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

兒子把警察爸爸當做最恨的仇人而自暴自棄:偷車、吸毒……這樣的父子關系最終要如何破解?請看下面的故事——
抓捕現場,老刑警之子被按在地上
陳國勝,今年32歲,是內蒙古自治區包頭市的一名刑警。信哥是陳國勝的同事兼好哥們,全名叫信德育,今年52歲。陳國勝在刑警中隊,信哥在他所在的中隊當副中隊長。
2018年5月8日,隊里連續接到五起機動車被盜的案件,通過監控錄像和走訪,刑警們推算出幾個盜車團伙可能下手的地點,便在附近蹲守。三天后,刑警們成功抓獲五名正在偷車的嫌疑人,還有一個放風的想跑,被兩名警察按在地上。
人被帶回隊里后,信哥讓這六人蹲在走廊里。突然,他停在放風男孩的跟前,讓他抬起頭來,陳國勝詫異地看了信哥一眼,他的聲音竟有些顫抖,沒等陳國勝搞明白怎么回事,男孩抬頭的一瞬間,信哥的鼻尖又不自覺地抽搐了幾下。
信哥揚起手想要打眼前的男孩,男孩不服氣地大嚷:“你打啊,你又不是沒打過。”信哥更是氣得說話也不利索:“你就作吧,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陳國勝站在一旁看看男孩,再看看信哥,有些想明白了,男孩應該是信哥的兒子小信。
果然在小信被拉去做筆錄后,信哥又跑來求陳國勝,他說小信才剛成年,要是背個案底,一輩子都完了。陳國勝也沒辦法,現在案件都是公開透明制,要是網開一面,另外五人會去督察那里告他們。
辦公室里的氣氛格外壓抑,信哥蹲著抽悶煙,不知過去多久,負責審訊的同事回來了,信哥先沖上去搶過筆錄,他快速地掃了幾眼,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笑容。據另外五人交代,小信是被他們騙來的,對于偷車的事一概不知,這點從小信那也得到驗證。
既然如此,陳國勝便讓人放了小信。本來應該由信哥親自將小信接回家,可同事們找了一圈愣是沒找到人。小信走后,信哥又如鬼魅般鉆了出來,原來他一直躲在廁所里,故意不露面。
那天的案子,陳國勝和同事們一直弄到后半夜才去找信哥拿數字證書。剛推開信哥辦公室的門,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陳國勝心知不好,趕緊進去。果然,信哥已經喝完一瓶汾酒,倒在旋轉椅上酩酊大醉,他桌上的八寶粥罐子里也塞滿了煙頭。
按規定,值班期間嚴禁喝酒,一旦被抓住,少說也是個記大過處分,搞不好還得丟工作。陳國勝慌亂地推醒信哥,可他醒來后像是有說不完的話,非要拉陳國勝嘮會兒嗑。
陳國勝拗不過,只得坐在一旁聽他講。原來,信哥從警校畢業后參加工作,辦了幾起大案子后,被調到市局刑偵支隊。
可機關單位能力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會搞人際關系,信哥脾氣直,常和領導鬧矛盾,以至于五十多歲了還是個普通科員,妻子也因此瞧不上他。他倆是1996年結的婚,那時妻子覺得警察高大威猛,保護一方平安,英雄得很,可婚后才發現不是那么回事。
信哥經常加班,有時一個月都見不上老婆孩子,要是碰上危險緊急的任務,可能直接被調到外地,手機關機,大半年杳無音信。不過信哥是個好男人,每個月工資除了留下幾百塊煙錢外,其余都交到家里,加上他和妻子都有正式工作,擔心離婚會影響仕途,便一直湊合著過了二十年。
2016年夏天,信哥的妻子被查出肝癌,萬幸還處于早期,能靠靶向藥維持,不幸的是每個月醫藥費五六千,而小信當時又正上高三,他是學藝術的,花錢跟燒油一樣。
沒辦法,信哥賣了車還背上一屁股債。然而,信哥的妻子自從患上重病后,仿佛看透了生死,決定重新活一把,她開始買昂貴的衣服,去高檔的餐廳吃飯,終于在一次同學聚會上,與初戀又擦出火花。初戀是做買賣的,手里有點小錢,還是離異,不介意她有病。沒過多久,妻子就提出了離婚。
