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雖然某些政府管制定義將國有企業排除在外,但是國有企業作為傳統管制的一種替代方式,其重要性是不容忽視的。相對于政府對私有企業采取外部間接管制的傳統方式而言,我國通常采取國有企業內部直接管制方式,這些方式實際上都是克服市場不完全或者市場失靈的理性選擇方案。對于我國國有企業改革來說,由于意識形態或路徑依賴等國情原因,國有企業并沒有實行民營化,而是積極穩妥地發展混合所有制企業,從而使我國國有企業內部管制方式十分普遍。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不僅需要理解國有企業實行內部直接管制的合理性,而且還需要了解內部直接管制方式的演變趨勢。更為重要的是,這種不同于外部間接管制的方式卻存在著相同的問題,即國有企業在何種程度上能夠實現公共利益和促進經濟發展。因此,我們應認識到國有企業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重要物質基礎和政治基礎,要在國有企業分類改革的基礎上積極發展社會主義混合所有制,清晰界定國家所有權職能,并在此基礎上圍繞國家所有權—股權來提高國有企業公司治理效能,更好地將市場機制、國有企業治理結構與政府外部管制有機結合起來,不斷適應市場經濟發展的新需要。
關鍵詞:國有企業性質;市場失靈;外部間接管制;內部直接管制
基金項目:遼寧省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企業家理論與民營經濟發展研究”(L20BJL008)
中圖分類號:F271?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854X(2021)07-0048-06
一、引言
在瓦爾拉斯—阿羅—德布魯一般均衡模型中,新古典經濟學家試圖基于“看不見的手”論證個體在市場追求自身利益的交易行為是如何引導經濟趨于穩定和優化均衡的。其中,消費者在規定的市場價格下通過選擇他們最偏好的商品集,作出需求或高級商品或服務的選擇。企業則是由生產可能性的技術來定義的,通過投入和產出的選擇使其利潤最大化,從而在完全競爭市場上的均衡將窮盡交易可能帶來的所有收益,體現了“看不見的手”的真實內涵——完全競爭市場上的均衡結果一定是帕累托最優。在這個理論框架下,我們可以歸納出三種類型的傳統管制方式:一是直接干預市場配置機制的管制,如價格管制、產權管制與簽約規則;二是通過影響消費者決策而影響市場均衡的管制,如稅收和補貼等;三是通過干擾企業決策而影響市場均衡的管制,如產品質量與環境管制等。由于市場失靈,為了實現公共利益,政府干預市場機制而選擇國有化,不是通過對私有企業實施外部法律控制這種間接管制形式,而是通過對資源直接行使財產性權力來實現的。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國有化也代表了“管制”最完全也最為徹底的形式:將生產和分配方式直接從私人手中剝離,直接消除了以往的管制形式在迫使或更精確地說是試圖迫使私人利益服務于公共利益目標時存在的內在矛盾①。無論如何定義,國有化作為傳統管制形式的一種替代方式,其重要性是不容忽視的。國有企業的制度性結構雖然與其他管制方式有所不同,但與其他管制一樣存在著相同的問題:國有企業在何種程度上能夠實現公共利益。
通過梳理以往關于國有企業的研究文獻可知,學界研究的重點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針對國有企業存在的問題研究;二是針對國有企業改革的理論研究②。前者回答了為什么國有企業會存在問題,即國有企業的性質問題,目前有關這方面的研究比較少,主要關注組建國有企業的必要性、國有企業控制權歸屬以及國有企業決策的方式等;后者側重于提供可行的國有企業改革方案,目前有關這方面的研究成果較多,實證模型也較為成熟。
