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風漢骨”理念在新中式家具設計中的運用

■張 爽，馬 濤 Zhang Shuang & Ma Tao

(煙臺大學建筑學院，山東煙臺 264005）

1 新中式家具界定

新中式家具的概念由北京林業大學張帝樹、南京林業大學張彬淵、中南林業科技大學胡景初等幾位教授提出[1]，中南林業科技大學劉文金教授將其解讀為：中國傳統家具文化意義在當前時代背景下的演繹、在對中國當代文化充分理解的基礎上的當代設計。南京林業大學許柏鳴教授立足當代中國家具設計的全局視野，指出新中式家具是一種源于民族自覺的積極探索，有鮮明的中國特色，理想的狀態應是“有著深深的中國內涵，但卻是去元素化和去符號化的”[2]。中國工藝美術學會張天星先生指出新中式家具設計是“以中國文化為基礎，以設計與工藝相結合為立足點，代表現代人的生活方式的當代設計”[3]。新中式家具是現代中國家具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以現代生產方式為基礎，符合現代生活方式需求，適應現代審美習慣，是中國傳統家具文化的現代表達方式。

新中式家具設計方面，孫巍巍、李德君、凌繼堯運用現代符號學理論，把明清家具的符號學語言形式概括為：形態性符號、裝飾性符號、結構性符號和材料性符號[4]；柯清、張亞池、朱婕通過對大量新中式原創家具設計案例的分析歸納，將新中式原創家具風格分為樸素禪意、新古典主義、現代時尚、新明式文人雅客四種類別[5]；何修傳、許繼峰、孫嵐從功能的擴展與適應、技術的更新與改良、造型的延續與重構幾個方面對新中式家具方法進行探討[6]；方方、關惠元探討了新中式家具生態設計的新思維[7]；張寒凝、許繼峰討論了類型學方法在新中式家具設計中的運用[8]；王朝俠，王群超對傳統吉祥紋樣在新中式家具中的應用方法進行了研究[9]；鄒偉華探討了新中式家具生成設計法[10]；孫光瑞、張亞池對新中式家具的情感化設計進行了研究[11]；唐林濤探討了新中式家具設計中的文脈與創新之間的關系[12]。

很多專家、學者對新中式家具設計進行了探討，但總體來看，正如許柏鳴教授指出的“當代中國家具的核心理念尚未形成、設計理論體系不夠成熟”，目前正處于不斷探索、百家爭鳴的階段，多種實踐與理論探討都是在為我國家具設計體系積累經驗。本文則從德國、意大利、法國現代家具發展歷程中，探尋新中式家具發展的啟示。

■圖1 結構設計示例

■圖2 榫卯設計示例

2 “博風漢骨”釋義

“博風”是指博采眾家之長，吸取眾多家具文化發展精華；“漢骨”是指中國家具文化之精髓。在新中式家具的創作上，要秉承“以自身歷史與文化為根基，傳承中國家具文化之精髓，并博采眾家之長，借鑒發展經驗，努力探求能體現時代精神的中式家具發展的道路”，這種理念我們稱之為“博風漢骨”。基于這一理念，新中式家具設計應圍繞兩個基本問題：一是對自身傳統家具文化的深入研究，領悟傳統家具之“骨”；二是認真學習其他家具強國的發展經驗，融匯眾家之長。

我國傳統家具文化博大精深，可以概要從物質、技術、精神三個方面進行把握。物質層面表現為家具的外觀形制，技術層面體現在家具的結構與工藝傳統，精神層面包含了文化觀念、造物思想、審美取向、行為模式等內容[13]。在國際化背景下，新中式家具設計需要借鑒其他家具強國的發展經驗，通過不同家具文化的比較，探尋適宜自身良性發展的道路。

3 歐洲現代家具發展對新中式家具設計的啟示

從工業革命開始到現代家具觀念的確立，在近兩百年的時間里，建立在生產力發展的基礎之上，緊密結合社會與時代背景，人們對家具的造型、技術、材料、美學等多個層面展開了深入探索，不斷地擺脫舊傳統、建立新秩序。

