龔一謙,周慧欣,張瑩,朱新麗,沈蓓蓓,王霄,丁焱
產后抑郁癥(Postpartum Depression,PPD)是圍生期最常見心理健康問題之一,其危害性大,對母嬰及其家庭造成嚴重后果,如自殺、傷嬰等[1-2]。臨床研究估計的發病率為10%~16%[3-4]。還有一部分產婦雖未達到診斷標準,仍表現出一定的抑郁癥狀,如未對其予以干預,則會增加發展為產后抑郁癥的可能性[5]。證據顯示,約50%的產后抑郁癥患者起病于產前;而產前無相關癥狀的產后抑郁癥患者,其起病與產后早期不良心理狀態密切相關[6-8]。近年來,加強推進孕產婦這一重點人群的心理健康保健工作已在產科臨床工作者中達成共識[9-10]。2020年9月,國家衛健委印發的《探索抑郁癥防治特色服務工作方案》[11]中提出,將孕產期抑郁癥篩查納入常規孕檢和產后訪視流程中,進行孕期和產后抑郁的篩查追蹤。我院自2017年起即對所有來院建檔產檢的孕婦開展心理篩查,對心理篩查結果異常者給予相應的心理保健服務,且跟蹤隨訪其心理狀態至產后出院前[12]。本團隊為了進一步推進我院圍生期孕產婦心理保健工作,基于醫院信息系統(Hospital Information System,HIS)數據,對孕婦群體產后抑郁癥狀的發生情況進行分析,探究其影響因素,報告如下。
1.1對象 本研究已通過醫院倫理委員會審查(婦產科倫審2017-43)。2020年4月從HIS中提取2018年6月至2019年6月在我院建檔產檢孕婦的數據資料。納入標準:①年齡≥18歲;②首次產檢時廣泛性焦慮量表-7(7-item Generalized Anxiety Disorder Scale,GAD-7)[13]自評分值≥10分,或患者健康問卷-9(9-item Patient Health Questionnaire,PHQ-9)[14]自評分值≥10分,或自我報告有自殺自傷傾向者;③按規定完成所有產前檢查,本院分娩,圍生期醫療記錄完備。排除標準:①胎兒畸形;②新生兒死亡。脫落標準:分娩后未填寫愛丁堡產后抑郁量表(Edinburgh Postnatal Depression Scale,EPDS)[15]的產婦。
1.2方法
1.2.1調查工具 ①GAD-7。由Spitzer等[16]于2006年編制,用于評價患者過去2周的焦慮狀況及程度。何筱衍等[13]在2010年將該量表引入我國,并在綜合性醫院患者中進行了信效度檢驗。量表自評,共7個條目,采用0~3分(完全沒有=0分,幾乎每天=3分)評分,總分0~21分,得分越高,說明焦慮癥狀越嚴重。其中0~4分為無焦慮,5~9分為輕度焦慮,10~14分為中度焦慮,≥15分為重度焦慮。焦慮癥狀陽性的篩查分界值10分[16]。②PHQ-9。由Spitzer等[17]于1999年編制的9條目抑郁癥狀自評量表,旨在評估患者近2周是否有抑郁情緒。2020年9月,國家衛健委《探索抑郁癥防治特色服務工作方案》[11]建議采用PHQ-9對孕產婦等重點人群進行抑郁癥篩查。量表9個條目采用0~3分(完全沒有=0分,幾乎每天=3分)評分,總分0~27分,得分越高,說明抑郁癥狀越嚴重。其中0~4分為無抑郁,5~9分為輕度抑郁,10~14分為中度抑郁,15~19分為中重度抑郁,≥20分為重度抑郁。卞崔東等[14]在中國綜合性醫院患者中測得Cronbach′s α系數為0.86,重測信度為0.95,10分為抑郁癥狀陽性的篩查分界值。③EPDS。由Cox等[18]編制的10條目產后抑郁癥狀自評量表,用于識別可能出現的產后抑郁癥狀及程度。每個條目評分0~3分,分別表示從不、偶爾、經常、總是。總分為0~30分,得分越高,表示產后抑郁癥狀程度越嚴重。本研究使用中文版EPDS,Cronbach′s α系數為0.760,效度為0.584,中文版EPDS將10分作為產后抑郁癥狀篩查分界值[15,18]。