事實上,由于國有企業的特殊性,要求不能簡單地照搬私有企業的運營模式,或者將私有企業通常追求的利潤最大化目標作為國有企業的唯一目標,這本身與市場失靈理論不一致。由于國有企業實質上是歸全民所有,只是由政府代表公民行使所有權和控制權,因而國有企業的特殊性決定了國有企業的組織形式有別于只是追求經濟利益最大化的私有企業的組織形式,國有企業在實現經濟目標的同時,還要關注其社會和政治目標。在政府(委托人)作為企業控股股東的情況下,國有企業目標中會加入政治或社會等因素,此時國有企業目標與實現股東財富最大化(經濟目標)之間往往會出現分歧。程承坪和程鵬認為國有企業是市場和政府的雙重替代物③,而我們認為想要弄清楚國有企業的本質特征,就必須明確國有企業所有權的本質,它不僅是市場和政府的替代物,還是傳統政府管制的替代物。否則,國有企業面臨的治理問題的復雜性和困難性將被低估,從而無法確定國有企業在市場經濟中的功能和未來改革走向。
二、市場失靈與政府對私有企業的外部間接管制
實際上,新古典經濟學向我們展示的是一個制度中性的世界,與零交易成本假設存在聯系。這種假設肯定了決策制定者擁有完全信息和預測能力,能夠作出完全理性的決策,因而不得不認識到貨幣交易經濟同物物交換經濟之間是沒有差別的,同時私有產權經濟與社會主義經濟也是無差別的④。也就是說,完全競爭市場不存在外部性,企業和消費者都是“合乎理性的人”,能夠獲得產品質量的完全信息,所有企業生產同質產品,市場達到一種價格與產量都保持穩定的均衡狀態。在這種情況下,企業和消費者利用從市場中獲取的正確信息來最大化各自的利潤和效用,不論是私有企業還是國有企業,它們的社會效率是一樣的。由此,因自利而導致的利益沖突和因完全嚴格地執行規章制度而導致的阻礙都被消除了,很容易實現帕累托最優。然而,由于偏離帕累托最優,市場失靈普遍存在,那么私有企業和國有企業的效率就不一樣了。
由于市場失靈普遍存在,這為政府外部間接管制提供了必要條件,也為政府干預市場經濟提供了參照系。(1)壟斷或自然壟斷。對國有企業最為充分的理由是自然壟斷,雖然自然壟斷并不一定需要國有企業,也可以授權給私有企業并由政府管制。顯然,國有化的前提是國有企業的制度性結構對于外部間接管制來說成本更低,事實的確如此。國有企業通過內含的靈活性決策程序——相比正式的外部法律管制來說,擁有相當大的內部裁量權,僅僅服從于政治責任——來強制執行公益價格和標準,能夠達到更高的效率目標。當企業的交易目標受不確定性嚴重影響時,或與其他行業存在緊密聯系時,這極有可能發生因為外部管制機構與受管制企業或產業存在一定程度的距離,導致所發布的規則無法輕松地應對復雜的企業或產業發展戰略問題。(2)外部性。當產品或服務的生產成本不能在市場價格中得到恰當的反映時,便產生顯著的負外部性,通常可以通過政府管制達到控制目標。因此,根據這一理由雖然不能將國有企業建立在外部性這一單一要素上,但卻存在一個例外。當外部性的潛在影響如此巨大,如核泄露事故,此時如果該設施屬于國有企業,則相應的政治責任應當保護實施充分的控制并且有能力對外部成本進行補救。同樣,運用國有企業處理正外部性問題,亦即供給公共產品,如基礎設施、教育、醫療等則更為常見。國有化并不是解決公共產品的唯一方式,私人企業的收入不足,也可以通過政府補貼方式來扶持,或者通過政府管制對其產出的數量和質量進行控制。這些管制方式與國有化之間選擇的關鍵,還是取決于何種制度安排可以更為有效,成本更低,并且真實反映公眾對產品的需求偏好。(3)信息赤字和有限理性很容易造成道德風險和逆向選擇,特別是在私人決策時面臨市場失靈,因而需要國有企業來解決這些問題。(4)有些國有化是為了阻止產業或經濟衰退,無論是財政補貼還是經濟結構優化,可能需要消除破產和經濟不穩定引發的社會成本。但從長期來看,除非被用于矯正外部性問題,否則將會導致嚴重的資源錯配。(5)國有化的配置理論與基本的意識形態結合在一起,可能更偏好于國家計劃。其中,國家計劃采取各種各樣的形式,從國有化、選擇性征稅、貿易與價格管制,到公共項目和補貼等。我們關注的是國民經濟的關鍵產業,尤其是那些自然壟斷行業應當最大限度地服務公眾,從而擺脫私有企業的控制。與此相關的是,對私有部門逐利的道德反感等都會造成對國有企業的偏好,在這種情況下,國家所有權就成為一種彌補市場失靈的手段,成為一種內部直接管制方式。