在現代設計觀念的形成過程中，歐洲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經歷了工藝美術、新藝術、裝飾藝術等設計運動，深刻探討了大機器生產對設計和審美的影響，孕育了大量的積極思想，為現代主義的形成打下基礎。一戰后的重建對設計行業提出了新的挑戰——資源的匱乏、效率的要求、基本需求的滿足，在這一社會背景下，擁抱工業化生產，提升生產效率，是快速滿足人民需求的唯一出路。正是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的這段時間，在風格派和包豪斯的影響下，現代主義設計思想和美學觀念得到充分孕育和發展。二戰之后，歐洲的政治秩序開始趨于穩定，現代家具逐漸得以發展繁榮，德國、意大利、法國、北歐等家具逐漸走出了自己的發展之路，確立了家具強國的地位。

3.1 德國現代家具的理性精神和卓越品質

從德意志制造同盟到青年風格，從包豪斯到烏爾姆，都展現了德國人的理性與嚴謹，建立了以功能和技術為中心的造型原則。德國家具設計以功能為導向，造型上簡潔純凈，并追求技術的完美與品質的精良[14]。德國在家具機械制造、五金配件工業以及加工技術中的優勢，同樣賦予了家具產品優良的技術品質。烏爾姆設計學院確立的系統設計思想，指導了德國現代家具設計和生產系統的發展。32mm系統自確立之后，很快成為世界板式家具的通用設計和生產體系。理性的精神和卓越的品質成為德國現代家具新的傳統，注重功能與技術，強調標準化、系統化的設計思維，簡約理性的設計風格以及精良的制造品質，成就了“德國制造”的國際影響。

中國傳統家具特別是明清家具同樣閃耀著理性的光輝，并具有卓越的品質。

我國完備的傳統木作技術體系便是理性精神的重要體現，經過長期演進，木作技術在北宋時期已經高度成熟。李誡在《營造法式》中對考工營造進行了規范定制，總結有系統的、規范的大小木作制度，具備了標準化、模數制的設計思想，體現了先進的技術水平以及理性思維[15]。另外，明式家具用材經歷了從中硬度木材(密度0.6-0.7g/cm3以上)到高密度木材(密度0.7g/cm3以上)的轉變，明代工匠依據材性變化設計出精妙的榫卯結構體系，來完成明式家具優雅簡練的造型。對于材料性能的適應以及基于材料的結構探索，都是傳統家具中理性精神的體現。再者，明式家具造型的簡約以及對裝飾的克制，既體現了明代文人的審美趣味，同時也透露出理性的光輝。

我國傳統家具卓越的品質不僅僅體現于優雅的造型，精美的硬木體現了材料品質，優良的做工體現了工藝品質，嚴謹的結構體現了技術品質，這些都是明式家具卓越品質的支撐和保障。特別是工藝與技術方面，雖沒有顯性的觀感，但卻是傳統家具的精髓部分，工藝與技術也是任何時代優秀家具所必備的內在品質。

目前來看，新中式家具設計對結構的重視程度不夠，在結構設計、節點設計上缺乏引導，創新不足。結構問題在設計初期常常缺位，或者是處于相對次階的層級；在結構設計階段又多囿于造型實現與生產手段，鮮有從表現目的出發進行的結構探討。而基于結構創新的設計作品，往往更具表現力，更能加深對設計本體的深層認知，也有更多的層面可以傳達文化信息。新中式家具設計在結構方向的發展還沒有得到有效重視，需要結構設計的全盤參與，結構表現性也是重要的手段之一。同時，對傳統結構認知程度的差異也是導致當代設計師在新中式家具設計中偏重造型與概念，而忽略結構設計的重要原因，張天星先生不無擔憂的指出，優秀的新中式家具多出自于傳統工匠之手，也是由于對于傳統家具結構體系認知不足以及缺乏實際操作經驗[16]。

