡村民在政府小額無息貸款的幫助下,利用自住房開展家庭旅館、農家樂等旅游服務配套經營,很好地紓解了茶卡景區旅游空間供求不平衡不充分的矛盾。截至2019年7月,全村209戶家庭中有157家開設了家庭賓館,有農家樂、餐飲業14家,戶均收入超過10萬元數據由茶卡村駐村第一書記Z提供,2019年7月23日。 。這不僅很好地改善了村民的收入結構與收入狀況,更建構了完全不同于原農耕經濟的新的空間形態——家庭旅館,為推動茶卡村由脫貧攻堅轉向鄉村振興提供了堅實的物質基礎。這種新的經濟空間通過資本連接供需關系,本質上是由人與人的內在聯系所生成的新的社會關系空間[24]。但由于絕大部分貧困戶(包括很多村民)缺乏家庭旅館的經營意識與技能經驗,盡管政府提供相應的免費業務技能培訓,仍有部分村民將自住房以出租外來資本的形式而獲得穩定的租金收入(每個四合院的年租金約8~12萬元不等)。家庭旅館這種新的空間生產形態,以及游客、新的資本力量等新的空間生產關系的進入,有力地推動了茶卡村由脫貧攻堅向鄉村振興的空間跨越,也將茶卡村空間再生產納入了茶卡景區空間再生產的范疇。可以說,茶卡村是在茶卡鹽湖由工業制鹽到鹽湖景區的轉型進程中,實現由農耕經濟向旅游服務為主的新空間形態的歷史性轉變,并在這個過程中與鹽湖景區構建起了更緊密的空間聯系。同時,受限于鹽湖景區旅游的季節性,行政權力在旅游淡季動員富余勞動力開展生態恢復與土地生產,又進一步形成了周期性的旅游服務——生態保護協同發展范式,構建了以旅游服務這一新空間形態為主線的新的社會網絡關系。
可以說,作為易地扶貧搬遷的茶卡村的脫貧攻堅是對習總書記“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論的空間實踐,是一個由生態空間再生產向社會空間再生產的擴展過程,其鄉村振興在某種程度上是生態空間向社會空間擴展過程的深化,并在這種深化中塑造新的社會空間。行政權力和資本是茶卡村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的空間生產與再生產的宰制性力量,為茶卡村的空間生產與再生產提供了合法性基礎。只是,它們在某種意義上掩蓋了日常生活底層的聲音,原本熟悉的空間在一定程度上成了一種“熟悉的陌生”,日常在逼迫去自然化的運動中被他者化了[25]。與此同時,由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空間再生產過程中,村民亦在由溫飽走向小康的訴求轉換中深化了對自我與他者的理解,開始積極地加入到空間再生產的整體設計與具體行動中,村民行動作為鄉村振興空間再生產的一股重要力量逐步顯現,這也符合空間再生產的集體意向和價值追求。總而言之,茶卡村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的空間再生產,無論是在時間還是在空間上都是高度重疊的,包括貧困戶在內的村民也在新的空間形態中共同參與空間再生產,并在多種空間生產力量的再平衡中尋找空間再生產新的動能。
三、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脫貧村空間再生產的演化規律
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空間再生產,行政權力主導的脫貧攻堅逐漸導向行政與資本等多重驅動的新空間宰制力量的再平衡。空間再生產表現為新舊空間生產關系、空間社會關系、空間生態關系沖突與調適的再建構過程,其行為意向和價值追求具有集體性特點。
第一,空間再生產是新的空間宰制力量的再平衡。茶卡村的空間再生產是從脫貧攻堅空間生產狀態到鄉村振興空間生產狀態的社會化過程,不同空間宰制力量在空間再生產作用關系的變化,推動脫貧村空間生產關系中供需結構的再平衡。在茶卡村整村搬遷以及家庭旅館的最初引導中,行政權力貫徹精準扶貧、精準脫貧的底線思維,在脫貧攻堅的空間生產中表現出更強勢話語。“剛開始搬遷時,(很多人)都不愿意,怕(生活)沒著落,村干部動員好幾次,政策又好” 對茶卡村村民L的訪談,2019年7月23日。,政府提供無息貸款、公益性崗位等,村民陸續搬遷到茶卡村新區。