例如,解決沉淀成本問題的方法之一,是實行公用事業的完全政府所有和控制。美國的許多公用事業,由地方政府所有和經營;或者在田納西河流域管理局的例子中,則是由聯邦政府來代表公民所有的,政府決定企業的價格和市場決策并管制進入。在其他國家,電信、電力、水和天然氣行業大部分都實行國有化,即由國家擁有和經營。對于以政府為主要消費者的市場,如用于國防的武器,在除美國之外的許多國家,政府也是主要的生產者,它們擁有和經營國防工業。然而,美國卻存在著這些產業由私人或投資者所有的偏好⑤。這樣看來,國有企業和政府外部管制就成為兩種主要解決市場失靈問題的方式。對于我國來說,由于采取漸進式改革方式,沒有實施規模民營化,因而要積極發展混合所有制企業,此時國家所有權要隨著環境的變化而變化。
根據國有企業的性質和定義,國有企業歸全體公民所有,公民對國有企業的所有權由國家代為行使,因此國家所有權不同于私人所有權。如果資源分配偏離了理想狀態,即帕累托最優狀態,私有產權的運行就會成為市場失靈問題出現的重要誘因。在這種情況下,就需要依靠政府采取相應的外部間接管制對市場進行干預。可以說,在完全信息和零交易成本的情況下,制度安排是不重要的。政府直接提供(國有化),還是政府對私有企業管制,甚至是稅收—補貼計劃,對于實現理想化狀態都是等價的⑥。然而,在不完全信息和存在代理人私利行為的情況下,所有權和其他制度安排就顯得十分重要,從而產生不同的績效結果。經濟學家通常認為,競爭與私有產權相結合是有效率的安排,但是,在市場失靈或者私人市場無法履約的情況下,其他機制包括政府外部間接管制和國有化企業,很可能成為一種合理的選擇⑦。換言之,如果通過收入(或產權)再分配改變初始稟賦,那么任何一個帕累托最優都可以成為完全競爭市場的均衡結果。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在收入或產權分配的公平問題與資源配置的效率問題可以分離的情況下,通過初始稟賦和相對價格的適當選擇,就可以通過國有企業與“看不見的手”來實現經濟與社會的雙重目標。
三、交易成本為正與政府內部直接管制
在新古典經濟學的世界里,帕累托最優設置了一個眾所周知的邊際條件,以確保沒有替代性制度安排導致一單位的產品或資源有更高價值的邊際貢獻。如果這些條件沒有得到滿足,按照帕累托最優標準,我們有一個無效率的資源配置模式。發端于1960年的科斯定理表明,如果配置資源所需交易成本為零,則市場會清除所有資源的錯誤配置;如果資源配置所需交易成本不為零,把違反帕累托最優條件描述為無效率則是不正確的。這是因為糾正成本可能如此高,以至于高于改善所得的收益,因而不改善則是有效率的。新古典經濟學理論由于堅持零交易成本假設,因而強調制度中性。此時,最優條件不包含任何意識形態上的含義,而是僅僅作為一種技術上的要求。它們既適用于資本主義,也適用于社會主義,或者任何其他“主義”。無論一個國家的政治意識是什么,只要讓生產和資源配置滿足于最優條件,它就可以使得所有國民的處境變得更好⑧。這樣,不同的政策工具與不同的制度安排之間的區別是無法看到的。但是,從不完全信息和不完全契約理論可知,國有產權有其存在的客觀性、邊界和內部組織問題,正如哈特所說:“在不完全契約情況下,公共所有與私人所有就不同了,因為在一種情況下,政府擁有企業資產的剩余控制權,而在另一種情況下,這種權力就由私人擁有。”⑨ 也就是說,政府干預經濟的工具很多,如補貼、稅收、政府外部間接管制等。為什么有了其他管制政策工具之后,政府還需要國有企業或國家所有權這種內部直接管制工具?不同于私有企業面臨的單一目標,國有企業需要實現社會政治和經濟的雙重目標,而不能采取政府外部間接管制形式,這本質上是因為政府外部管制成本太高,而國有企業這種內部直接管制方式具有運行成本低的顯著特點。