信哥本來就覺得虧欠妻子,又不敢和她爭吵,怕她病情惡化,只得咬牙簽下離婚協議,那天晚上,小信也收拾東西和媽媽一起離去,后來也沒考上大學。
說到這,信哥哽咽了,他想不明白,自己兢兢業業干了大半輩子,怎么到頭來妻離子散。陳國勝想安慰信哥幾句,可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
雙面人生:好民警卻是不合格爸爸
2018年8月中旬的一天,市局開展為期三個月的禁毒百日會戰,小信因為吸食安納鉀被禁毒支隊抓了個現行。被這陣仗嚇到的他當場報上信哥的大名,正巧在場的緝毒警有兩位與信哥認識,便把人送到陳國勝所在中隊來。
信哥揪起小信的衣領便打。打了二十幾分鐘,信哥沒了力氣,癱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手指仍打著哆嗦指向小信。陳國勝連忙把小信攙到他的辦公室里,他反倒向陳國勝鳴起冤來。他的意識中,安納鉀并不算毒品,因為廉價,成癮性不強。陳國勝直接呵斥住他,說這也是國家管控的精神藥品,并罵了他。不知道是陳國勝罵得太狠了,還是信哥打得太重了,不大會兒,小信竟哭了起來。
從小信口中,陳國勝得知了一個不一樣的信哥。打記事起,小信就格外害怕信哥,每次見面信哥都繃著臉,甚至從衣食住行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小信稍有不慎就會挨信哥的打,每次打完,信哥還美其名曰“是為了你好”。上小學時,小信看上一個籃球,賴在商場櫥窗前不走。換別人的父母,要么給孩子買了,要么厲聲呵斥,可信哥直接當場打了小信一頓,自那之后,小信再沒敢主動要過一次東西。
在家里,小信不敢開玩笑,更不敢活蹦亂跳,都說家是避風港,可小信從未感覺到,以至于他特別叛逆,在父親面前是乖乖孩子,在母親面前卻是“混世魔王”。小信學習不好,但是乒乓球打得好,曾拿過多次市冠軍。高二那年,班主任叫來信哥和他妻子,想讓小信改走體育特長生,可信哥不同意,他說中國最不缺的就是會打乒乓球的人,還是學畫畫吧,以后還能當個美術老師。那天晚上,小信第一次和父親大吵起來,換來的又是一頓毒打。
就這樣,父母離婚的時候,小信反而感覺解脫,他對父親除了恨,再沒有別的情感。說話間,信哥把陳國勝叫出去,他想明白了,這次不給小信一點教訓,以后肯定會出大事。他讓陳國勝把小信送到案發地派出所,陳國勝想勸幾句,可信哥主意已定。回到辦公室,小信說想上廁所。按規定,吸毒人員上廁所必須有警員盯著,但礙于信哥的面子,陳國勝沒法做得太難看,便把他送到衛生間,自己順便在外面抽根煙。然而,一根煙過去,里頭竟沒有任何聲音,陳國勝趕忙進去看,哪還有半個人影,衛生間在一樓,人早跳窗戶跑了。
不出陳國勝所料,信哥知道后,對他破口大罵,可說什么也晚了,小信的手機還在禁毒支隊那邊扣著,人也聯系不上。
信哥打電話給線人老李,他混跡黑道十幾年,認識的人極多,盡管他滿口答應會找回小信,可信哥還是不放心,叫上陳國勝去看守所提訊上次抓回來的那五名盜車嫌疑人。
第一次審訊時,這五個小子還沒蹲過大獄,除了自己的問題外,愣是沒說出其他人。但這次不同,三個月來他們嘗了不少苦頭,再次見到警察,就像見了救星,一個個搶著交代問題,爭取立功減刑。
幾天以后,通過他們提供的線索,陳國勝在市郊的村子里抓到盜車團伙的一個高層成員趙冉,陳國勝和信哥親自審訊他。
可趙冉是個老油條,知道沒抓住現行,警察拿他沒辦法,干脆裝起傻,一時間審訊僵持住了。大約一個小時后,信哥罵了句臟話,然后狠狠掐滅煙頭走出去。陳國勝猜到他想要干什么,也跟出去,可是晚了一步,只聽見兩聲清脆的耳光聲,趙冉的臉頰已經泛紅。