但2018年整村脫貧后,茶卡村空間再生產的訴求發生了由“脫貧”向“致富”的轉變,協調推進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成為新的戰略導向。這時候,行政權力繼續發揮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的積極作用,資本則成為一種新的空間宰制力量,并在新的空間生產關系中發揮更基礎性的作用。家庭旅館作為一種新的空間形態,不僅改變了農耕經濟下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也構建了基于旅游服務的新產業鏈和產品形態,為村民從“脫貧”到“致富”提供了新的工具性力量。但如前所述,由于不少村民缺乏家庭旅館的經營意識,外來資本通過承包的方式介入旅館經營且這種現象有擴大的趨勢,并在某種程度上與村民的家庭旅館構成了競爭關系。有村民就表示,“如果要體驗當地民居,還是來這邊(家庭旅館)比較好,價格還便宜”對茶卡村村民M的訪談,2019年7月23日。 。更重要的是,租金收入雖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促進農民增收,但也使得村民對家庭旅館這種新的空間生產形態的實際參與度很低,其實質是輸血性扶貧的另一種租金變現,無法實現造血型的鄉村振興空間再生產。要言之,在鄉村振興的空間再生產中,不僅要發揮市場資源配置的決定性作用,也要更好地發揮政府的作用,全面調動起村民參與的主體性和能動性。通過行政權力的干預保障鄉村振興空間再生產的持續性與發展性,借助資本的力量協調并激發村民參與的主動性和創造性,實現行政權力、資本與村民參與在新的空間宰制力量的再平衡。
第二,空間再生產是空間沖突與調適的再建構過程。空間再生產是物質空間、精神空間與社會空間再生產的集合體,并且還包括了“個別的實體和特殊性、相對固定的點,并且不斷地流動”[11]88。通過整村搬遷和家庭旅館的運營,茶卡村由原來農耕文明進程中相對自然演化的空間生產,到脫貧攻堅的空間生產,再到鄉村振興的空間再生產,在空間沖突與調適中快速地創造出一種仍處于不斷變化的新的空間關系。其一,新的空間生產關系。整村搬遷改變了茶卡村整體貧困的空間狀態,村干部帶頭發展家庭旅館,村“三委”指村黨支部委員會、村民委員會、村務監督委員會。 班子成員8人中有7人經營家庭旅館,帶動了茶卡家庭旅館的興起。從2015年開始,政府通過旅游服務培訓授課、實操訓練等方式,嘗試構建新的適應生產力發展的旅游服務生產關系,并通過搭建互聯網服務平臺、智慧物流等方式,在鄉村振興的空間再生產中深化融合旅游服務價值鏈的新生產關系。其二,新的空間社會關系。茶卡村原有基于血緣、地緣或擬親緣的社會關系,越來越讓位于基于業緣的產業鏈協作關系,外來資本、游客的進入給空間帶來了全新的流動性,更使得原有的熟人社會日益轉化為半熟人半陌生人社會,亦建構了新的空間行為與行為規范。其三,新的空間生態關系。依托茶卡鹽湖,“茶卡羊”“茶卡雞”等新的農業經濟構建了新的品牌,推動生態空間向資源、資本有序轉化,退耕還林、生態養護等生態保護亦由政府推動演化為一種集體性的自覺行動。據統計,全村退耕地面積達1 959.97畝,占原耕地面積比重高達49.5%。顯然,空間再生產是一種空間不斷被生產與重構的過程,新舊空間生產關系、空間社會關系、空間生態關系的沖突與調適,不僅改變了主導新空間再生產的意識形態,同時也拒斥了空間再生產的同質化與一體化,為空間再生產的多樣化與差異化提供了最堅實的底層邏輯。
第三,空間再生產具有集體性的行為意向和價值追求。空間是“集體性行為和意向的產物”[26],決定了空間再生產集體性的行為意向和價值追求。社會主義的本質屬性和內在要求,更是決定了無論是脫貧攻堅還是鄉村振興的空間再生產,都必須“不讓一個人掉隊”“惠及全民”。茶卡村整體性的異地扶貧搬遷、扶貧資金入股分紅等行政權力主導的空間生產,以及家庭旅館這種新的空間生產形態的大規模推廣,使得空間再生產具備了很強的群眾普及度。其在增加村民收入的同時,也在某種程度上瓦解和顛覆了原有社會空間的集體意向,增加了空間消費化和貨幣化的風險。與此同時,地方性的文化傳統和歷史元素,也在經濟空間再生產中爆發了新的活力。