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立軍 朱志偉
摘要:區塊鏈是重構互聯網信息技術格局的貫通性網絡,可以對基層治理方式產生積極影響。但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的實踐是信息技術、制度規范與政府組織相互融合的過程,需要正確處理好三者之間的關系。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的價值效能在于可以打破條塊分割,實現跨部門數據協同共享;打造透明政府,重塑基層政府與社會關系;減輕基層負擔,促進政務服務智能化;搭建社會信任機制,共建包容性基層治理環境。未來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的實踐需要從制度安排層面、政府結構層面、技術應用層面、技術執行層面作出持續性探索,合理應對區塊鏈對政府治理結構與模式帶來的沖擊,促進基層治理不斷創新發展。
關鍵詞:區塊鏈;基層治理;技術治理;價值效能;科技支撐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社會科學學術社團主題學術活動資助項目“重大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中的社會治理體系建設研究”(20STA052)、“智慧社區建設與社區服務智慧化研究”(21STA043);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政府購買社會組織服務風險識別與防范機制研究”(16CSH064);蘇州大學黨史黨建專項課題“黨建引領社會組織治理效能提升的策略、機制和路徑研究”(21DJ0007)
中圖分類號:D035;D63?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854X(2021)07-0079-06
近年來現代信息技術在基層治理創新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明確提出,“必須加強和創新社會治理,完善黨委領導、政府負責、民主協商、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科技支撐的社會治理體系”,充分彰顯了科技支撐在社會治理體系建設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作為現代科技的典型代表,區塊鏈技術自興起以來,已以其獨特的優勢突破了金融領域,開始向身份認證、信用體系建設、共享社區打造等社會治理層面擴展,正在深刻地影響著現有的政府結構、治理方式,在基層治理創新中具有巨大潛力。
一、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的理論基礎
近年來伴隨著大數據、區塊鏈、物聯網等現代信息技術快速發展,管理學、政治學、社會學、哲學、倫理學等學科關于技術治理的研究文獻顯著增多,以至于有學者提出“當代社會已然是技術治理的社會”①。作為一種典型的現代信息技術,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的實踐既是對傳統電子政務的革新,也是政府管理與現代技術融合發展的過程,是技術治理的典型形態。
區塊鏈技術是重構現代信息技術格局的貫通性網絡,本質上是一種利用密碼學原理而構建的分布式數據庫或者賬本,是建立在P2P網絡鏈接、信息透明、分布式賬本、賬本分類且可以同步復制基礎之上的系列技術組合②,其突破性優勢在于分布式賬本、去中心化、智能合約以及點對點的數據傳輸,被看作是比特幣的底層技術、數字資產流通的信用載體、網絡空間價值共識的基礎協議③。目前,區塊鏈技術已經被美國、英國、愛沙尼亞等國應用于政府管理過程。我國自2016年10月工業與信息化部發布《中國區塊鏈技術與應用發展白皮書(2016)》以后,區塊鏈技術的應用范圍不斷拓展,對于該技術應用于政府管理的討論也在不斷增加。但總體上看,現有研究多圍繞著區塊鏈技術與政府結構展開,忽視了制度的作用。區塊鏈應用于基層治理是理性主義下的治理方式轉變,不僅需要從外在層面理解區塊鏈對政府組織的改變,也需要從內生層面理解區塊鏈應用于基層治理何以可能,而制度作為一項鏈接區塊鏈與政府組織的重要因素,直接決定著區塊鏈應用于基層治理的合法性基礎與空間大小。區塊鏈技術嵌入基層治理創新是信息技術、制度規范與政府組織相互融合的過程,需要在明確三者關系的基礎上對其價值效能與發展路徑作進一步探討。