通過訊問室的監控和錄音,陳國勝看見趙冉瞪大了眼睛,被信哥打得鼻青臉腫,最后信哥從單警裝備中抽出那根帶電擊功能的手電筒,在一陣噼里啪啦的白光中,趙冉不僅交代了犯罪事實,還告訴了信哥關于小信的消息。他說,上次抓住那五個小子和小信后,小信就和他們斷了聯系,可團伙老大看中小信干活利索、辦事靠譜,就又派人勾搭他。他們與一高利貸公司相熟,便利用小信年輕愛虛榮的特點,通過套路貸,先拍下小信與一女孩的不雅照片,以此威脅,后來又想著用毒品徹底拿下小信,沒想到趕上禁毒會戰,把小信抓了。
挺胸擋刀,那是一種豁出命的父愛
那天,小信跑出去后,跟老大攤牌,發誓再也不干了。老大不肯,幾經挽回無果,便叫人把小信關到了一個秘密據點。趙冉只知道那是一座簡易樓,但具體位置并不知道。信哥看他不像是說假話,只得退了出來,正好跟準備進去的陳國勝撞個滿懷。他不好意思地拍了拍陳國勝的肩膀說:“小陳你放心,等找到兒子后,我主動去找督察承認錯誤,絕不連累弟兄們。”
信哥撥通老李的電話,老李那邊也有了線索,有人在麻花營附近看見過小信,那邊有一座簡易樓。撂下電話,信哥拔腿就往外跑,陳國勝知道他想干什么,這樣貿然過去,太冒險了。
可信哥管不了那么多,等陳國勝追出去時,他已經開上警車出了中隊的門,陳國勝連忙召集同事們帶上裝備支援他。
一路上,陳國勝的心怦怦跳個不停,車子越開越快,等陳國勝找到地方時,只有信哥的車佇立那里。陳國勝趕緊帶著同事們沖入樓上的房間,信哥已經倒在血泊里,他腰部中了兩刀。
“小陳,你們往那邊追,快!”信哥用盡最后的力氣,掙扎著指向走廊的另一邊。陳國勝讓兩個人留下來打120,其余人追過去,他先后通知了麻花營村的治保委員會和屬地派出所,采用分段阻擊的方式,最后將盜車團伙一行人抓獲,并救回小信。
小信跌跌撞撞地跑到陳國勝面前,他永遠忘不了小信那一刻的眼神,緊張中混雜著驚恐,他緊緊拉住陳國勝的手,問他爸怎么樣了。陳國勝安慰他說:“沒事,咱們馬上去醫院。”
路上,小信告訴陳國勝,他在簡易樓里被關了幾天后,團伙老大再次找到他,拿刀威脅,揚言要剁下他的左手,作為散伙的代價。幾番來回后,正當小信以為自己要殘廢時,信哥突然闖了進來。他看見小信的手被按在桌子上,旁邊架著刀,急得當場掏出警察證,并假裝腰里有槍。
老大本想抓小信當人質,卻被信哥攔下,兩人頓時廝打起來,而那兩個按住小信手的小弟一見警察證,立馬嚇得臉色煞白,其中一人哆嗦著抽出了刀,小信知道他要干啥,趕忙沖上去,卻被扭頭看見這一幕的信哥推開。尖刀兩次刺進信哥的腰際,鮮血浸透了衣衫,小信掙扎著想上去幫信哥,可盜車團伙的三人眼瞅著出了大事,慌亂地拖著他逃跑了。
看著父親偉岸的身軀倒下,他卻無能為力,小信的心里像被千百條小蟲子咬噬著,曾經的“仇人”轉眼成了“恩人”,他這才明白父親對他的愛——那是為了他,可以豁出命的愛啊!
說到這里,小信抑制不住地抽泣起來,陳國勝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在經過一番搶救后,信哥脫離了危險。進去看他時,小信突然低低說了句:“爸,對不起。”屋子里瞬間安靜,信哥的嘴角抽動幾下,呼吸聲也逐漸粗重,陳國勝連忙把其他同事都叫了出來,單獨留下父子倆。哭泣聲在閉門的一瞬間爆發,半個多小時后,小信紅著眼走出來,他告訴陳國勝,有些錯永遠躲不過,既然自己犯下了,就必須面對。陳國勝把小信帶回刑警隊,經了解,他參與了三起盜車案,一共盜了五輛車。
2019年3月6日,小信被法院判處三年零六個月有期徒刑,此前信哥也因刑訊逼供被撤職且記黨紀大過處分。陳國勝問信哥,如果早知道會是這結果,后悔嗎?信哥點燃根煙,猛吸幾口,然后搖了搖頭,以前他把工作看得比天都高,現在才明白家庭同樣重要,小信走到今天,和他有脫不開的關系,但他相信,小信從監獄里出來,一定會做個好人。事實證明,信哥的堅持是對的。
2021年5月初,陳國勝和小信所在監獄的獄警吃飯。對方說小信在里頭表現不錯,因為上過學,有文化,還承擔起獄里的普法教育工作。陳國勝頗感欣慰。
編輯/宋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