以“耍社火”為例,“以前要村里到外面去化緣或自己準備,現在村里購買了新的(演出服裝、道具、音響等),大家耍社火很積極”茶卡村村民S訪談,2019年7月23日。 ,很好地調動了空間再生產的社會文化主體性。國家主體性與社會文化主體性的建設性合作關系是中國農村發展和減貧奇跡的重要機制[27],也是由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空間再生產的重要機制。社會文化主體性所涵蓋的家庭和家族、擬家族化的社會關系、社會組織以及區域社會,很好地詮釋了集體性的行為意向和價值追求。隨著行政權力推動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的限度日益顯現,資本推動空間再生產的弊端也開始出現,集體經濟這種新的空間經濟形態、合作社這種新的空間組織形態以及地方性文化傳統新的空間文化形態,包括政府-合作社-村民等多元主體協作的空間關系網絡,也在由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空間再生產中有了超越經濟以外的社會意義。空間再生產所表現出的集體性的行為意向和價值追求,構成了超越空間意識形態化或空間資本化的一種內生性的空間實踐向度。
四、推進脫貧村空間再生產的路徑分析
后脫貧時代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戰略轉換,是國家農村治理從脫貧到致富的戰略重心轉移的空間實踐需要。脫貧村的空間形態既是過去脫貧攻堅空間行為的結果,又是鄉村振興空間再生產的基石與起點。推進脫貧村空間再生產,既要注意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空間連續性,又要注意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空間發展性,實現從脫貧再生產到致富再生產的空間跨越。
(一)深化政策銜接,構建基于空間正義的政策體系
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空間再生產的政策銜接,是發揮中國政治優勢和制度優勢,破解中國相對貧困的農村村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發展之間矛盾的體制機制保障。扶貧第一書記、“共產黨員經營戶”等,是茶卡村順利完成脫貧攻堅任務的政策優勢。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空間再生產在時序、目標、導向等方面的深化拓展,為兩者之間的政策轉換提出了必要性;兩者在主體、內容、范圍等方面的耦合關系,則為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政策延續提供了可行性,同時也對脫貧村空間再生產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深化空間再生產的政策銜接,最重要的是變特惠式的非均衡扶貧為普惠式的“整村推進”,保障弱勢群體公平合理地獲取空間資源并實現空間權利。主要涉及三個方面:一是后脫貧時代脫貧攻堅政策的連續性。科學認識由絕對貧困向相對貧困的轉變,鞏固脫貧攻堅成果并探索建立防范返貧致貧長效機制,加緊形成解決相對貧困的普惠性社會保障制度。二是后脫貧時代鄉村振興政策的發展性。將“以黨建促脫貧”轉化為“以黨建促振興”,將“東西部對口支援”轉化為“東西部區域協作”,將“精準脫貧”轉化為“精準振興”,創造性轉化脫貧攻堅政策為鄉村振興政策。三是深化空間再生產政策之間的銜接。統籌土地、生態、農業、旅游等規劃以及基礎設施、人居環境整治、科教醫療等工作的關系,強化“多規合一”“多工作合一”的系統性。深化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空間再生產的政策銜接,構建基于空間正義的政策體系,是實現鄉村振興空間再生產的制度保障,也是加快推進國家鄉村治理能力與治理體系現代化建設的必然要求。
(二)優化產業結構,使脫貧村融入更大的空間社會網絡
