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圖像中方桌的器型特征研究

■袁進東，楊 瑩，汪俊霞，夏 嵐 Yuan Jindong & Yang Ying & Wang Junxia & Xia Lan

(中南林業科技大學家具與藝術設計學院，湖南長沙 410004）

明清家具的研究已過去一個世紀之久，經歷了西學與中學，其成因、品類、結構、裝飾特征，已經被深入研究[1]。但是，在這個領域中，明清家具的年代問題沒有系統的解決。沒有在時代上的精準斷代，就無法將其同一時期的作品組合成一個共同體，也就不能正確的歸納它們之間存在的共性。然而明清時期遺存了大量的木刻版畫和宮廷繪畫，其中的故事人物以及生活場景呈現出清晰的家具器型，可以為研究其器型特征和發展演變提供參照。

1 明清時期的圖像

明清時期的圖像，指的是明代和清代所遺留的圖像文物資料，包括木刻版畫和工筆畫等等。在明代，木刻版畫的藝術表現極度繁榮，達到了高峰時期。明中期至晚期數量大增，爭奇斗艷，如明代萬歷年間出現十分發達的金陵版畫，萬歷之后的武林版畫、蘇州版畫以及吳興版畫等等。書商們請當時有名的畫家，如唐寅、仇英、陳洪綬、丁云鵬等人參與書籍中插畫的繪制，晚明時期幾乎到了無圖不成書的局面[2]。

到了清代早期，西洋傳教士畫家在宮廷中開展了創新型的活動，為中國工筆畫帶來了新的風貌，由重寫意轉變為重寫實。這既是文化融合，又能迎合當時統治者的審美需求。繼而發展至清代中期，宮廷繪畫形成了繼宋徽宗以后中國院體畫的又一高峰。無論是中國傳統木刻版畫還是清代宮廷繪畫，其中的故事人物以及生活場景呈現出清晰的家具形態，都為明清時期方桌的形制特征提供參照依據。

2 明清時期的方桌

方桌是四邊長度相等的桌子。其有大中小三種尺寸，按照北京匠師的習慣也稱其分別為“八仙、六仙和四仙”[3]。方桌在器型上，包含桌面、邊抹、束腰、腿足以及棖子。它作為承具，在圖像中常見于庭院以及室內場景中。無論是日常生活，還是宴樂雅集，其用途十分廣泛。

■圖1 明謝環繪《杏園雅集圖》

■圖2 明《朱瞻基斗鵪鶉圖》軸

■圖3 明《麟堂秋宴圖》

■圖4 明萬歷閑集雅齋刻本《唐詩畫譜》

在明清家具的年代分期上，《明式家具研究》一書中，將“明式家具”依據風格樣式和結構等特征判定為明初至明中期、明中期至明晚期、明晚其至清前期三個歷史時期。《中國美術全集g工藝美術篇11——竹木牙角器》一冊中，提出將清代家具分為清初、清中期、清晚期三個時期。本文借鑒的是明清瓷器年代分期，所界定的“明清時期”在時間上是一個比較明確的概念，明清兩個朝代歷時543年，具體地講就是明代早期（1368-1435）階段的洪武、建文、永樂、洪熙、宣德；中期階段（1436-1572）的正統天順、景泰、成化、弘治、正德、嘉靖、隆慶；晚期階段（1573-1644）的萬歷、泰昌、天啟、崇禎；清代早期（1644-1735）階段的順治、康熙、雍正；中期（1736-1850）階段的乾隆、嘉慶、道光；晚期（1851-1911）階段的咸豐、同治、光緒、宣統。雖然明清家具實物的年代還未得到很好的解決，但繪畫的年代是比較清晰的，因此可通過歸納繪畫中方桌的形態，來研究其發展演變。

3 明代圖像中方桌的器型特征

3.1 明早期：承襲宋元

方桌在明清圖像中較為常見。在明代資料中，明早期家具圖像主要有謝環繪《杏園雅集圖》和無款署的《朱瞻基斗鵪鶉圖》軸。謝環是明代早期著名的宮廷畫家，它于1437年繪制的《杏園雅集圖》，圖像表現的是正統二年三月一日，在楊榮的私家花園“杏園雅集”活動[4]。兩幅圖像清晰的呈現出明早期方桌的形制，大致可將其分為有束腰或無束腰兩種。有束腰方桌有兩張，桌一（圖1），邊抹呈上下對稱形態，牙板與腿足邊沿鎪出卷云紋，腿間裝卷曲的高拱羅鍋棖。桌二（圖2），牙板呈壸門式，足端內翻矮扁馬蹄，通體形態較為清秀素雅、簡潔實用。無束腰方桌一張（圖1），呈四面平式，牙板為壸門式形態。這三張方桌，皆做髹漆處理。