從技術層面出發,一般均衡模型研究的前提條件大多是完全競爭的資本主義體制,即私有制,所以,帕累托最優狀態下的經濟最優結構與理想狀態下的資本主義制度有著一定關聯,但這種關聯關系并不是必然出現的。例如,波蘭經濟學家蘭格(O. Lange)在20世紀30年代將新古典經濟學與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相綜合提出了市場社會主義模型。蘭格指出,市場能夠被人為創造出來,通過試錯過程,改變價格變量,從而找到有意義的稀缺價格,可以實現帕累托最優。除此之外,還可以找到社會主義制度的某些額外優勢。與資本主義相比,社會主義經濟更能實現公平的收入分配,這是由于社會主義經濟要求企業向政府繳納全部利潤,并且將社會盈余分配給大眾。社會主義能夠實現資本控制權和所有權的完全分離,而在交易成本為零的假設中,這種所有權與控制權的分離是不存在任何問題的。假設存在這樣一種環境,監督與執行是完全的,即便這個國家推行高度集權式的社會主義制度,也會具有極大的吸引力⑩。在交易成本為零的情況下,國有企業與私有企業,以及政府對私有企業的外部間接管制的經濟效率都是一樣的。然而,一旦引入交易成本為正,國有企業與私有企業的不同點主要在于企業所有者或股東所承擔的角色不同,國有企業的所有者或股東主要是國家或政府。這種所有權形式與私有企業的所有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改變了一般意義上的私有企業理論的前提假設。而且,這也能夠很好地解釋為什么政府的考慮往往是基于政治或意識形態的,而非出于效率或經濟利益,從而難以實施外部間接管制(政府管制+私有產權)而走向內部直接管制的國家所有權(國有企業)。
同樣,因為國有企業的建立、運行和調整都需要花費大量的實際資源,所以,國有企業也并不是在完全理性(無成本的)條件下運作的。其中,交易成本和信息不對稱等因素使各種制度安排都不完美,因此說造成國有企業失靈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主要有以下幾種原因:(1)雙重委托—代理問題。與國有企業不同,私有企業中的代理關系是單一的,而國有企業卻要面對雙重代理關系。在私有企業中,作為委托人的股東有可能無法對身為代理人的經理層采取有效的控制手段,從而難以保證經理的目標與股東的目標一致。與之不同的是,國有企業內的代理關系是雙重的。一方面,理論上認為國有企業的財產權由全體人民擁有,是全民所有制。名義上,國有企業的委托人是國家的全體公民,委托人將經營管理任務委托給代理人,即政府官員,由代理人代其實現政治和經濟目標。另一方面,作為委托人的政府官員將國有企業委托給經理人,政府官員的任命使經理人成為了國有企業真正的代理人,他們可以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經理人缺乏幫助政府官員實現目標的動力,更偏好自身的職位晉升和利益,由此導致了國有企業雙重代理問題的出現。公民不但沒有掌握約束經理人道德風險行為的有效手段,同時也很難遏制國有企業中政府官員的不正當行為。(2)國有企業與私有企業所有者對信息不對稱、資產專用性和契約不完全的理解是不同的。這是因為政府比私有企業更有耐心,擁有較為充足的預算和資源,使得政府有能力且更愿意從事更大的風險項目。這樣政府對風險的容忍度要高于私人企業,政府發生機會主義的可能性要低于私人企業。(3)國有企業中出現軟預算約束問題。私有企業為追求利潤最大化的目標,往往存在硬預算約束問題,通過市場競爭完成優勝劣汰。而國有企業哪怕長期處于虧損狀態也不會面臨企業破產,政府反而會給予各種補貼來支持其發展。這就意味著,國有企業的經理人在軟預算約束下更愿意從事風險更小的工作,因而相比私有企業,國有企業的準入門檻要更低,從而易于得到國有銀行貸款、政府政策支持或成本較低的國有資本投入等,國家的完全保險保證了國有企業的壽命。在這種情況下,國有企業經理人只負盈而不負虧,軟預算約束體制降低了企業盈利與企業發展間的相關性,虧損的企業往往得以發展,但盈利的企業卻缺少發展的機會,很容易造成逆向選擇和“鞭打快牛”現象。
因此,在市場失靈和國有企業失靈的情況下,積極發展混合所有制企業成為一種理性選擇,需要做到充分的彈性和開放性,這樣就能夠快速且低成本地根據新環境的變化作出調整。可以看到,混合所有制企業既不再是完全私有化,也不是完全國有化,打破了簡單私有企業和國有企業兩分法,它是兼具以國有企業為主的公私合作制或者以私有企業為主的公私合作制。此時,政府對于市場失靈進行內部直接管制,需要積極發揮國家所有權的作用。但是不管怎么說,此時政府作為所有者完全替代政府作為管制者的角色了。