脫貧攻堅再造了貧困村的產業空間形態,有效解決了貧困村的絕對貧困問題。如果說脫貧攻堅對產業扶貧的訴求是“農民缺什么”,那么鄉村振興對產業的訴求則導向了全面小康,其出發點是“農民有什么”(再考慮做什么)[28],這是一個很重要的認識轉向和實踐轉向。從更大的空間社會網絡來看,由于脫貧攻堅沒有很好地考慮“農民有什么”,旅游服務扶貧的單一化導致了空間實踐的同質化。優化脫貧村的產業體系并使之融入更大的空間社會網絡,成為脫貧村空間再生產的主要任務,其空間優化的核心是在原特色產業基礎上拓展新的空間形態,主要包括三個維度:一是延伸農業產業鏈與價值鏈。結合生態空間的承載能力,拓展脫貧村特色農牧業的生產空間,并融入區域性的“農業+”網絡系統,構建茶卡特色文化品牌體系。二是拓展新的產業空間形態。當前農村產業空間形態大都屬于在地產業,較多受制于實體性的時間與空間形態。茶卡鹽湖旅游的季節性,使得茶卡新的產業空間形態面臨嚴重的季節性失衡。文旅衍生品則是一種可以“線上轉移”的產業空間形態,完全可以成為原有產業空間形態基礎上的新的供給,甚至有可能發展為未來的主流空間形態,并形成更大范圍的空間循環。三是強化空間應急管理。特別是新冠疫情爆發以來,單一家庭旅館的空間形態受到巨大沖擊,也給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空間再生產帶來巨大挑戰。可以通過合作社協作、城鄉協作、東西協作等多種形式,拓展產業空間形態的協作網絡,達到以空間消弭風險的效果。要言之,構建更具包容性與開放性的現代產業體系,可以有效化解單一產業空間結構的市場風險,將多元化的特色經濟演化為空間再生產的穩定器,并將其空間再生產納入到國內國際雙循環相互促進的新發展格局,從根本上改變脫貧村在城鄉之間、區域之間的不平衡發展狀態。
(三)強化集體行動,構建村民主體的空間共同體
脫貧村空間再生產的主體是村民,如何將村民組織起來形成對空間再生產的集體行動,構建起村民主體的空間共同體,是對變化了的空間的一種社會性建構。其一,透過集體行動增強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無論是脫貧攻堅還是鄉村振興的空間再生產,“過去那種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給自足和閉關自守狀態,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相互往來和各方面的相互依賴所代替”[29]。行政權力主導的社會保障體系、公共服務體系等公共產品或服務,以及農村非正式治理網絡中提供的公共活動,都在農村空間的變化中給村民帶來安全感和共同感,村民在自覺或不自覺地集體行動中亦增強了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其二,透過集體經濟增強空間內部的共同體建設。集體經濟是將農民組織起來最重要的制度基礎[30],類似合作社、協會等新的行動主體成長的實質是新的社會關系建構過程。雖然脫貧村農業和非農業集體經濟的所有權關系或許是模糊的,但其帶來的共同利益和共同福祉是清晰的,這為空間再生產集體行動的積極性提供了堅實保證。其三,透過集體生活增強內外部的空間協調。空間再生產必然伴隨著資源、人口的流動,給農村空間再生產提供了異質性的文化場域。讓外來的資源、外來的人口也加入到空間再生產的集體行動,不僅可以顯著提高空間再生產的多元性,更重要的是形成空間再生產的共同作用力,讓農村成為村民與“新村民”共同呵護的空間共同體。當然,空間共同體的構建是一個多維度、多層次的復雜過程,脫貧村鄉村振興也在空間再生產中構建起具有高度社會性的關系網絡和價值秩序,并在村民的集體行動中形成對新空間的身份歸屬和社會認同。
五、結 語
