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韻涵
(一)
那次爭吵后,阿誠已經很久沒有和父親講過話了。
明明生活在一個房子里,但他們卻難得默契地總在同一天的不同時間出現。阿誠起床的時候,父親早已出門上班,留下桌上一碗余熱的白粥或其他什么;阿誠回家的時候,父親有時早早上床,有時在外應酬;就算某一次意外的見面,都會在凝固的空氣中緘默著收尾。
阿誠好幾次想認錯,可思來想去,又覺得自己分明沒錯,只是父親這些年變得喜怒無常,老揪著自己發一通莫須有的脾氣。青春期的孩子敏感而極端,他沒來由地想自己竟然敵不過一張冷冰冰的成績單。
阿誠很少想起小時候,可當他想起父親過往那一雙盛滿笑意的眼睛,雙手把他高高舉過頭頂,滿口我兒真棒的時候,他一邊憤怒,一邊莫名的悲傷。他還能得出什么結論呢?除了父親對他的愛早不像當年純粹。
他自嘲笑笑,忍不住想起爭吵那日父親滿眼的怒意和失望,那些過去的慈愛和信任蕩然無存。時間真是殘忍呢!他一下子長大,根本來不及消化父愛原來也有保質期的想法。
他看著窗外亮起了路燈,而父親依然躲著他還未歸家,躊躇許久,還是把客廳的燈打開了。
(二)
夜幕降臨,父親站在離家不遠的路燈處抽悶煙。跟兒子爭吵后冷戰的第11天,他每天都在想,當時的口不擇言,真的太不應該了。
其實他根本不想拿那張成績單做文章,他只是突然意識到阿誠的成長與逆鱗,兒子早已不是昔日的孩提,再也不會再用濡慕的眼光注視自己,時時帶著崇拜和驕傲。
父親從來都不是一個善于表達的人,笨拙到有時他都忘記了怎樣跟他的孩子一同成長,更好地表達他對阿誠的關注和愛意。他總是會想起一個溫暖的午后,那時阿誠不過剛及他膝蓋,他伸出自己的雙手,扶著蹣跚學步的孩子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前,然后輕輕松開,孩子踉蹌著,但沒倒下。那雙小手柔軟的觸感讓他多年都未曾忘記。
他想,愛孩子就應該委婉而深沉:一雙手、一個擁抱、一份支持。可這次爭吵,卻讓他突然膽怯了,他看著兒子呱呱墜地,看著兒子咿呀學語,看著兒子防備著什么,慢慢同他生出一堵無形的墻來,他感覺到什么在變化著,卻連手都不敢伸出,只能看著。
在這樣的日常里,他恐慌無措,想靠音量維持自己的權威,卻像行差踏錯,把阿誠推得更遠。他嘆口氣,掐了煙,該給孩子做晚飯了,不然就做阿誠最愛的蔥油面吧。
(三)
我是阿誠家中一個毫不起眼的物件。
關于他倆的爭吵,我并不意外。
一個是青春期的孩子,另一個是不善言辭的父親。
當局者迷,他們哪,明明只是心中埋了誤解,就以為父子生了嫌隙,那堵心墻薄如宣紙,卻沒人愿意再主動些。
親情哪會隨著年歲就消散啊!被阿誠忽略的白粥,被父親忽略的明燈。
他們以為彼此的遙遠距離,其實從來都不曾存在。
已是晚上8時,餐桌上那兩碗熱騰騰的蔥油面,還有那對僵硬著身子的父子,猝不及防的對視,然后還別扭什么呢?
明晃晃的燈下,兩人極有默契,撲哧一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