四、政府內部直接管制與國有企業治理結構的變化
國有企業有時也被稱為政府所有企業或者政府所有或控制企業,主要是指完全國有或者國有控股公司。國有企業屬于生產性企業,向市場銷售其生產的產品和服務。國有企業的這一性質使其不同于警察、法院和國防等其他一般性的政府部門{11}。國有企業需要同時兼顧社會的經濟目標與政治目標。由于國有企業取代自然壟斷私有企業追求股東利益最大化目標,所以完全國有或國有控股的企業不只是對利潤感興趣,在某些情況下,國有企業還需對收入分配或社會公平的非經濟目標負責。
基于此,可以看出國有企業的特殊性在于國有企業不只是企業,還是政府對經濟等方面進行有效控制與管理的產業或管制政策工具,它可以被政府用來解決市場失靈問題,并追求特定的社會或政治目標。同時,國家所有權應該作為市場機制和傳統政府管制的補充,尤其當某個國家缺乏實施更加靈活的產業政策、市場機制和管制能力時,國家所有權有時能夠為政府提供一種靈活的政策工具。其結果是,國家所有權和私人所有權之間的平衡應該取決于市場失靈的程度以及可供選擇的各種政策工具{12}。一方面,同一般私人企業一樣,國有企業也具有逐利性,追求“國有資產保值增值”的經濟目標。另一方面,國有企業要幫助政府實現一定的社會或政治目標。國有企業的產權形式不同于私有企業,作為一種重要的政治工具,國家或政府往往利用對企業的控制權來實現某些政治目標和履行社會責任,其目標是實現公共利益。這就導致國有企業分類區別于一般的私有企業,國有企業的分類要考慮到企業目標具有雙重性的特質,在某些情況下,國有企業的經濟目標、政治目標和社會責任可以保持一致,但是更為普遍的是國有企業的經濟目標與社會責任、政治目標不一致,在某些情況下,如果要增加利潤就可能損害社會責任與政治目標。同樣,追求政治目標和社會責任可能會損害國有企業的利潤目標,這種情況通常發生在公用事業、基礎設施等外部性和自然壟斷行業中的國有企業。
雖然市場失靈為建立國有企業提供了恰當的機會和理由,但是市場失靈只是政府干預經濟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事實上,國有企業自身也會出現失靈問題,因而從國家所有權角度,加強國有企業(公司)治理是十分必要的。一旦資產所有權歸國家擁有,國有企業的管理者因其非所有者身份的制約,只能得到部分收益,這就導致管理者缺乏主動降低成本、改進產品質量、從事創新活動的動力{13}。反觀私有企業管理層,它由企業股東投票選舉產生,確保了企業管理者為所有者利益服務。國有企業對管理者的激勵效果因分散的、不能轉讓的企業股份而有所降低,從而更多集中在供給者、員工、消費者等利益相關者上,很少注重股東利益。可以說,國有企業與私有企業最明顯的區別在于:在國有企業中,除了納稅人不存在分享企業利益的剩余索取人(股東),剩余索取人將承擔企業的虧損負擔,通常難以破產。盡管納稅人可以提出反對意見,但分攤到每個人頭上的虧損額變得微乎其微,因此作為個人他們缺乏花費精力和財力去監督企業運行的動力。同時,他們人數多,過于分散,免費搭車現象嚴重,以至于無法形成有效的監督機制。由于大部分國有企業被授予法定壟斷地位,其產品和服務的消費者不能轉向其他供應商,所以對經濟效益的追求不如私有企業那樣強烈。
通常在國有企業商業活動開端之時,對利益的考慮大于效率。但是,當經濟進入更高的發展階段后,國有企業的重要性也會發生變化,要求我們考慮哪些活動更適合私有部門,哪些更適合國有部門。事實上,許多國有企業的創設都是對自然壟斷問題的理性反應。德姆塞茨提出了一個折衷解決辦法{14},就是地方政府擁有公用事業的工廠、設備和傳輸設施的所有權,通過政府掌握生產資料所有權,就可以避免高成本的重復建設。而且,工廠和設備的沉淀成本也不必與經營公用事業的企業的進入與退出相聯系。產權和控制權的分離,不僅可以通過反復的特許權投標,也可以通過反復的政府與公用事業經營者談判達成,其核心要義是產業的基礎設施是國家所有而不是私人所有。除了這種特許權契約經營(承包制)之外,我們還可以看到國有企業治理結構方面的變化:(1)生產資料政府所有權和國有公司運行,努力實現邊際成本定價以便實現公共利益,這是典型的國有企業特點;(2)生產資料由投標企業所有并經營;(3)生產資料由受管制的國有企業所有并經營;(4)生產資料由不受管制的國有企業所有和經營。不論采取哪種形式,往往都取決于經濟發展水平、政治歷史狀況,以及交易成本或者信息成本的大小,從而對政府內部直接管制產生一定的影響,避免出現任何一種組織或制度萬能的妄想。