哈佛大學簡·E·芳汀(Jane E. Fountain)長期致力于研究制度、信息技術與治理三者的相互作用。他認為信息技術和組織安排、制度安排之間是互相關聯的,彼此既是自變量也是因變量,互存因果關系④,并由此提出了涉及信息技術、組織網絡、制度安排及執行結果的分析框架。其中,信息技術分為客觀的技術(objected technology)與被執行的技術(enacted technology),前者側重于互聯網、傳播技術、硬件與軟件等有形的技術;后者是用戶對于信息技術的理解以及技術在具體情境中的設計與應用,既是對客觀技術的感知、設計、執行與使用,也是認知、文化、結構與政治嵌入的結果。組織形式是官僚系統與組織網絡的結合,融入了等級結構、標準化、規則、社會資本、信任與交換、共享資源等,與組織安排一同作為中介因素干預了信息技術的執行。制度安排源于認知、文化、社會結構、法律與非正式文本之中。整體上是客觀的信息技術與制度安排共同作用于組織形式與官僚制度,技術通過被感知、設計、執行與使用重塑了制度、組織與技術,產生了一種未測定的、多重的和受理性的、社會的、政治的邏輯影響的結果。區塊鏈技術作為互聯網技術發展的新形態,現已從金融領域擴展到了電子政務與公共服務領域,若要發揮其在基層治理中的積極作用,仍然需要在處理好制度、技術與政府組織關系的基礎上作出實踐推進。
在區塊鏈應用于基層治理的實踐中,區塊鏈技術與制度安排、政府組織是相互關聯的。區塊鏈技術與制度安排共同作用于政府組織,在與現有的政府治理方式結合后可以創新基層治理。區塊鏈技術是創新基層治理方式的有效工具,其去中心化、可追溯的特征不僅有助于基層政府結構扁平化,提升政府公信力,而且可以改變現有的公眾參與方式。制度包含正式制度也包括非正式制度,比如領導認知、觀念與文化等都會對區塊鏈技術的應用與政府結構的改變產生制約或保障性作用。而基層政府結構及其官僚形式也會決定區塊鏈技術能否與基層治理相結合以及制度的生成與安排,特別是在我國現有體制下,正式制度安排都需要開展合法合規性審查,其中政府結構對制度安排的影響巨大。因此,總體上講,區塊鏈技術、制度安排和政府組織三者互為因果,共同作用于基層治理創新過程。
二、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的價值效能
基層治理作為國家治理的基礎,基層治理創新是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有機組成部分。隨著基層治理創新實踐探索的深化,其技術治理的特征越來越突出。區塊鏈作為一種新的技術形態,已經成為影響組織結構與社會治理的關鍵力量,正在以全新的格局影響著個體的行為方式與社會的運行,塑造著基層治理的新模式、新情景,也以此成為基層治理創新的新動力。
(一)打破“條塊分割”,實現跨部門數據協同共享
“條塊分割”是目前我國政府結構問題的集中表征。“條”是指不同層級政府間的縱向互動,有著標準化下的上下對應關系,強調不同層級政府政令的上下暢通與協同性。“塊”則是指同級政府間的橫向互動,注重政府結構的獨立性與完整性,以及部門間的相互分立與協同。現有的政務信息可以分為“條數據”與“塊數據”,“條數據”自上而下垂直分布,呈現出鏈狀式結構;“塊數據”則是各部門在日常工作與服務過程中產生的工作痕跡,是同一行政級別內形成的所有數據的集合。在數據的重要性日益突顯的當下,各條塊會基于理性選擇將數據作為各自的資產,不愿意分享,從而在基層形成了“數據孤島”。區塊鏈技術應用于基層治理即可打破條塊之間的部門分隔,在部門與部門、部門與公眾之間實現點對點的互通,因為區塊鏈技術具有去中心化的特征以及技術應用后帶來了基層政府結構的扁平化。