在明早期與家具有關的文獻中，明代曹昭撰《格古要論》，是考究木制和髹飾家具的史料，也是中國現存最早的文物鑒定專著。該書分門別類介紹鑒賞古物，其中載：“洪武初，抄沒蘇人沈萬三家條凳、桌椅、螺鈿、剔紅最妙”[5]。平江至南宋時期，是手工藝的中心，著述中的家具應當是元末明初的蘇州制品。因此，從以上資料可以看出明代初期，方桌的形制基本承襲宋元，以簡潔實用為主，其中較流行漆木家具。

3.2 明中期和晚期：創新發展

明中期和晚期的家具圖像有《麟堂秋宴圖》（圖3）和明萬歷閑集雅齋刻本《唐詩畫譜》（圖4）。《麟堂秋宴圖》中有三人圍坐，中間方桌的形制有束腰，牙板呈壸門式，邊沿起燈草線，曲度婉轉。腿部兩側飾倒齒紋，形態如螞蚱腿，足端內翻如意云紋。圖4中的方桌為四面平式，桌面與腿足用霸王棖構件連接，既增強了方桌的穩定性，又避免了之前腿間裝橫棖礙腿的缺點。

與前期相比，明中期和晚期方桌的形制更加簡練完善，局部構件上有所創新。該時期家具的創新和發展得益于經濟的發達和生產力的提高。發展至明中期，農業和手工業生產水平有所提高，工匠獲得更多的自由，貨幣廣泛流通，海禁開放，對外貿易日益頻繁等因素促進了商品經濟的發展。尤其隨著水利運輸條件的不斷完善，使得林業經濟出現前所未有的繁榮局面[6]。嘉靖年間（1522-1566年）規定，全國匠戶一律準許交錢代役，進一步解放了生產力，對于手工藝的發展起著很大的推動作用。

從明萬歷年午容編《魯班經匠家鏡》中，也可以側面的看出，該時期家具的樣式增多。這是一本流傳民間的建筑與家具行業的專用工具書，內容包括行幫的規矩、制度以及儀式，是當時中國家具制作理念的集中體現，也反映了中國民間木工往往即是建筑師也是家具設計及制造者[7]。該書與早期刻本《魯班營造正式》相比增加了與家具相關的五十二則條款，說明晚期家具的需求量增加，匠師根據社會需求，對家具形態進行了增補。

江南地區是當時家具的重要產地之一。該地區的大城市日益繁榮，市鎮迅速興起。社會經濟的繁榮使得江南地區成為人文薈萃之地，多數文人雅士興建起大量的私家園林。他們影響著園林的設計以及園林建筑中的家具[8]。因此，該時期園林、家具、工藝品相輔相成，是明代藝術大融合趨向的一個典型代表。由此可以看出，明中晚期家具的品質和數量達到了高峰是由多方面的原因造成的。

■圖5 清《雍親王題書堂深居圖屏?持表對菊》軸

■圖6 清冷枚《春閣倦讀軸》

■圖7 清宮廷畫家繪《康熙便服寫字像》

■圖8 清道光《孝全成皇后與幼女像》

4 清代圖像中方桌的器型特征

清代是中國歷史上最后一個封建王朝，家具作為優秀傳統文化的一份子，在該時期得到了高度發展。清早期的家具形態承襲明代樣式，清早期后段開始，為迎合新統治者的生活需求、藝術趣味以及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家具開始顯現一些新的樣式，“清式家具”應運而生。清代家具的特征一方面表現為“清承明制”，另一方面表現為“清式”家具的萌芽與發展。

4.1 清早期和中期:“清式家具”應運而生

在清代繪畫中，呈現出來的形態更加清晰。清早期順康年間，方桌的形態承襲明代形制，帶有濃厚的明晚期家具特點。由于當時的工匠還是天啟、崇禎年代的人，因此形制無太大差異[9]。16世紀80年代，女真族在努爾哈赤的率領下合并諸個部落，建立后金政權，后又以武力入關奪取政權，建立大清國。康熙時期，軍事和政治都取得勝利，焦點向經濟的發展方向轉移。在明代已取得的高度成就上，由于文化上出現滿漢合流的趨勢，因此家具藝術能夠繼續發展[10]。