■圖3 構造表現示例

■圖4 新材料與新技術示例

事實上在很長一段時期內，粗糙的做工以及結構研究的缺乏，是制約我國家具產業高階性發展的重要原因之一。對于我國傳統家具文化的承繼來講，“結構嚴謹、做工精細”這一技術傳統應值得重視，這也是匠人精神的直接表現，作為家具制造大國，缺少這一特質將會嚴重制約我國家具制造業的發展。

在新中式家具設計過程中應該充分考慮結構問題，加強結構研究，注重結構設計（圖1）；同時利用傳統榫卯的構造原理，擴充榫卯類型，進行現代改良，或者用古法解決新問題（圖2）；另外，把結構與構造作為表現內容，從幕后推到前臺，充分展現結構帶來的技術美學（圖3）。

3.2 意大利現代家具的生活美學和創新精神

意大利現代家具設計的影響力主要是在二戰后確立的，在其他國家仍著重產品功能的時候，意大利就認識到優秀的造型設計能讓產品更具吸引力，銷量和價格更高。產品要超越日常生活，不僅提供基本功能與形式，還需要更豐富的意義，“實用加美觀”、“藝術的生產”、“家用產品新風貌”等口號[17]，將設計與美好生活聯系起來。意大利的家具設計充分體現了生活中對美的追求，悠久的歷史與藝術傳統、遍地的古跡和文化遺產以及優美的自然風光，塑造了意大利人對美和造型的敏銳直覺。在意大利，藝術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融合于日常生活，家具設計更是直接體現了對生活的熱愛、對家居生活環境藝術品質的追求。

不斷地創新是意大利現代家具設計成功的根本，也是保持其家具強國競爭力的基礎。意大利家具設計的創新性，首先得益于設計與藝術領域的密切關聯，設計從藝術運動中得到啟發，比如20世紀50年代意大利設計的“雕塑風格”正是受亨利·摩爾（Henry Moor）等人的雕塑影響，反設計運動、后現代風格、孟菲斯設計等也都體現了意大利設計與藝術運動的結合。在新材料與新技術上的深入探索，為意大利家具設計提供了重要的支撐和創新路徑，特別是20世紀50、60年代，造型簡潔、色彩明快、功能突出的塑料家具廣受喜愛。另外，完善的設計教育與研究系統、靈活的中小規模家具生產組織、強大的設計與產品推廣體系，也更利于設計創新的實現[18]。

意大利設計關注美好生活，設計要具有超越功能和形式的意義，這種意義體現在不斷地創新充滿藝術文化氣息的生活方式。意大利符號學家、作家翁貝托·埃科（Umberto Eco）更是將意大利設計上升到設計思想甚至是哲學層面。我國傳統家具更是在超脫功能和形式的基礎上，體現了我國傳統的禮儀規范、美學秩序以及文化哲學，新中式家具設計同樣需要對此作出回應，造型、裝飾、材料、工藝等構面都可以作為載體。

文化的本質在于創新，不斷創建和引領更加豐富和美好的生活方式，是設計的社會責任之一。新中式家具設計也要突出創新性，創造屬于自己時代的、新的經典與傳統。回顧我國近百年的家具發展，無論是海派家具，還是新中國初期的“36條腿”的套裝家具，都是我國家具設計基于時代的綜合創新。借鑒意大利現代家具的發展經驗，新中式家具的設計創新需要關注各類藝術與文化思潮，啟發家具創新思維和路徑；了解設計潮流與發展趨勢，拓展設計思路與手法；熟悉新材料和新技術的發展應用，認真研究材料力學性質及加工性能，深入挖掘新材料和新技術帶來的結構與造型潛力（圖4）。

3.3 法國現代家具的藝術品位和裝飾趣味

法國傳統家具同樣有著很高的造詣，在文藝復興家具、洛可可家具、新古典主義家具中都引領了歐洲的設計潮流，新藝術運動和裝飾藝術運動也都發軔于法國。注重裝飾是法國的家具傳統，法國現代家具同樣保有了感性優雅的藝術品位和奢華的裝飾趣味，精美的表面裝飾與現代簡約造型完美融合，珍貴的材料與飽滿的色彩相搭配，秉承了典雅與感性的藝術氣質，設計上“以高雅、單純與裝飾見長，講究美學造型，飽含藝術和文化氣息。[19]”

