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光強

古語有云“窮則思變”。面對困境,美國民眾求新求變的心理突顯。而特朗普極具煽動性的“美國優先”理念則正好迎合了民眾的心理需求。特朗普上臺之后,就對美國的全球戰略進行了大刀闊斧的調整。受此影響,特朗普政府的歐亞戰略也發生著深刻變化。
一個國家的權力、利益、地位等因素決定其全球戰略,而權力則是決定一個國家尤其是大國全球戰略最為重要的決定性因素。縱觀國際關系史可以發現,權力之間的失衡是導致大國之間爆發危機甚至戰爭的最為重要的誘因之一。因此國際權力格局的變化直接影響到大國全球戰略的制定、調整和實施。而作為世界上唯一的超級大國,美國的全球戰略對于國際權力格局的變化更加敏感。
冷戰結束之初,美國攜戰勝蘇聯之余威,迎來了其“獨霸時刻”,并企圖長期占據國際體系的霸主地位。但是隨著全球化進程的持續深入推進、生產方式發生巨大變化,人類社會進入到新的發展時期,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的實力差距迅速縮小,國際權力格局隨之出現深刻變化。美國的國家實力相對下降、國際地位削弱;發達國家群體性衰落,而發展中國家則呈現出整體性崛起的態勢,國際權力中心由大西洋地區逐漸向太平洋地區轉移。
國際權力格局的深刻變化也導致美國民眾的政治心理發生著微妙的變化。美國民眾對于主流政治理念的認可度下降,認為其難以有效應對目前的困境。與此同時,由于深陷經濟衰退之中,民粹主義在美國民眾中大行其道,具有鮮明排外主義、保護主義色彩的政策日益獲得民眾支持。因此特朗普極具煽動性的民粹主義政策主張迎合了美國民眾“求新求變”的強烈心理需求,使其得以在總統選舉中獲勝。
特朗普上臺之后就旗幟鮮明地標榜以維護美國國家利益為導向的“美國優先”執政理念,而特朗普政府的全球戰略也是以此為指導原則制定的。由于較少受到美國主流政治價值觀的影響,特朗普政府的全球戰略具有明顯的實用性、務實性、靈活性。首先,注重利益,將國家利益作為其全球戰略的首要目標。根據對于國家利益的理性計算決定美國的外交政策。其次,靈活務實,將切實解決問題作為其實施全球戰略的重要路徑。最后,信奉實力,認為實力才是維護其全球戰略利益最為可靠的手段。

世界權利格局多元化,美國民眾對于主流政治理念的認可度下降
在國際權力格局深刻變革和美國國內政治生態微妙變化的影響之下,特朗普政府對于美國全球戰略的主要內容進行大幅度調整。美國實力的相對下降意味著其可利用的戰略資源減少,而執政理念的轉變則意味著全球戰略重心的轉移。這兩種因素所產生的疊加效應就導致美國面臨著典型的大國困境:戰略資源與戰略目標之間的失衡。因此特朗普政府的全球戰略以“借力”“惜力”“聚力”為主要內容。

“美國優先”的執政理念,是特朗普政府全球戰略的基石
“借力”就是特朗普政府借助盟友及合作伙伴的力量以彌補自身戰略實力的相對下降。由于自身實力的下降,美國維護全球主導地位、應對全球問題的能力也隨之下降。因此特朗普政府急需借助盟友和伙伴的力量以實現自身的全球戰略利益。對此,特朗普政府對盟友和伙伴威逼利誘以使其配合美國的全球戰略。
“惜力”就是減少現有戰略資源的消耗,集中有限的戰略資源以實現重要的戰略目標。特朗普政府認為,由于承擔的國際責任過重,而其他國家“搭便車”,導致其利益受損。因此需要減少美國的國際責任,退出那些“妨礙”美國利益的國際機制。與此同時,為了減輕自身的戰略壓力,特朗普政府要求日、韓、歐在內的盟友增加防務責任和預算、分擔美國的軍事壓力。
“聚力”則是指特朗普政府將整合國內外戰略資源以提升應對大國戰略競爭的能力。面對著國際權力格局的結構性變革,特朗普政府認為,美國的全球戰略應重新回歸到傳統的大國政治。特朗普政府開始將新興大國聚集的印太地區視為事關其全球主導地位的地緣戰略中心,而非中東地區;將大國之間的競爭視為對其全球主導地位的主要戰略威脅,而非恐怖主義;將增強其戰略競爭能力視為維護其全球主導地位的重要戰略手段。
特朗普政府時期的歐亞戰略是其全球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服從于、服務于其全球戰略,并處處彰顯出特朗普政府“美國優先”的外交理念。
“借力”指借助歐亞地區內盟友及伙伴的力量以彌補自身戰略實力的相對下降。由于深受全球金融危機打擊、經濟復蘇乏力,美國的國家實力相對下降。在此背景之下,特朗普政府急需借助盟友與伙伴的力量以維護自身的全球主導地位。
特朗普執政初期高調示好俄羅斯。自從2014年烏克蘭危機爆發以來,美俄關系持續惡化。對此,特朗普希望,通過改善與俄羅斯的關系,使其能夠在諸如反恐、中東等議題上與美國合作,從而分擔其國際責任。在競選期間,特朗普就不遺余力地稱贊普京總統的領導才能,表達改善美俄關系的意愿,并表示考慮取消對俄制裁。對此,俄羅斯也做出積極回應。在特朗普宣布獲勝之后,普京總統是第一個表示祝賀的外國元首。2018年7月,特朗普與普京在赫爾辛基舉行首次正式會晤,就改善雙邊關系進行深入交流。2019年8月,G7峰會召開前夕,特朗普邀請俄羅斯重回G7。