五、簡要研究結論與政策建議
國有企業的特殊性來源于風險偏好、雙重委托—代理和軟預算約束等問題,凸顯國家作為生產資料所有者在經濟發展中的作用。毫無疑問,國有企業作為一種政府管制工具,會降低信息不對稱和交易成本,比市場更好地處理協調與激勵問題。國有企業在很多時候都是國家政治因素中十分重要的組成部分,受市場失靈、政治戰略和意識形態等因素的影響,國有企業只有具備明確的戰略定位,才能有效地替代傳統政府管制方式。
一是完善資本市場和勞動市場在內的現代市場體系,降低信息不對稱和不確定性風險,對國有企業的功能和邊界作出清晰準確的界定,既要保證彌補市場失靈的經濟作用的正常發揮,承擔起巨大的沉淀投資的項目,包括跨區域的基礎設施、地鐵、高鐵和機場等建設,也要關注國有企業承擔的社會責任和政治目標,積極穩妥地發展混合所有制企業或者PPP(公私合作制),使民間資本和國有資本有機融合和各自發揮比較優勢。
二是保持國家所有權政策的公開和透明,清晰界定政府作為國有企業股東、財政管理人和監管人的責任、義務與權力,保證其在合理的范圍內履行所有者職能,不要摻雜一些模糊的社會政策目標以免引起扯皮或推卸責任等機會主義行為,基于分類的辦法來推進商業類國有企業與公益類國有企業的改革,這是完善國有企業(公司)治理結構的關鍵。
三是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國有企業必須建立“所有權—股權”結構,這一結構不僅優于國有企業在計劃經濟體制下實行的國有經營模式,同時也優于單純模仿私有企業而實行的公司治理結構。在所有權—股權的基礎上,健全以國家或政府為生產資料所有者(股東)的董事會治理結構,超越股東價值最大化,保護利益相關者{15}。既要將黨的領導內嵌到國有企業(公司)治理結構中,還要兼顧國有企業的經濟目標、社會責任與政治目標,實現國有企業兩大目標的有機結合,不斷完善董事會運作機制,降低雙重委托—代理成本,積極發展具有中國特色的現代企業制度。強化國有企業硬預算約束,國家應在法律框架內行使國有企業所有者的權利,對國有企業日常經營管理不能干涉,若要優化國有企業(公司)治理,不僅需要消除壟斷性市場結構,還必須提升企業運營的透明度,健全配套的公司法和證券法,進一步完善破產和重組機制。
四是除了成立獨家供應的國有企業或混合所有制企業之外,在條件成熟的情況下,也需要考慮其他管制方式。比如供應權授予一個或更多的私有企業的特許權投標,這種形式擺脫了私有企業+政府管制的傳統管制模式的束縛,從而可以為政府節約大量的信息成本和執行成本,以及避免尋租成本。特別需要考慮技術進步和市場需求變化所帶來的放松管制的影響,以便適時改變國有企業治理結構。
總之,在工業化過程中強烈依靠國有企業的國家,在其達到中等收入的發展階段時仍然傾向于賦予國有企業更重要的地位。這是路徑依賴所致,也為創建中國特色的政府管制方式提供了客觀條件。20世紀80年代以來,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和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倡導的“華盛頓共識”——以自由市場為基礎的私人所有權改革不可能適用于國家所有權的國有企業改革,這不僅達不到改革的預期效果,而且還會使國有企業改革問題更加惡化,因而需要超越競爭中性的邏輯{16}。當前世界正經歷新一輪大變革,國際經濟體系和國際社會秩序大調整,新機遇新挑戰層出不窮,不確定不穩定因素明顯增多,市場不完全和市場失靈問題特別突出,只有建設要素自由流動、價格反應靈活、競爭公平有序的有效市場機制,才能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地發揮國有企業功能,加快形成國內國際雙循環的新發展格局。
