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的《師傅越來越幽默》

[俄羅斯] 薩沙

一

盡管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之后的近10年內，他的作品受到越來越多的俄羅斯人關注，但其中篇小說《師傅越來越幽默》卻一直沒有翻譯出版俄文版。近些年，我嘗試著翻譯這部小說，在電子雜志和Proza 網站上發表。翻譯和陸續發表的過程中，我認為這是一部很容易被俄羅斯人讀懂和接受的小說，因為俄羅斯人也曾有小說中描寫的類似的經歷和故事，比如《辦公室的故事》《兩個人的車站》等。

《師傅越來越幽默》是由莫言創作的中篇小說的名字，也是他的一部小說集的名字。這部小說集收錄了20世紀90年代末至21世紀莫言創作的八部中篇小說。最早的一篇是《牛》，最晚的一篇是《變》，前幾年《變》被翻譯成俄文在俄羅斯出版。

這部小說集當中收錄的中篇小說《師傅越來越幽默》是莫言1999年的作品。作品描寫了在離國家規定的退休年齡還差一個月的時候，在市農機修造廠工作的丁十口師傅下崗了。為了謀生他經歷了很多曲折和煩惱、可笑的故事，最后丁師傅捕捉到了市場需求信息， 經濟狀況得到了明顯的好轉：他在墓地旁邊的森林里找到了一輛廢棄的公共汽車，并把它進行改造，創造了一間“情侶休閑小屋”，為男女提供幽會場合。這個舉措是丁師傅“市場調研”的結果——他發現公園里散步的男女在森林和墓地里幽會，并找到他們丟棄的避孕套。丁師傅與徒弟在大修后的公共汽車里放了一張床，為車身刷了新油漆，還非常有市場意識地做了廣告，廣告牌放在常有情人散步的道路旁邊，上面寫著：“林間休閑小屋，環境幽靜安全，每小時收費十元，免費汽水兩瓶。”隨著生意漸紅，丁師傅也進一步改善了服務，在房屋里放上了男女需要的東西，還放上了啤酒、飲料、魚片、話梅等小食品，而且每天打掃，當然同時也提高了“房價”。但是，這種生意也讓生性老實又傳統的丁師傅常常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是在造孽還是在積德，而他的徒弟卻開導他說“你就當開了一間收費廁所”，因為丁師傅以前不知道世上還有上廁所也要收費這回事兒……結尾部分是小說的精彩之處。隨著天氣漸冷，丁師傅想收拾收拾等待來年再做時，不料一對愛得不能自拔的男女似乎在他的“愛巢”里殉情了。在向公安機關報案后，最后發現這不過是一場虛驚：休閑小屋里根本就沒人！小說主要通過一位國企下崗職工的目光，展示出一對對熱戀中的情侶，他們如何在偷偷摸摸中發泄自己被禁錮的愛情。

顯然，《師傅越來越幽默》的背景是中國20世紀90年代國有企業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時期的社會現實，反映出那個年代中國的經濟與社會的變化，以及這些變化對普通人的影響。作品通過敘述丁十口師傅在國家從計劃經濟轉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過程中所發生的變化和辛酸，展現了主人公的觀念因逐漸落后于時代而呈現出種種幽默風格。這些言行之所以“幽默”，其實說明了計劃經濟時代的人們與市場經濟時代的人們之間深刻的隔膜， 這兩個時代的生存法則、道德倫理等方面的差異很大，丁師傅很難融入。這一主題，深受讀者歡迎。在2000年，張藝謀將莫言的這部小說改拍成了電影《幸福時光》，由趙本山、董潔、李雪健演出，電影獲得多個國際和國內的獎項。

二

20世紀80年代，俄羅斯發生了經濟危機，90年代政府開始實行經濟改革。這個事件對俄羅斯人民有很大的影響。經濟改革的目的是實行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結果卻導致生產縮減、企業破產，很多不盈利的國營企業停業。不停業的企業經常不發工資，很多人失業。社會服務成為收費的，比如，衛生事業、教育。在社會中發生財產差別，貧富差距增大。在這種情況下， 人們自己要付醫療、教育和其他社會服務的費。他們跟莫言小說《師傅越來越幽默》中的主人公丁十口師傅有同樣的感覺和心情：怨氣、不公平、失望、恐懼、對明天沒有信心。他們跟丁十口一樣要找掙錢糊口的新辦法。有的改換職業，有的在買賣和服務行業找工作，有的開始做生意。