2018年7月,特朗普與普京在赫爾辛基舉行首次正式會晤

2018年05月08日,特朗普宣布美國退出“伊核協議”
特朗普政府對歐洲國家“以壓促變”。為了能夠更有效地借助歐洲國家的力量以實現自身的戰略利益,特朗普政府逐漸加大對其施壓的力度。由于特朗普政府奉行經濟民族主義、貿易保護主義,美國為了減少貿易逆差、增加對外出口,在經貿上對歐洲進行打壓。2018年,特朗普政府將從6月1日開始對歐盟的鋼鋁產品分別征收25%和10%的懲罰性關稅。2019年4月,特朗普宣布,由于歐盟給空客的補貼對美國產生了負面影響,美國將對價值110億美元的歐盟產品征收關稅。
與此同時,特朗普政府在伊朗核問題、中東問題、北約等安全和戰略議題上對歐洲國家施壓,要求其配合美國的戰略部署。由于特朗普政府執意退出伊核協議,導致伊朗核問題又起波瀾,美國與伊朗日漸成劍拔弩張之勢。雖然歐洲國家希望美伊雙方能夠通過和談解決核問題,但是在特朗普政府的壓力之下,歐洲國家被迫切斷與伊朗的石油貿易,并對伊朗施加嚴厲制裁以迫使其就范。敘利亞局勢是中東地區的熱點問題,事關歐洲的周邊安全環境。特朗普政府在歐洲盟友普遍反對的情況之下,將美國軍隊從敘利亞撤出,并要求歐洲盟友在敘利亞問題上發揮應有的作用。為了確保能源安全,德國等依賴俄羅斯天然氣供應的歐洲國家計劃修建通過波羅的海連接俄羅斯和德國的“北溪-2”天然氣管道。但是此舉遭到特朗普政府的強烈反對,認為這將提升俄羅斯在歐洲地區的影響力,從而損害美國的安全。對此,特朗普政府對該項目施加制裁,從而迫使其停建。
“惜力”指減少對于歐亞地區的國際責任。這包括珍惜有限的戰略資源,盡量減少現有的戰略資源的消耗等。由于美國實力的相對下降以及自身的經商經歷,特朗普以一種商業算計的思維方式處理外交和戰略問題。特朗普認為,包括歐洲盟友在內的其他國家慣于“搭便車”,從而導致美國國家利益受損、實力下降。為了扭轉這種局面,特朗普政府開始退出不利于其國家利益的國際機制,并要求包括歐洲國家在內的盟友分擔更大的戰略責任。
特朗普政府的單邊“退群”:奉行“美國優先”的特朗普政府以純粹的利益計算對待國際機制,先后退出了巴黎氣候協定、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衛生組織等國際機制。美國的單邊主義影響到歐亞地區的國際合作與經濟發展。在地區層面,特朗普上臺之后,表示無意延長將于2021年到期的《新削減戰略武器條約》。此后,特朗普政府以俄羅斯存在違背《中導條約》的行為為由,2019年8月2日,正式退出該條約。這將使美俄陷入到以發展中程導彈為主的軍備競賽,沖擊國際軍控體系,威脅到歐洲國家的戰略安全。2020年11月,特朗普政府又以俄羅斯違反《開放天空條約》為由,宣布正式退出該條約。此舉將加劇美俄雙方在歐亞地區的軍事競爭,從而威脅到地區的和平與穩定。
特朗普政府要求歐洲盟友分擔更大責任。為了節省自身的戰略資源,特朗普政府要求歐洲盟友增加防務責任和預算、分擔美國的軍事壓力。特朗普認為,美國承擔北約的主要經費,而歐洲盟友卻只承擔少部分經費。這種不合理的經費分攤比例導致美國負擔過重,并聲稱北約已經過時了。為此,特朗普要求歐洲盟友將其防務支出增加到GDP的2%以上,否則美國將不履行對于歐洲盟友的安全承諾,而讓其自己保護自己。此舉引起歐洲盟友的強烈不滿,法國總統馬克龍直言北約已經“腦死亡”,歐洲需要加強自身防務,而不能指望美國。雖然特朗普對于歐洲盟友的言論有所緩和,但是依然堅決要求歐洲盟友增加防務支出、分擔北約經費。
“聚力”是指整合自身和歐洲盟友的戰略資源以提升針對俄羅斯的大國戰略競爭能力。特朗普認為,之前以反恐戰爭為主的全球戰略已經過時了,美國的全球戰略需要重新回歸到大國競爭的傳統軌道上來。因此,特朗普政府歐亞戰略的重要內容就是聯合歐洲盟友遏制俄羅斯。
特朗普政府將俄羅斯視為主要的戰略威脅。特朗普政府時期的美俄關系可謂高開低走。由于雙方之間的結構性矛盾,美俄關系并未得到緩和,反而在特朗普任期內愈演愈烈、直線下降。《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美國國防戰略》是特朗普政府安全理念的集中體現,也是其制定安全政策的綱領性文件。2017年12月,公布的《美國國家安全戰略》中將俄羅斯定位為“戰略競爭對手”,直言不諱地指出俄羅斯挑戰美國的權力、影響、利益,試圖損害美國的安全與繁榮。2018年,《美國國防戰略》中指責俄羅斯正在破壞國際秩序,是美國所面臨的主要戰略對手,因此美國國防部重要的優先事項就是與俄羅斯進行長期的戰略競爭。因此,特朗普政府對俄羅斯進行全方位打壓:在外交方面,極力削弱俄羅斯的影響力;在經濟方面,則對其進行更加嚴厲的制裁;在軍事方面,提升自身的軍事實力并提升對于俄羅斯的威懾力度;在交流方面,則限制雙方之間的合作與人員交流。