清早期的圖像有陳枚《雍親王題書堂深居圖屏 ? 持表對菊》軸（圖5）和冷枚《春閣倦讀軸》（圖6）等等。陳枚和冷枚均為清宮廷畫師，供奉內廷。《雍親王題書堂深居圖屏》共十二幅，是康熙晚期和雍正初期，清宮廷畫師繪制的一套屏風絹畫，描繪內俯侍女的日常生活場景[11]。雍乾年間，宮廷繪畫中的家具，形制、色彩以及裝飾刻畫得十分逼真寫實。

從康雍時期圖像中的家具形態可以看到端倪，這里出現了一些新的樣式，即“清式家具”。該時期方桌的特征總結如圖5、圖6所示，方桌形制與前期相比，構件增加，流行羅鍋棖或拐子形羅鍋棖，棖上裝矮老或雙環形、云形卡子花形態，羅鍋棖的轉折處呈方形。圖5，方桌通體裝飾繁縟富麗，嵌花卉紋螺鈿。圖7，方桌通體髹黑漆，描金龍紋，桌面嵌大理石，束腰四角是回紋立柱，羅鍋棖兩端飾西方式卷草紋，桌腿形態延續明晚期螞蚱腿做法，細部兜轉陽線，加強裝飾性[12]。

清中期的圖像有道光《孝全成皇后與幼女像》中的方桌（圖8），桌面邊抹呈冰盤沿形態，束腰是長形透光，腿上部飾如意形披肩，牙板中部下垂呈卷云形，足端內翻方形回紋馬蹄。《燕寢怡情》中的方桌（圖9）呈四面平式，腿間裝拐子形牙子，牙子中部下垂呈方形，直方腿，足端形態與前圖類似。

綜合以上特征，反映出清式家具的風格與發展。雍乾時期隨著經濟的發展，中國手工藝水平的提高，進口洋貨的新工藝傳入以及統治者和社會的審美取向，家具樣式追求出新，百花齊放，“清式家具”的發展達到了頂峰時期。該時期家具追求出新，造型多樣，形態各異，構件及裝飾大大增加，鑲嵌貴重的金、玉、象牙、琺瑯、等珍貴材料[13-14]。

4.2 清晚期：時代尾聲

清晚期的圖像有孫溫繪《紅樓夢》（圖10）以及吳有如繪《海上百艷圖》（圖11）。孫溫繪《紅樓夢》歷時36年，至光緒年間完工。繪本現藏于大連旅順博物館，它被紅學家周汝昌先生稱贊為“紅樓瑰寶”[15-16]。吳有如為晚清的宮廷畫師，以描繪晚清的市井風俗為主，開創了對女性日常生活風情性描繪的敘事圖式[17]。從圖像中可以看出，清晚期的方桌依然流行拐子形棖、羅鍋棖加矮老和卡子花的形制，足端內翻回紋馬蹄（圖10-圖11），但出現加底棖的形態（圖12）。清晚期，隨著國勢每況愈下，家具的制作水平也有所下降。與前期相比較，該時期裝飾較為克制，局部構件的形態出現細微變化[18]。

■圖9 清《燕寢怡情》

■圖10 清孫溫繪《紅樓夢》

■圖11 清吳有如繪《海上百艷圖》

■圖12 清喻蘭繪《仕女清娛圖冊?閱書》

5 結語

明清時期的家具時代性強，藝術層次高，在世界家具領域里獨樹一幟。這是中國古典家具歷數千年發展后形成的結晶。通過分析研究，最后得出明清坐具在各個時期的特征。明早期的方桌形制承襲宋元，形制簡潔實用，流行漆木。發展至明中后期，由于政治、經濟、園林、工匠以及文人等多方面的影響，方桌的形制更加簡練完善。清早期的家具形態一方面承襲明代樣式，帶有濃厚的明晚期家具特點。由于當時的工匠還是天啟、崇禎年代的人，因此形制無太大差異。另一方面從清早期后段開始，為迎合新統治者的生活需求、藝術趣味以及受到外來文化的影響，“清式家具”應運而生，家具開始顯現一些新的樣式。發展至清中期，“清式家具”更加盛行，樣式漸趨成熟，成為上層社會更加青睞的樣式。該時期方桌的樣式追求出新，類型多，式樣廣，多材質結合，追求富麗精湛。方桌的構件及裝飾大大增加，如拐子形羅鍋棖，棖上裝矮老或雙環形、云形卡子花。至清晚期，家具作為手工藝品的一部分，也順應國運，日漸衰退，與雍乾時代的珍品相比，裝飾較為克制，局部構件產生細微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