脫貧村的鄉村振興是新時代中國鄉村振興全局系統中的重要組成部分,空間再生產為脫貧村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銜接與跨越補充了空間維度。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脫貧村由一種空間形態向另一種空間形態的整體性演變,很好地呈現了空間再生產的延續性與發展性。任何的空間再生產都“包含著、分裂著社會關系”[11]83,行政權力、資本等外力干預為脫貧村空間再生產提供了新的空間生產資源,村民作為鄉村振興的主體在這個動態過程中也逐漸成為一種新的宰制力量。可以說,脫貧攻堅不僅為脫貧村空間再生產提供了基石與起點,也構建了行政權力、資本、村民等不同空間再生產主體間新的空間社會關系。不同主體在新舊空間生產關系、空間社會關系、空間生態關系的沖突與調適中再造平衡,并在空間再生產中構建了新的空間網絡關系,使得脫貧村的鄉村振興空間再生產在脫貧攻堅基礎上實現了對其自身的超越,最終實現由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歷史性跨越。只是在這個過程中,行政和資本的力量往往是積極主動的一方,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脫貧村空間再生產的方向與進程,村民則很大程度上處于被動地位,這在打贏脫貧攻堅戰中表現得更為明顯。更重要的是,行政權力、資本等在脫貧村空間再生產某產業或某事項的過度集中,阻礙了脫貧村空間再生產資源的流通,反過來又固化了空間社會關系的不平等性。擺脫單一化、簡單化的政治邏輯或資本邏輯,避免脫貧村空間再生產的過度外部化或消費化,構建起以村民為主體的富有社會性的新空間秩序,才可以更好地發揮村民在空間再生產中的創造性。但剛剛擺脫了貧困的村民作為具有較強依賴性的個體,如何通過村集體(含合作社、工作隊等不同組織形式)將他們更好地組織起來,構建起行政權力、資本、村集體等脫貧村空間再生產不同主體間相對平等的空間社會關系,有待進一步專文討論。當然,空間再生產是歷時性的空間生產過程和結果,社會的差異、文化的差異、地域的差異、經濟的差異等,都可以解釋為空間再生產要素與過程的差異,同時也是空間再生產結果的差異,構建不同的空間社會關系并重新書寫脫貧村的社會史、文化史、地方史、經濟史。正是在這種差異中,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空間再生產實現了地域空間的本土化表述和呈現,從而使得地域文化在空間再建構進程中呈現出新的生命力和創造力,這也為破解千村一面、再造鄉村特色提供了另一種差異化的思路。
致謝:感謝山東大學、青島師范大學、北京師范大學三校聯合暑期社會實踐活動的胡志強、安福之、朵順強、李世捷、周昊、張迪等老師和同學們在調研中貢獻的辛苦和智慧,感謝中國傳媒大學齊勇鋒教授、中國人民大學王岸柳教授、中國文化傳媒集團鄭蕾博士、內蒙古農業大學劉公永講師等在論文修改中提出的寶貴意見。
參考文獻:
[1] 習近平.在決戰決勝脫貧攻堅座談會上的講話[N].人民日報,2020-03-07(02).
[2] 陸益龍.鄉村振興中精準扶貧的長效機制[J].甘肅社會科學,2018(4):28-35.
[3] 徐曉軍,張楠楠.鄉村振興與脫貧攻堅的對接:邏輯轉換與實踐路徑[J].湖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37(6):101-108.
[4] 彭貞貞,馬驥.新時代鄉村振興與脫貧攻堅的關系分析[J].現代化農業,2020(4):47-49.
[5] 王志章,王靜, 魏曉博.精準脫貧與鄉村振興能夠統籌銜接嗎?——基于88個貧困村1 158戶農戶的微觀調查數據[J].湖南師范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20,49(2):73-81.
[6] 豆書龍,葉敬忠.鄉村振興與脫貧攻堅的有機銜接及其機制構建[J].改革,2019,299(1):19-29.
[7] 王洪斌.脫貧攻堅與鄉村振興有效銜接需理順四個關系[J].人民論壇,2020(33):108-109.
[8] 左停,蘇青松.農村組織創新:脫貧攻堅的經驗與對鄉村振興的啟示[J].求索,2020(4):99-105.
[9] 劉明月,汪三貴.產業扶貧與產業興旺的有機銜接:邏輯關系、面臨困境及實現路徑[J].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57(4):137-144.