在傳統的政務數據生態中,用戶數據存儲在不同的服務器中,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數據的流通與共享。而當區塊鏈技術應用于基層政務數據共享時,各個數據節點可以自由地鏈接,進行數據與信息交換,且每個節點都有完整的賬本,這種新型的數據賬本可以打破傳統政務信息多服務器存儲與分離的狀態;當數據出現重復或者錯誤時可以通過數據補償機制,及時識別壞數據、定位數據源、執行清理目標寫入,進行數據重新計算,促進不同數據在統一分布式平臺上流動,激活基層各部門信息流通,實現共享。區塊鏈技術的應用可以讓政府結構相互嵌入,是對科層制政府體制的革命性改變⑤,不同條塊部門都可以查閱到其他部門的數據,也要承擔起開放已有數據的義務,形成利益共同體與數據生態;各主體間權責一致,數據壟斷部門轉變為數據提供者與共享者,形成多方共建共治共享的新型數據運作模式。
(二)打造透明政府,重塑基層政府與社會關系
建立透明政府、提升基層政府公信力是增強政府履職有效性與合法性的重點。自2002年電子政府建設開啟以來,國家通過應用各種現代信息技術不斷地披露政務信息,各基層政府通過網絡問政等方式加強政府與公眾的互動,營造良好的政府形象,努力提升政府公信力。但建設透明的基層政府不僅會涉及不同基層部門之間的業務整合與利益協調,而且也需要各部門轉變治理理念,對現有的體制與制度作出系統性變革,向社會公布更多的政務信息,接受社會對基層政府工作的全面監督。這是一個持續性、常態化的過程,在建設服務型政府的當下需要作出進一步努力,而區塊鏈技術的應用將會不斷地推動基層透明政府建設,促進公民、企業與政府安全數據平臺的訪問與驗證,帶來新的互動形式。⑥ 因為區塊鏈本質上是一種由多方參與的分布式存儲的賬簿系統,網絡系統中的每一個主體都可以通過P2P技術進行數據的傳輸、讀取與儲存,數據錄入區塊鏈后不可更改且可以追溯來源,通過多方數據的哈希值(Hash)加密同步后,數據都可以留下記錄,無論是對外數據公布還是用戶查詢都可以做到客觀公正,這有助于提升社會公眾監管政務運作的信心。同時,區塊鏈技術的應用可以重塑基層政府與社會的邊界。凱文·凱利(Kevin Kelly)認為信息技術將會使人類社會向分布式、去中心和自組織發展⑦,區塊鏈技術的分布式網絡特征正在將這種預言變為現實。在傳統的基層政府與社會關系中,社會對于基層政府部門具有很強的依賴性,整個社會呈現出強依附、強控制、強標準的“中心化社會結構”,但是區塊鏈技術的應用將會使基層政府治理傾向于更加透明化、多元化與平等化,社會結構也將會走向弱依附、弱控制、扁平化的“多中心社會結構”。一方面,可以向社會賦權增能,社會組織、群眾團體、志愿者等主體都可以廣泛地參與到基層政府政策議事與公共事務決策中,擺脫過去被動參與、接受的局面;另一方面,也可以向基層政府賦能,政府回應民眾需求、公共服務供給、社會風險化解的能力也會得到提升,政府與社會的邊界將會變得模糊,可望形成政府主導、多元參與的社會治理新格局。
(三)減輕基層負擔,促進政務服務智能化
隨著國家行政管理體制改革進程的加快,越來越多的行政事務下放到基層。為了確保具體工作得到順利落實,檢驗基層決策的正確性與執行結果的有效性,越來越多的基層工作要求有相應的文字、圖片以及總結性材料的記錄,痕跡管理在基層治理中十分普遍,有些地方甚至出現了一切工作都要有痕跡留存的“痕跡主義”問題,從而加重了基層政府工作負擔,助長了形式主義。同時,“文山會海”占用了基層工作者大量的時間、精力,還容易出現假痕、懶政現象,浪費行政資源。而區塊鏈技術的應用可以為基層減負帶來新機遇,進而引發新一輪的基層治理創新與變革。區塊鏈技術可以廣泛應用在教育、扶貧、物流、醫療衛生、基層選舉投票等方面。區塊鏈上的政務信息不容易被篡改,也很難進行偽造,這可以在很大程度上避免痕跡管理的過度異化,防止下沉到基層的工作完成情況造假,從而提升基層治理的科學性與客觀性。通過區塊鏈智能合約技術的應用,政府管理與基本公共服務中的大量人工驗證、手動審批工作都可以通過區塊鏈系統來進行。管理部門通過公鑰與私鑰的配合使用可以自動完成相關電子檔案的收集、傳輸、驗證與數據共享,實現跨部門、跨區域的無紙化審批流程與組織運作,推動政務工作走向智能化。相比傳統線下的紙質文本與痕跡管理,區塊鏈系統可以幫助基層工作者減輕材料負擔,推動政務辦公向無紙化發展,實現痕跡管理的智能化與客觀化,提高行政執法的科學性。