我國傳統家具同樣具有典雅的藝術品位，對于“品”“象”“韻”的理解更加細膩，王世襄先生用“十六品”——即十六個描述氣質的形容詞來品鑒明式家具[20]，充分展現了這一問題的豐富性。明式家具的設計制作有大批的文人參與，具有獨特的美學氣質，體現了文人的審美價值，提升了明式家具的藝術品格。透視法國現代家具的發展經驗，新中式家具設計同樣需要注重藝術品位，深刻理解和承繼我國傳統家具的“品”，有品位的設計才能成為經典、為人傳誦。造型的優雅應該成為設計的基本品質，而不是盲目求新求異，回想初期設計競賽中的部分新中式家具設計作品，從傳統文化或器物中摘取某些元素用于家具創作，造型上略顯牽強附會，在美感與品相上相距甚遠。

■圖5 尼古拉斯g博維斯作品

■圖6 裝飾書柜（作者設計）

在裝飾層面，我國傳統家具有著精美的裝飾以及多樣的裝飾手法，這些都是新中式家具設計的寶貴資源。木、竹、玉、骨、石、琺瑯、螺甸等裝飾用材豐富，雕、鏤、嵌、描、烙、繪等裝飾手法多樣，各自又包含不同的裝飾工藝和技法。明式家具“裝飾適度、繁簡相宜”，清式家具在裝飾上則“求多求滿，富麗堂皇”。結合法國現代家具的發展經驗，新中式家具也可以采用簡潔造型與精美表面裝飾相結合、注重材料質感與光澤表現的策略；復雜的形態與裝飾可以結合傳統手工藝，傳承和發揚我國優秀的裝飾手法，保留一定的工藝性和裝飾性，提升設計品質和工藝品質，展現豐富的文化內涵，將會為新中式家具設計帶來無限的發展空間。圖5為尼古拉斯·博維斯（Nicolas Bovesse）設計的一款凳子，大小不同的圓環成為別具一格的花牙；圖6為作者設計的書柜，采用花牙作為柜體的裝飾插件和柜門把手，在簡約的整體造型上增加了裝飾層次，從而體現了一定的傳統家具文化。

4 結語

家具的發展與變化不只體現在具體的造型之中，更是生產力、美學觀念、設計文化的發展與進步，是適應時代發展要求的，是對功能、結構、材料、裝飾、技術等家具設計本體問題的時代響應，造型僅是協調所有這些問題而得到一種物質表征。每個國家或者地域都有其自身獨特的家具發展道路和特點，作為現代家具體系的一部分，新中式家具設計也需要基于現代工業體系及生產力條件，符合現代生活方式與審美要求。

在創新方面，博風漢骨就是要做到不斷向內審視，對自身家具文化深入研究，夯實基礎；同時，眼觀六路，善于學習和總結，緊跟時代發展脈搏。縱觀歐洲現代家具的發展歷程，最充滿活力的創新很多都是基于新材料與新技術的發展應用，不斷探索其結構和表現特征，比如膠合板、金屬桿、玻璃鋼、塑料等等，產生了一大批經典家具作品和設計大師。

基于目前的時代背景，在家具設計中，生活方式趨于平穩，新材料和新技術發展漸緩，美學和形式創新難度越來越大，新中式家具設計破局，則更需要文化的內省，我國歷史與文化有著足夠的深度與廣度，為設計提供了廣闊的資源與空間。同時，借鑒歐洲多個家具強國的發展經驗，新中式家具也應該在當下的生產力基礎之上，綜合功能、形態、結構、裝飾、工藝等多個層面，表達其中蘊含的文化屬性。另外，需要強調的是，生產力與生產方式僅僅是生產手段與基礎，設計的目標是人的需求，新中式家具是重要的市場力量，不但體現了國人對自身文化的認同，更是家具從業人員的文化自覺與責任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