《師傅越來越幽默》反映出作家對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中失業的人加以注意。這些人在生活上很多困難，因為他們不能迅速融入發展的物質世界，也不知道除了做原來的工作還能做什么。然而在困難的經濟的情況下，由于自己的進取精神、主動性、堅定的目的性、愛好勞動，他們最終還是找到了發揮自己技能的辦法，在城市經濟里找到新的謀生之道。這些，對俄羅斯人來說都是非常容易看懂并獲得共鳴的。

這說明，莫言在自己的作品中提出的問題不僅是中國社會的問題，也是俄羅斯的社會問題，甚至是全世界的問題，所以這本小說引起了俄羅斯讀者的興趣，因此梳理俄羅斯讀者對莫言作品的具體評論內容也顯得很有意義，這有助于進一步了解并認清莫言作品在被國外讀者閱讀 、理解 、接受的過程中面臨的困難與挑戰，也能為當前正在蓬勃開展的中國文學“走出去”提供一些具體、有益的參考， 網友評論恰好提供了一個可供觀察和分析的渠道。

三

俄羅斯讀者關注莫言作品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有的讀者希望通過閱讀了解中國和中國文化，還有部分讀者因莫言獲諾貝爾文學獎或者其他評論推薦才來讀莫言的作品的，而評論家則從其作品的文學性和藝術性，以及作品本身的文學主題、故事情節、文章結構、創作手法、語言特色、文學及社會價值等多方面進行評論。

俄羅斯讀者在網絡上對《師傅越來越幽默》評分比較高，他們認為故事有趣，令人揪心，有的極為滑稽搞笑，語言生動。很多讀者指出，因為20世紀90年代俄羅斯政府也實行經濟改革，很多人遇到困難，所以他們完全了解莫言這部小說中主人公丁師傅的情況和感受。一位讀者說丁十口的故事使他感到驚訝，因為丁十口的故事跟這位讀者的母親生活經歷極其相似：“看這本小說，我想起來我的母親。她跟主人公一樣出生于農村，但是她后來遷移到城市。她在工廠做了30多年的工作，她是勞模、先進生產者，她贏了很多職業比賽。但因為工廠關閉，臨近退休那年，她下崗了。雖然她有點兒退休金，但因為退休金太少，而她又有志氣，有力氣，也很健康，她需要繼續做工作。在別的工廠她的職業是無用的。所以她先在博物館工作，然后在劇院做管衣人的工作，在宿舍做服務員的工作，在培訓中心做看門人的工作……她不停換工作，但是對她來說，這些工作是不習慣的，她感覺很不舒服。以前在工廠工作的時候，第一，她不要說很多話，第二，她用自己的雙手創造產品。但在新狀況下她要跟人交流，要回答客人的問題，幫人解決爭端。交流是服務領域的要求，但是她不習慣做服務的工作，她覺得這種工作很難。工資并不能補償服務工作對她的壓力……最后她只好回家當家庭婦女。”可見，小說《師傅越來越幽默》中人物的簡單故事，在俄羅斯讀者中取得了理解和共鳴。

有讀者評論說，小說雖然不長，但“能見出普通人的生活，包括遇到的困難，適應新條件的嘗試，和對好的生活環境的追求”。他們認為20世紀90年代中國老百姓的生活，和俄羅斯老百姓的生活沒有很大的差異。還有讀者在閱讀了《師傅越來越幽默》后，表示經濟變化可深刻地影響到百姓生活，讓很多人無所適從。在這種情況下百姓只好找尋自己的生活道路，這相當有意味。有讀者評論道：“小說中指出重要的問題是，要學會接受變化的復雜性。對這個過程的描寫，使人們意識到在快速變化的世界中，人們需要學會尋找自己的地位。”

很多俄羅斯讀者并不了解中國的歷史和文化，所以對他們來說，莫言作品是中國歷史、文化的百科全書。雖然《師傅越來越幽默》沒有很多文化的認知，但是小說中有城市生活，有人們日常生活的描寫。這樣的描寫一直是俄羅斯讀者的興趣所在：“在小說中反映日常生活和習慣，反應各種社會關系，看這樣的故事很有意思。”此外，還有讀者指出小說敘述的生動性，風格輕松和幽默：“小說有輕松的故事，筆法也輕松，讀起來就同樣很輕松。”

總之，從Proza網站上讀者對莫言小說《師傅越來越幽默》的評價來看，總體評價是很好的，讀者滿意度較高，表明俄羅斯人對莫言中篇小說《師傅越來越幽默》有極大興趣，表明他們喜歡這樣的故事以及這樣的敘事風格。

（責任編輯：龐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