[10] 朱啟臻,吳玉敏.鄉村價值: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行動范式[J].黨政研究,2020(5):35-41.
[11] HENRI LEFEBVRE.The Production of Space[M].Translated by Donald Nicholson-Smith.Oxford UK:Blackwell Ltd,1991.
[12] 胡大平.哲學與“空間轉向”——通往地方生產的知識[J].哲學研究,2018(10):24-34.
[13] JALAN J,RAVALION M.Spatial Poverty Traps[R].Washington D C,USA:The World Bank,1997.
[14] CRANDALLl S,WEBER A.Local Social and Economic Conditions, Spatial Concentrations of Poverty,and Poverty Dynamics[J].American Journal of Agricultural Economics,2004,86(5):1276-1281.
[15] EPPRECHT M,MULLER D,MINOT N.How Remote Are Vietnam’s Ethnic Minorities? An Analysis of Spatial Patterns of Poverty and Inequality[J].The Annals of Regional Science,2011,46(2):349-368.
[16] 陳全功,程蹊.空間貧困及其政策含義[J].貴州社會科學,2010(8):87-92.
[17] 張京祥,胡毅,孫東琪.空間生產視角下的城中村物質空間與社會變遷——南京市江東村的實證研究[J].人文地理,2014,136(2):1-6.
[18] 杜培培.從差序、離散到融入——“村改居”社區的空間生產研究[J].城市規劃,2019,43(6):64-70.
[19] 張永凱,楊萬寶,李登科.甘肅省縣域農村貧困的空間演化分析[J].世界地理研究,2020,29(3):631-641.
[20] 王志章.連片特困地區空間生產與城鄉一體化的理論邏輯[J].吉首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7,38(3):26-36.
[21] 渠鯤飛,左停.協同治理下的空間再造[J].中國農村觀察,2019,146(2):136-146.
[22] 列斐伏爾.空間、社會產物與使用價值[M].王志弘,譯.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62.
[23] 孫江.空間生產——從馬克思到當代[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2-3.
[24] 魯品越.從經濟空間到文化空間的生產——兼論“文化-科技-經濟”統一體的發展[J].哲學動態,2013(1):24-27.
[25] 本·海默爾.日常生活與文化理論導論[M].王志宏,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54.
[26] 索亞.后大都市:城市和區域的批判性研究[M].李鈞,譯.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8.
[27] 王春光.中國社會發展中的社會文化主體性——以40年農村發展和減貧為例[J].中國社會科學,2019(11):86-103.
[28] LAN SCOONSE.Livelihoods Perspectives and Rural Development[J].Journal of Peasant Studies,2009,36(1):171-196.
[29] 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一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76.
[30] 賀雪峰.鄉村振興與農村集體經濟[J].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72(4):185-192.
From Poverty Alleviation to Rural Revitalization:A Study on Spatial Reproduction of Poverty Relieved Villages
——Take Chaka Village as An Example
ZHANG Junjie
(School of Management/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Shandong University,Jinan 250100,China)
Abstract:Poverty alleviation and rural revitalization are highly overlapped in space.From the perspective of spatial reproduction,we can better clarify the continuity and development from poverty alleviation to rural revitalization,which complements the spatial dimension for the convergence and leap from poverty alleviation to rural revitalization.Taking Chaka village as an example,from poverty alleviation to rural revitalization, spatial reproduction has changed the spatial form of Chaka village and its dominating power of spatial reproduction,and increasingly highlighted the strength of villagers’ actions.Spatial reproduction is the re-balancing of new spatial domination power,and also a process of spatial conflict and adjustment with collective behavioral intention and value pursuit.We should deepen policy convergence,build a policy system based on spatial justice,optimize industrial structure and integrate into a larger spatial social network,strengthen collective action and build a spatial community of villagers,and finally realize the strategic transformation of space reproduction from poverty alleviation to rural revitalization.
Key words:poverty alleviation;rural revitalization;poverty relieved villages;spatial reproduction;spatial relations
(責任編輯:張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