(四)搭建信任機制,共建包容性基層治理環境
信任是維護社會有序運作、促進社會整合、實現社會團結的重要機制。自古以來,人類社會的信任機制經歷了從農業社會的人際信任到工業社會的制度信任的演變,區塊鏈時代的信任關系更多的是一種系統性的信任。⑧ 在傳統的政府治理模式下,雙方或多方互動的信任主要建立在政府公共性或者第三方中介組織的基礎之上。政府掌握著大量的治理資源,具有行政合法性,代表著公共利益,并以此維護著基層的信任機制。但區塊鏈技術的應用利用P2P技術與智能共識算法,即使在信任不足或信任薄弱的情況下,也可以在不同的互動主體之間構建一個去中心化、點對點的分布式對等網絡,進行直接互動交流,增加彼此間的信任,減少第三方擔保受限帶來的信任耗損。同時,儲存在區塊鏈上的數據,由于每一個區塊及節點都記錄了前一個區塊的信息,保留著所有區塊上的數據,因此可以利用分布式共識算法收集存儲不同的數據,在不同的記賬周期內可以由不同的參與主導者進行記賬,其他參與者對記賬信息進行驗證,且可以通過這種鏈式結構追溯到信息源頭。任何一個參與者想篡改或刪除數據,都會清楚地在區塊鏈上留下痕跡,更新后的區塊鏈數據被其他參與者保存,所有的參與者都可以看到數據的更新記錄,因此數據的可靠性強。智能合約是區塊鏈技術的重大創新,它可以通過自動化腳本代碼控制數字資產,規定參與者的權利與義務關系,當某一結果出現時智能合約經由軟件系統可以自動執行。基層政府也可以通過整合公共服務、醫療、教育、住建等領域的數據,為每位社會成員建立信用檔案,當成員違法或有不誠信行為時會自動上傳至區塊鏈,從而形成社會約束,增強基層的信任約束力。此外,區塊鏈有助于解決數據產權歸屬問題,明確數據生產者、數據存儲者、數據使用者的職責,讓個體與集體、私人與公共的邊界變得更加清晰⑨,在做到數據共享的同時還可以保障隱私,消除社會成員的后顧之憂,有助于一個全新信用社會的建立。
三、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的創新路徑
區塊鏈應用可以給基層治理帶來顛覆式變革,但基層治理的復雜性、變動性突出,創新基層治理既需要改革原有體制或制度,形成共識性價值,也要協調多主體間的利益關系,凝聚集體行動力,促進技術與治理的有機融合。
(一)制度安排層面:明確區塊鏈應用頂層設計與實踐執行標準
基層治理涉及不同主體間的利益協同與發展,需要多主體間的不斷溝通,特別是技術僅是導致組織變化的誘因或觸發機制,真正發揮作用的還是社會制度⑩,因此更需要加強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的制度設計。首先,需要明確責任主體與利益相關方,根據崗位職責與要求確定不同主體間的權利、責任與義務關系,出臺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的職責清單,這是確保不同基層部門合作的基礎條件。其次,要明確區塊鏈技術與現行法律制度的內在關系,加強制度銜接。區塊鏈技術所具有的去中心以及智能合約特征在很大程度上是與現行的《物權法》《合同法》相抵觸的,且區塊鏈技術對分類治理的要求較高,涉及政務信息共享、身份認證、司法應用等層面,也會與現行的《政務信息公開條例》有所沖突。為此,需要根據區塊鏈特性與基層治理需求對現有的法律進行完善,適時探索地方性立法。同時,也要做好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的行業標準建設。現階段,區塊鏈在基層治理中的應用仍然處于探索期,需要行業性標準來引導不同主體對區塊鏈的認識與理解,加強對基層政府部門的指導,規范投資行為。{11} 不僅需要明確參與基層治理的企業準入與投資者準入標準,對相關企業的資質進行審核,而且要從技術層面上明確建設標準,對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的數據層、網絡層、共識層、應用層與激勵層進行規范,統一數據格式和相關的通訊協議,明確軟件應用、協議制定、程序開發、算法規范以及相關配套設施建設要求。