法國總統馬克龍號召加強歐盟軍事實力,減少對美依賴

當地時間2021年1月20日,民主黨人喬·拜登正式宣誓就職,成為美國第46任總統
特朗普政府施壓歐洲盟友打壓俄羅斯。為了應對俄羅斯的“戰略威脅”并節省自身的戰略資源,特朗普政府急需歐洲盟友幫助其打壓俄羅斯。但是由于雙方在對俄政策上存在差異,歐洲國家并不想一味追隨美國,對俄羅斯全面打壓。而特朗普政府則對其歐洲盟友施加巨大壓力,要求其與美國在對俄戰略上保持一致。對此,特朗普政府一方面積極拉攏中東歐國家打壓俄羅斯,分化歐洲國家;另一方面則大力渲染俄羅斯的“戰略威脅”、凸顯美國軍事保護的重要性。在特朗普政府的壓力之下,歐洲國家雖然想改善歐俄關系,但是依然視俄羅斯為威脅,并對其持有戰略疑慮和戒備心理,導致雙方關系仍陷低谷。
國際權力格局的變動以及國內政治生態的變化,使特朗普政府堅決奉行“美國優先”的執政理念。在此理念指導之下,特朗普政府大幅度調整其全球戰略。受此影響,特朗普政府的歐亞戰略也發生了深刻變化,將戰略重點集中在“借力”“惜力”“聚力”等方面以維護美國的全球主導地位。
特朗普政府的歐亞戰略雖然取得了短期的效益,但是從長遠角度來看則嚴重損害了其國家利益。首先,特朗普政府的歐亞戰略削弱了其國際聲譽。特朗普政府自私自利的外交政策嚴重損害了美國的全球領導地位和國際影響力。2020年,美國總統大選期間,拜登在發表在《外交事務》上的署名文章中,就直言不諱地大肆批評特朗普政府的外交政策,導致美國的全球霸主地位出現動搖。其次,特朗普政府的歐亞戰略導致跨大西洋聯盟出現裂痕。跨大西洋聯盟是美國全球軍事聯盟體系中最為重要的部分,對于雙方的戰略利益具有至為關鍵的意義。而特朗普政府不顧歐洲盟友的利益,執意對其施壓、要求其順從美國,這引起了歐洲盟友的強烈不滿,導致雙方聯盟關系出現不可忽視的裂痕。最后,特朗普政府的歐亞政策不利于地區穩定與國際合作。特朗普政府將俄羅斯視為戰略威脅,并施壓歐洲盟友對俄羅斯進行全面打壓。這不僅使已陷入低谷的美俄關系和歐俄關系難以轉圜,而且加劇了地區局勢動蕩、威脅到地區戰略平衡、不利于地區內合作。
特朗普政府的歐亞戰略是美國政治生態異化以及特朗普個人特立獨行的產物,嚴重損害了美國自身及地區國家的利益。隨著拜登當選總統,美國的外交政策也將逐漸回歸到“主流”。但是只要美國不改變以大國競爭為主的戰略理念,其歐亞戰略就難以取得真正的成功。
責任編輯:陳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