注釋:
① [美]安東尼·奧格斯:《規制:法律形式與經濟學理論》,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69頁。
② 戴錦:《國有企業的性質》,經濟科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2頁。
③ 程承坪、程鵬:《國有企業性質:市場與政府的雙重替代物》,《當代經濟研究》2013年第1期。
④⑩ [美]埃里克·弗魯博頓、魯道夫·芮切特:《新制度經濟學——一個交易費用分析范式》,上海三聯書店、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11—13、17頁。
⑤ [美]丹尼爾·史普博:《管制與市場》,上海三聯書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345—346頁。
⑥ D. Sappington and J. E. Stiglitz, Privatization, Information and Incentives, Journal of Policy Analysis and Management, 1987, 6(4), pp.567-585.
⑦ H. Hansmann, The Ownership of Enterprise,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6, pp.1-25.
⑧ K. Lancaster, Introduction to Modern Microeconomics, Chicago: Rand McNally, 1969, p.276.
⑨ [美]奧利弗·哈特:《企業、合同與財務結構》,上海三聯書店、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12—13頁。
{11} Y. Aharoni, The Evolution and Management of State-Owned Enterprises, Cambridge: Ballinger, 1986, pp.1-10.
{12} 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國家發展進程中的國企角色》,中信出版社2016年版,第24頁。
{13} O. Hart, A. Shleifer and R. Vishny, The Proper Scope of Government: Theory and Application to Prisons,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1997, 112(4), pp.1127-1161.
{14} H. Demsetz, Toward a Theory of Property Rights, American Economics Review, 1967, 57(2), pp.347-359.
{15} E. W. Orts and A. Strudler, Putting a Stake in Stakeholder Theory, Journal of Business Ethics, 2009, 88(4), pp.605-615.
{16} [美]理查德·沃爾夫、斯蒂芬·雷斯尼克:《相互競爭的經濟理論:新古典經濟學、凱恩斯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5年版,第402頁。
作者簡介:湯吉軍,遼寧大學中國企業研究院院長、教授、博士生導師,遼寧沈陽,110036。
(責任編輯? 陳孝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