(二)政府結構層面:借助區塊鏈推動條塊分割向點對點(P2P)轉變
現階段,基于理性主義的科層制已經深深地嵌入到了社會生活的各個領域,被廣泛地應用到各類組織管理中。目前,我國政府管理體制也是基于官僚組織而形成的,標準化、部門化與任務專門化加速了政府內部的組織分工,而等級制、正式化加強了政府工作間的協調,各個不同的部門相互獨立地建立鏈接、分享數據。但因“條塊分割”,數據跨部門共享能力不足,“數據孤島”現象普遍存在。區塊鏈技術嵌入基層治理具有去中心、去信任、安全性高的優勢,可以在破解“數據孤島”方面發揮重要作用,實現數據一次共享、多次使用,且可溯源,極大地提升了治理過程中政務信息共享的便捷性。在實踐中,一方面,要加強對區塊鏈技術的業務應用,打通條塊分割帶來的數據鴻溝,依靠區塊鏈技術而非人員來組織信息,相應的基層政府的組織結構也要建立在區塊鏈信息系統而非傳統的人力之上。另一方面,要通過電子與非正式的信息傳播,而非依靠基層官員和個人的等級機構進行溝通,促進傳播結構扁平化。同時,傳統科層制下文件、會議、檔案材料的保管和傳送是由相應的文案人員進行的,而在區塊鏈技術發展的當下,可以借助相應的區塊鏈傳感器、條形碼、二維碼以及其他電子設備維護和傳輸形式多樣的數字化文件,通過區塊鏈技術永久性記錄、存儲和即時分析、傳送材料,各類基層政務信息可以通過跨部門的技術協同實現同步上傳、同步共享。區塊鏈視角下的基層政府工作人員需要有技術人員支持,且這種人員是跨功能和被授權的,工作績效考核需要突破條塊層面,立足于區塊鏈應用政務信息的復雜程度。但技術既是一種工具,也是一種知識,更重要的是對行為約束的邊界擴展。{12} 基于區塊鏈的組織與政府科層制一樣也是以規則為依托的,規則是內嵌在應用系統和信息系統中的,處于一個看不見的虛擬結構系統中,表面上似乎較少受官僚指令的約束,事實上這種約束是從公開的科層結構轉向了隱性的技術標準化的控制。要通過區塊鏈賦有的技術理性打破條塊分割帶來的信息共享不及時、不可為的困境,促進去中心化、扁平化的基層政府實現政務信息共享。
(三)技術應用層面:加強區塊鏈技術分類應用與系統銜接及監管
區塊鏈是一種分布式數據存儲、點對點傳輸、加密算法等技術的綜合集成應用。在基層治理過程中,首先要從促增量的層面加強區塊鏈技術的運用,積極打造新的治理平臺,注重公有鏈、聯盟鏈與私有鏈的分類應用。其中,公有鏈平臺是完全面向普通大眾開放的,完全是去中心化的,每一位社會成員都有獲取基層政務信息的機會,可以在全國范圍內不限次數、不限網絡地實現遠程訪問;聯盟鏈則可以由幾個具體的部門或者跨層級的多主體進行建設,需要在互惠共利的基礎上做好組織身份、組織資質、參與程度、組織章程等方面的協同工作;私有鏈具有維持成本低、交易速度快的特點,可以作為基層治理的重要方式,需要做好基礎框架設定、區塊聯結、信息驗證等工作,促進基層政府與社會組織、社區居民、駐區單位等主體的鏈接。公有鏈的應用需要重點解決難以關閉、錯識修復及安全漏洞等問題{13}。同時,也要從改革存量的角度對現有的政務服務平臺進行技術改造,通過引入區塊鏈技術打破基層部門數據重疊、利益分割等困境。此外,要注重區塊鏈在基層治理監督管理中的應用,實現傳統監管模式向科技監管、全周期監管的轉變。傳統的基層政府治理監管是每個部門各負責一塊,因此存在監管盲區。對于區塊鏈這種新興技術而言,需要從制度規范層面進行多部門協調,應用網絡化方式建立政府、企業、社會組織、駐區單位、社會公眾共同參與的綜合服務平臺,明確不同主體間的權責利關系,實現共同監管。在監管過程中要注重事先預防、事中監管、事后處置相結合,做到全過程把控信息共享風險,保護參與者與全社會利益。
(四)技術執行層面:促進利益主體協調,增強技術執行共識價值
