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樂的“黑牡丹”

◎文/黎淑貞

前些天，我的一位親戚擦窗戶不小心把凳子踩翻了，腰部輕微骨折住了院，我去陪床。

住到快一周時，病房里來了個老太太。老太太是坐著輪椅被推進來的，前呼后擁跟著好幾個人，一看就是個大家族。陪人中有一個穿著黑上衣、黑底白花及膝裙的女性，踩著高跟鞋走來走去，大將一般指揮著眾人：扶老人上床，擦床頭柜，擺放隨身物品。她把跟來的人趕到一邊，再把醫(yī)院的床簾“刷”地一拉，就遮住了所有人好奇的目光——人對新發(fā)生的事都充滿了好奇。

床與床之間的藍色布簾再次被拉開的時候，老太太已經褪去外套，換上棉布衣褲，干凈整潔地靠在搖起的病床上，安安靜靜地坐著，她像個聽話的嬰兒任人安放，她那么安靜，讓人并不覺得她是在住院。

陪人散去，只留下穿套裙的女子，她是老太太的女兒，像一朵黑牡丹，在房間里飄來飄去，她給老人安排停當，就給她削黃瓜吃。老人是糖尿病患者，要控糖，不能吃含糖分的水果，但血糖又不能太低，“黑牡丹”給老人準備了糕點和糖果。

病久了，不用測，老人自己都知道什么時候該吃塊糖，什么時候要控制飯量。陪人都不在的時候，她自己拉開床頭柜，摸出一塊糖或者餅干。有時候她也會抱怨說：“我女兒心狠著呢！我餓得不得了，也不給我多吃一口！”其實說這話的時候，她自己也知道，多吃一口，自己就要多承受一分風險。

“黑牡丹”走路帶著風，說話干凈利索，把里里外外打理得井井有條。她小姨是做清潔工作的，她把小姨請過來，工資只能多不會少，反正請別人也是請，自己家人照顧更好。

她沒有因為付了小姨工錢就隨意指使。只要不上班，她就去醫(yī)院替換，讓小姨回家休息，每次去醫(yī)院，她都帶著給母親特制的營養(yǎng)餐。她體諒她的小姨也不年輕了，她只要陪著掛水，坐著陪老人聊天就行，偶爾處理一下小便。“黑牡丹”除了給母親準備飯食，聽她絮叨，還要給她清洗、換裝，這些活都由她來干。在她精心的護理下，老太太干凈得就像春天里的一朵花，周身不但沒有異味，還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也難怪，老人退休前是一所學校的校長，自帶書香和典雅。

醫(yī)生建議老太太鋸腿，這位醫(yī)生口若懸河，終于把老太太說動了。老太太比畫著要截的部位長短高低，好像是在商量要鋸的不是腿，而是一根木頭。

“黑牡丹”來了，她收拾母親的用品，聽她轉告醫(yī)生的話。她聽了像對待一個不聽話的小孩，憐愛又生氣地說：“你要再提這個事，就要挨揍！知道嗎？”她知道母親不能接受殘缺，不能接受不完全的自己，也知道鋸了腿的后果并不是醫(yī)生說得那么完美。而她的母親聽說要“挨揍”，竟然呵呵笑起來，這語氣，多像小時候她說的。

接觸多了，這個風風火火、外表有點冷的女子讓人由衷地生出敬意。我了解到，她極善于統籌，把家事、工作、醫(yī)院安排得井井有條之外，生活還那么豐富多彩！交談中我們知道，她喜歡練書法，她寫，她愛人也寫。他們還養(yǎng)貓咪和小狗，給它們洗澡帶它們玩耍，把它們看成是家庭的一員；她把一樓的花園裝扮得像一個樂園，休閑時就和三五好友在花花草草中品茗，制作和享受美食。她的公公最喜歡她做的年糕和熱粥，只要老人去她家，提出來想吃，她就會立刻做。老人吃飽了，再帶一份回去，她的麻利我親眼所見。她的手機圖庫里全是跟好友旅游的美照，山水人文都極具特色，美得簡直不是眼前的她……她解說這些的時候，她的母親就在一旁微笑著靜靜地聽。她有個生病的老娘，顯而易見，這個病是持久戰(zhàn)，也牽扯了她很多的精力，她還有閑心情弄這些？

好像是回答我一樣，她說她的朋友都為她發(fā)愁，說有這么個久臥病榻的老娘。“其實她們都不理解，工作之余，給母親做吃做喝，陪她聊天；在家時就弄花草、逗貓狗、做好吃的……我很忙，但我感覺生活無比的幸福！再說，把老娘安排好，小姨白班，弟弟晚班，我機動，抽空還可以出去跟朋友野餐。”她翻到另一些照片，是在大龍湖的綠草坪上拍的，統一著裝的幾個白衣裙的美女，坐在花色艷麗的墊子上，享受咖啡和美食，引得周圍許多人來拍照。

生活千頭萬緒，她沒忘記享受人生；她說自己無比的幸福，讓我感動得無以復加。

午飯后，她把母親收拾好，讓她舒舒服服躺到一邊睡，她撩起裙子也上了床。小小的病床，她一頭，母親一頭；母親穿白衣服，她穿黑衣服，一白一黑共蓋一床薄薄的綠格小被子，都只遮住肚子和膝蓋。

病房里一點聲音也沒有，病人和陪護都進入了淺睡。

我和親戚在睡夢中被吵醒，睜開眼看，是她來了客人，在聊天，她歉意地笑了笑：“吵醒你們了！”

來人是她的同事，她們討論的是近期工資下浮的基數和周圍同事的反響。“我完全同意上級的決定，我們的生活已經很好了，都在困難時期，付出一點不算什么，至于工作，更要努力干好才行！”

我想起她手機圖庫里的照片，有幾張是國慶時拍的大合影，她們一大家人，來自各行各業(yè)，都穿著制服，警察、軍人、鐵路職工、醫(yī)生、學生……她的母親和小姨樂呵呵地站在其中，而這個活動的策劃就是她。

她說生活無比的幸福，我相信。

三天后，我們就出院了。那天中午，她坐在母親床頭，給老太太喝營養(yǎng)米糊。她跟我們擺手說再見，神態(tài)自然，沒有急躁和不耐煩。她把醫(yī)院當成了大本營，在這里，她的母親會受到醫(yī)生的照料、減少痛苦，這讓她心里安慰很多。

后來跟她聊天，她說不抱怨、包容、無私的愛、感恩一切，是她快樂的源泉，也是她一生的功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