1.2.2數據收集方法 從HIS收集以下時間點的數據:①建檔產檢時。產科護士收集孕婦年齡、文化程度、孕次、產次、不良孕產史、此次妊娠是否為輔助生殖。心理專科護士在孕婦進行首次產前檢查時,采用GAD-7和PHQ-9進行心理狀態篩查,詢問個人精神心理疾病史、家族精神心理疾病史以及有無自殺自傷傾向。對于心理篩查結果異常的孕婦,我院基于前期研究所構建的孕期心理保健方案提供心理保健服務[12]。助產士、心理專科護士均經過心理專業培訓并通過考核;產科醫生均獲得二級心理咨詢師資質;精神科醫生來自三甲精神衛生中心,職稱均為(副)主任醫師。②孕晚期。研究對象孕晚期產檢時(孕33~35周),心理專科護士再次采用GAD-7和PHQ-9對孕婦進行篩查。③產后。產科護士收集有無妊娠合并癥/并發癥、分娩類型、分娩方式,以及孕期參與心理干預的次數。心理專科護士采用EPDS進行產后抑郁癥狀的篩查,EPDS的評估于產后2~3 d由HIS推送至產婦微信,責任護士或者心理專科護士至產婦床旁提醒其在出院前填寫完成EPDS。
1.2.3統計學方法 采用SPSS25.0軟件進行數據分析。正態分布的計量資料采用t檢驗,非正態分布的計量資料采用非參數檢驗;計數資料的組間差異比較采用χ2檢驗或Fisher′s確切概率檢驗。采用多因素Logistic回歸分析探討建檔產檢時心理篩查異常女性發生產后抑郁癥狀的影響因素。檢驗水準α=0.05。對于缺失數據,采用眾數填補法進行填補[19]。
2.1研究對象的一般資料 建檔孕婦共9 386例。其中心理異常1 058例,產后脫落377例,最終納入研究681例,年齡20~42(31.86±4.18)歲,建檔產檢時孕6~16(10.23±3.51)周。
2.2心理篩查結果與產后抑郁癥狀的發生狀況 681例孕婦建檔產檢時GAD-7得分7(4,10)分;PHQ-9得分11(10,13)分。孕晚期GAD-7得分2(0,4)分;PHQ-9得分3(2,5)分。產后EPDS得分4(2,8)分。有產后抑郁癥狀105例(占15.4%),其中有自殺自傷傾向14例(占2.1%)。
2.3不同特征孕婦產后抑郁癥狀發生率比較 見表1。

表1 不同特征孕婦產后抑郁癥狀發生率比較(n=681) 例(%)
2.4產后抑郁癥狀的Logistic回歸分析 以有無發生產后抑郁癥狀為因變量(賦值:0=無,1=有),納入表2中有統計學意義的自變量進行多因素Logistic回歸分析。結果顯示,有個人精神心理疾病史、孕晚期僅焦慮癥狀、孕晚期僅抑郁癥狀和孕晚期兩癥狀均存在是產后抑郁癥狀的危險因素,見表2。

表2 產后抑郁癥狀的多因素Logistic回歸分析(n=681)
3.1心理篩查異常孕婦產后抑郁情況分析 建檔產檢時心理篩查異常孕婦產后3 d的抑郁癥狀發生率為15.4%,和其他調查研究相比較并不高,如日本產婦產后2~3 d抑郁癥狀發生率為21.3%,尼日利亞產婦產后5 d抑郁癥狀發生率為20.9%[20-21]。發生率的差異可能與篩查分界值的不同有關:當本研究的EPDS分界值與以上研究一致時(8分或9分),產后抑郁癥狀發生率(22.3%或19.5%)則與以上結論相似。表1結果顯示,建檔產檢時不同心理篩查異常孕婦產后抑郁發生率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112)。導致該結果其原因:一方面,由于篩查時一般只詢問孕婦近1~2周的情況,而影響孕婦建檔產檢時心理狀態的應激源未必持續至孕晚期及產后,因此本研究建議,可能需要重新考慮孕期心理篩查的合適時間點;另一方面,既往研究中服務提供者[22]曾指出,盡管PHQ-9為臨床上常用的抑郁篩查量表,且被推薦適用于圍生期;但該量表含有較多的軀體癥狀條目,因此未能較好地區分孕期特殊生理癥狀與抑郁癥狀,如入組的研究對象孕周均在孕6~16周,與早孕反應的時間高度重合,可能導致篩查的假陽性率增高[11,23],未來建議開發含軀體癥狀條目較少的量表進行評估。