區塊鏈實質上是一個多方參與的加密分布式記賬本,其嵌入基層治理是技術開發方、技術接受方、接術受益方共同作用的結果,特別是技術開發方、技術接受方在其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在區塊鏈應用于基層治理的組織生態中,企業是技術的開發方,而基層政府部門則是技術的接受方,兩者存在價值張力。這也是制度規范需要回應的,因為技術創新需要平衡創新發展、隱私保護與服務安全,這些目標間存在著固有矛盾。{14} 在論證技術供給與基層政府需求可行性的基礎上,仍然需要加強不同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協調。首先,要增強主體間對區塊鏈技術的整體感知,凝聚不同主體的價值、態度與執行共識。考慮到基層社會治理是不同部門基于理性主義作出的選擇,且需要多部門進行協調,在同級政府間很難在短時期內形成共享共識,因此更多地需要自上而下的組織領導推動區塊鏈技術在基層治理中的應用。各級領導干部要加強區塊鏈技術的學習與認識,協調部門間利益,統一思想,增強對區塊鏈技術的整體感知度。在形成技術應用的集體共識后,需要發揮區塊鏈的技術優勢,注重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共識機制的設計工作,合理運用工作量證明機制(Proof of Work, POW)、股權證明機制(Proof of Stake, POS)、授權股權證明機制(Delegated Proof of Stake, DPOS),在不同類型的區塊鏈上塑造良好的鏈上信任機制。應借助P2P技術加強區塊鏈與基層治理的智能合約建設,各部門需要根據共同的服務合約,規定彼此的權責利,并以電子化形式編程,進行機器語言處理,通過不同部門的私鑰進行簽名,保障智能合約的合法性與有效性,維護政令的上通下達與執行效果。協調不同主體間的利益關系既有助于形成技術應用與基層治理相結合的價值共識,也可以為區塊鏈技術設計共識機制的生成提供便利條件。應通過主觀層面的共同價值與客觀層面的共識機制的建立使不同的利益主體遵守統一的協議,即使在第三方組織協調、監管與執行相互分離的情況下也可以有效地形成協同一致的組織網絡,促進基層治理方式的創新發展。
四、結論與展望:科技支撐下的基層治理創新
近年來,基層治理成為社會各界關注的熱點話題。由管理向治理的轉型恰好與信息技術革命同步展開,使得技術治理在基層治理實踐探索中蓬勃開展。區塊鏈作為數字技術的典型代表,其發展、變革在影響傳統產業布局與交易形式的同時正在對基層治理方式產生影響,未來影響的領域與空間將更加廣闊。
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的實踐是信息技術、制度規范與政府組織相互融合的過程,其價值已經突破了單純技術治理的范疇,是技術治理與社會治理的結合,其中蘊含著對于社會治理共同體建設中如何平衡好技術治理的工具理性與社會治理的價值理性等深層次問題的探索。本文認為,區塊鏈在基層治理場域中的應用促進了基層治理創新,這種創新性不僅是服務理念、技術手段帶來的發展紅利,更重要的是社會性的回歸,主要體現在:其一,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促進了基層治理需求與治理技術的有機統一,有助于推動解決數據層面的“條塊分割”“數據孤島”問題,重塑基層治理關系。其二,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有助于形成多元共治格局。由于區塊鏈的所有節點都遵循同一共識機制,可以自由地交換、記錄與更新數據,彼此間相對獨立,具有主體“自治性”的特征,能夠促進“信息互聯網”向“信任互聯網”轉變,因此有助于實現基層多主體間合作共治共享。其三,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有助于帶動基層政府結構由“科層制”轉向“扁平化”。傳統的基層政府科層制治理結構容易導致權力尋租與官僚主義,而區塊鏈沒有統一的中心節點,這意味著上級與下級甚至基層末端間,每個節點的參與者都可以平等協商共治,因而可以提高治理效率。其四,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有助于推動基層治理模式智能化,降低治理成本。區塊鏈可以與現有的云計算、大數據等疊加,使基層政府運作進一步從線下轉向線上線下相互融合,實現智能化、精準化治理,形成具有鏈式效應的智慧治理體系。
