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著—一種平凡的偉大

李開顏

每次重溫《活著》這本書時，我都會沉浸在結尾的意境中久久不能平復自己的心緒：一個小村，一座小城，一個黝黑的、飽經生活滄桑的福貴，和一只骨瘦如柴的老牛。夕陽的余暉之中，渾濁的噪音在空曠的田野間響起：少年去游蕩，中年想掘藏，老年做和尚。寥寥幾語，濃縮了福貴一生的凄苦，卻總是能讓我感受到一種名為“活著”的力量—即使不幸，但只要努力活著，便是一種偉大。

福貴只是那段動蕩不安歲月的一個小小縮影—但無疑，福貴是其中很悲慘的一個。他被裹挾進一個個時代的“大事件”中，身邊的親人一個個死去，他變得麻木、馴服、接受命運，但卻一直戲劇般地很努力地活著。他又是哭又是笑地、瘋瘋癲癲地找到了自己的家，但沒過多久，又接二連三地送走了自己的家--就像書里說的那樣：“最不該活著的人沒死，最該死的人活著”。

起初我并不理解余華為什么要讓福貴一直執著地活著，在我看來，孔子言“朝聞道，夕可死矣”，可以為道義不計生死;蘇格拉底道“我去死，你們去生”，是捍衛人生信念;屈原歌“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以身點醒世人……有時活著輕如鴻毛，沒有意義，有時即使死亡卻重如泰山。所以那段時間，我一直不明白，一個曾經風光無限，如今卻家破人亡、只有一頭瘦得皮包骨的老牛陪伴的人，到底是什么信念支撐他們一直活下去呢？這樣的活著又有什么意義呢？

這個一直困擾我的問題在我讀到了爺爺的日記之后迎刃而解。他給那本日記起名為《牛鈴之事》，日記里是爺爺平凡無奇、困境不斷，卻一直努力生活的一生。爺爺年輕的時候一直放牛，老了就只剩一只老牛在身邊，為了這只牛，他執意留在老家的農村，每天弓著身體跟在這只牛的后面逛遍整個小村子。他喜歡用手輕輕撫摸牛那瘦骨嶙峋的背，也經常靜靜地與老牛那雙混濁的眼睛對視，仿佛這樣就能穿過時間的長河，與年輕時候的自己對視，清楚地看著自己活著的模樣。

父親每次回去探望爺爺時都會勸爺爺把牛賣掉，到城里跟我們一起生活。爺爺雖然每次都說不出什么拒絕的字眼，但他緩緩牽著牛踱步的蒼老背影卻透露出不言而喻的堅定。我原先就像不理解福貴一樣不理解爺爺對于這種孤獨生活的堅持，但在讀了爺爺的日記后，我突然明白，爺爺雖然就像那頭牛一樣老態龍鐘、已到垂暮之年，可他依然只想用自己的雙手雙腳體面地活著，他不甘向時間屈服，也不愿放棄像《牛鈴之事》之中描寫的那樣、自己曾經擁有、也一直擁有著的對“生”的渴望和對“活”的執著。

他們都活著，悲苦地活著，孤獨地活著，老態龍鐘地活著……他們活得各不相同，卻大同小異--作為一個平凡的人，僅僅活著二字，便是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