需要注意的是,美國婦產科醫師學會推薦理想的產后抑郁篩查時間為產后4~8周[24-25]。而我院選擇產后出院前的時間點進行篩查,是由于臨床上在該時點對產婦進行心理篩查較為方便實施;且Adewuya[21]證實,產后5 d內的抑郁癥狀能可靠地預測產后4周和8周的產后抑郁癥診斷,說明產后早期出現的抑郁癥狀可能是產后抑郁癥的危險因素之一。因此,有必要探討產后早期抑郁癥狀的發生情況,為預防干預爭取更多的時間。未來可以繼續開展產后42 d抑郁癥狀發生率和產后出院前的EPDS評分的相關性研究。
3.2產后抑郁影響因素分析 Logistic回歸分析結果顯示:既往精神心理疾病史和孕晚期心理篩查異常是發生產后抑郁癥狀的危險因素,與既往研究結果[26-28]一致。Le Strat等[26]收集了43 093名美國女性數據分析,圍生期抑郁癥與其既往個人精神心理疾病史顯著相關;Grigoriadis等[27]的系統評價顯示,孕晚期的焦慮癥狀與產后6個月內報道的抑郁癥狀顯著相關;Lee等[28]證實孕晚期存在抑郁情緒對產后即刻、產后3個月的抑郁癥狀均有影響。
目前,許多國家和地區都推薦在妊娠期進行心理篩查,以識別潛在的心理問題,然而篩查的時機和頻率尚未有明確的標準。美國婦產科醫師學會推薦,至少對圍生期女性進行1次抑郁篩查;而加拿大預防保健工作組認為,目前尚未有高質量證據表明在初級保健實踐中的抑郁篩查具有效果,且對篩查所得的假陽性人群的后續隨訪會使臨床工作者耗時耗力,也可能導致不必要的治療;美國預防服務工作組則從另一方面指出,存在焦慮/抑郁危險因素(如既往焦慮/抑郁癥史等)的女性可能從多次篩查中獲益[25,29-30]。結合以上觀點,認為對一般孕婦人群而言,在孕晚期進行心理篩查可能使臨床實踐的成本-效益更大化;而對既往有精神心理疾病史的孕婦,篩查頻率則需要適度增加。因此,本研究建議產科臨床工作者在孕婦建檔產檢時,重視其既往精神心理疾病史的收集;對無既往精神心理疾病史者在孕晚期進行常規心理篩查,而對存在既往精神心理疾病史者,則需重點關注其整個孕產期的心理狀態,必要時適當增加篩查次數。
3.3心理保健服務的干預效果需進一步提高 本研究結果還顯示:孕期是否參加心理干預對產后抑郁癥狀的發生沒有顯著影響,與既往研究的結論有所差異[31]。本研究認為造成此差異的原因可能有兩個:從供方角度看,我院目前所提供的心理干預形式多為健康教育、心理疏導等,尚未形成以循證為基礎的結構化心理預防保健整體方案,因此未產生明顯效果;從受方角度看,在中國對精神心理疾病普遍存在“病恥感”[32],而我院所提供的心理保健服務遵循知情選擇,因此不少孕婦因多種原因并未遵循心理保健人員的建議堅持完成整個預防干預過程,導致個體間預防干預效果有所差異,整體看來也未產生明顯效果。未來需要在進一步提升我院心理保健提供者的專業能力的同時,通過多種途徑提高公眾對心理健康的認知,消除病恥感,共同保障孕產婦的心理健康。
本研究結果顯示,建檔產檢時心理篩查異常產婦產后抑郁癥狀的發生率并不高,提示可能需要重新考慮合適的孕期心理篩查時間點及量表。影響產后抑郁癥狀的因素為孕晚期存在焦慮癥狀、抑郁癥狀和焦慮抑郁癥狀,以及有既往個人精神心理疾病史,因此建議今后重視孕晚期孕婦和有既往精神心理疾病史孕婦心理狀況的跟蹤隨訪。本研究存在局限性:EPDS篩查量表實際完成率只有64.4%,未來應進一步提高產婦對產后抑郁篩查的接受度。另外,仍需要進一步研究探索如何提高心理保健服務的有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