但也要注意到,區塊鏈嵌入基層治理在一定程度上會削弱基層政府部門的權威性,對科層制的政府管理與現行的法律制度帶來沖擊。當然,改革是一個持續不斷的過程,既需要破除傳統管理方式的僵化與制度安排的不合理,也需要平衡多方利益。要通過多技術的開發與應用,不斷地轉化技術發展優勢,降低技術發展與基層治理創新的風險,不斷推進基層治理現代化,更好地實現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注釋:
① 劉永謀:《技術治理、反治理與再治理》,《云南社會科學》2019年第2期。
② Ana Reyna, Cristian Martin, Jaime Chen, On Bloc-kchain and Its Integration with IoT, Challenges and Opportunities, Future Generation Computer Systems, 2018, 88, pp.173-190.
③ [美]阿爾文德·納拉亞南:《區塊鏈技術驅動金融:數字貨幣與智能合約技術》,中信出版社2016年版,第8頁。
④ [美]簡·E·芳汀:《構建虛擬政府:信息技術與制度創新》,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9頁。
⑤ M. Swan, Blockchain: Blueprint for a New Economy, USA: OReilly Media Inc., 2015, p.25.
⑥ S. Taylor, Distributed Ledger Technology: Beyond Block Chain, Government Office for Science, UK, 2016, p.41.
⑦ [美]凱文·凱利:《失控:全人類的最終命運和結果》,新星出版社2014年版,第682頁。
⑧ 張毅、朱藝:《基于區塊鏈技術的系統信任:一種信任決策分析框架》,《電子政務》2019年第8期。
⑨ J. Jarvis, What Would Google Do? New York: Collins Business, 2009, p.15.
⑩ Stephen Barley, Technology As an Occasion for Str-ucturing: Evidence from Observations of CT Scanners and Social Order of Radiology Department, Administration Science Quarterly, 1986, 31(1), pp.78-108.
{11} Jonathan B. Turpin, Bitcoin: The Economic Case for a Global, Virtual Currency Operating in an Unexplored Legal Framework, Indiana Journal of Global Legal Studies, 2014, 21(1), p.33.
{12} [美]布魯斯·賓伯:《信息與美國民主:技術在政治權力演化中的作用》,科學出版社2010年版,第9頁。
{13} 戚學祥:《區塊鏈技術在政府數據治理中的應用:優勢、挑戰與對策》,《北京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5期。
{14} [美]達雷爾·M·韋斯特:《下一次浪潮:信息通信技術驅動的社會與政治創新》,廖毅敏譯,上海遠東出版社2012年版,第5頁。
作者簡介:何立軍,吉林大學行政學院博士研究生,吉林長春,130032;中國社會治理研究會研究員,北京,100721。朱志偉,通訊作者,蘇州大學社會學院副教授,江蘇蘇州,215123。
(責任編輯? 劉龍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