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空間是充滿權力話語的場域,男性通過空間對女性進行規訓。《妻妾成群》和《紀念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中的女性命運都是悲劇,造成其悲劇的根源是男權對女性的壓迫,呈現在空間上則是男權對女性生存空間的傾軋。本文基于性別空間的視角,比較《紀念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和《妻妾成群》中男權對女性生存空間的傾軋,探究男權壓迫下女性的生存困境。
關鍵詞:《妻妾成群》 《紀念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 性別空間 權力
20世紀80年代,空間轉向對文學批評產生了重大影響。促進“空間轉向”的關鍵人物之一亨利·列斐伏爾指出:“空間從來不是空洞的,它往往蘊涵著某種意義。”a空間在文學中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事件發生的地理空間,而是一種蘊含多維意義的指涉系統,是獨立存在于地理空間以外的異質空間。
《妻妾成群》書寫了一個受過新式教育的女學生頌蓮的悲慘命運,其在父親死后自愿嫁入高墻深院的封建家族陳府,最終在妻妾成群的爭斗中走向精神崩潰。《紀念愛米麗的一朵玫瑰花》講述了美國南方小鎮——杰斐遜鎮上的貴族小姐愛米麗毒殺了自己的愛人并與尸體同居了40年的驚悚故事。福柯在《規訓與懲罰》中提到,話語權的定義者規訓著社會邊緣空間權力。在性別空間中,男性是掌握主導權的權力主體,空間可以成為他們統治和壓迫女性的一種途徑。兩位女性所處的空間都是充滿權力話語的場域,她們的生存空間被迫不斷收窄。
一、男權空間:保護和束縛
兩個文本的起點都是父親的去世,父親的去世給愛米麗和頌蓮的人生帶來了巨大的改變。父親在世時,父權是頌蓮和愛米麗的保護傘。頌蓮的父親經營茶廠,頌蓮在父權的保護下生活優渥,還接受了新式教育,所以她剛進陳家便能清楚地認知到這個夫權主導的空間里女性的被壓迫地位,即父權間接促成了頌蓮的女性主體性的形成。愛米麗的家族是杰斐遜鎮上的貴族,愛米麗在父親去世前一直活在父權的保護下,受人尊敬。父權還給愛米麗帶來特別的權力,愛米麗成為一種代表著階層權力的超越時間的符號。南方父權制的影響不僅在于當時的制度,更在于接受這種思想的人們的潛意識。藥劑師違背法律的規定直接將砒霜賣給愛米麗;法官斯蒂芬斯鎮長在多起關于愛米麗家氣味的投訴后仍堅持不打擾愛米麗;愛米麗拒絕納稅后,新的鎮長和參議員親自去拜訪她,等等。通過這些情節,我們可以發現,父權意識在當時已成為一種集體無意識。與此同時,她的行為舉止被規定必須符合南方傳統價值觀,她必須忍受自己的私人空間被侵占,小鎮上的人們窺視愛米麗的生活并反對她的愛情——人們認為“這是全鎮的羞辱,也是青年的壞榜樣”,完全忽略了愛米麗作為一個女人的情感訴求。愛米麗為了保持主體性,只能主動拒絕公共空間對自己的心理空間和生存空間的侵占。愛米麗用砒霜毒死了愛人后更是閉門不出,因為只有在她的私密空間里,她才能擁有她的愛人,保持她的女性主體性。
頌蓮在父親死后選擇嫁人以尋求夫權的保護,夫權是男權的另一種表現形式,但是接受男權的保護意味著同時接受男權對自己生存空間和心理空間的傾軋。起初,頌蓮對于女性“不像人”的處境具有反抗意識,并不認可自己的“小妾”地位,甚至用沉默來反抗陳佐千的無理要求。隨著頌蓮的生存空間進一步被傾軋,頌蓮主動以身體為籌碼取悅陳佐千以博得在這個封建家庭中的生存空間,逐漸失去女性主體性,讓自己的生存空間和心理空間完全被男權控制。《妻妾成群》中的井是對丈夫不忠的女人的葬身之所,象征著夫權對女性欲望的絕對壓迫和對女性生存空間的絕對權力。“凝視”這個行為本身就具有權力意味:廢井一開始只是頌蓮“凝視”的對象,到最后,頌蓮不去井邊,但井不時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仿佛廢井對頌蓮進行了“反凝視”,也暗示著頌蓮在男權壓迫和封建貞操觀的壓迫下主體性的逐漸萎縮,象征著封建男權對女性的壓迫不斷增強。
二、男權中心下的公共空間
德·塞爾杜在《日常生活的實踐》中談到,強者以分類、劃分、區隔等方式來規范空間。b《妻妾成群》中,陳家大院是陳家妻妾共同生存的大空間,陳佐千將這個大空間劃分為妻妾們各自擁有的小空間。陳佐千不在家時,唯一的“妻”補位為陳家的權力中心,代替陳佐千對“妾”的行為進行規訓,此時的毓如身上體現出的是男權。頌蓮作為“妾”處在陳家這個權力空間的邊緣,是被壓迫的對象,難以反抗。陳佐千作為絕對的權力中心,決定陳家女人生存空間的分配,所以她們爭寵,努力生兒子。頌蓮住的地方和愛米麗住的地方都屬于個人的私密空間,但是代表男權的陳佐千可以隨意進入頌蓮住處,代表南方父權制的小鎮居民可以窺視愛米麗的生活,由此可以看出福柯所謂的空間背后的權力。
而藥劑師違反法律規定,沒問清購買原因就將砒霜賣給愛米麗,說明愛米麗是超越法律的存在;沙多里斯上校的同代人送女兒、孫女去愛米麗的畫室學畫的虔誠態度說明愛米麗是超越政治權力的存在;參議團為征稅事務訪問愛米麗時,愛米麗猥瑣陰暗的外表和參議團對她的尊敬形成反諷,愛米麗甚至沒有請這些在鎮上地位舉足輕重的人坐下,參議團派的代表發言都結結巴巴,整個參議團緊張到忘記時間的存在。愛米麗對小鎮的權力主體的威懾力已是如此,更不用說普通民眾了,這說明愛米麗在大眾話語中已然凝固成特權符號。愛米麗作為南方父權制的符號,對公共政治空間和公共心理空間產生了壓迫。
三、女性私人空間對公共空間的抵抗
有學者認為,可以通過擴展私密空間完成對男權空間的反抗:雖然空間很狹小,但這個小空間是屬于她們的私人領域,在這里她們完全可以自由地支配自己的生活。頌蓮是上過一年大學的,本可以用讀書這種行為擺脫女性的空間控制,豐富自己的內心生活c,但是她的房間里沒有一本書。蘇童談到這個問題時說:“如果要問,到底是什么損害她們,就可以說是男權社會、國家機器或者傳統文化。然而大家在談論這個問題時,常常忽略了女性對自身的損害,在很多時候她們會有作繭自縛的選擇。”d其實不完全是,頌蓮為求安穩,需要拼命占據為人妻母這一角色,占據了這一角色,便有空間的居住權,這種對生存空間的焦慮迫使頌蓮進一步擠壓自己的心理空間。正是男權對頌蓮的心理空間一步步傾軋,最后導致了頌蓮的瘋癲,使其成為一個完全失語的他者。
愛米麗在接受父權保護的同時接受了父權對自己的控制,就像客廳的那幅畫隱喻著愛米麗的父親對房子以及愛米麗的絕對權力:身材苗條的愛米麗小姐站在威嚴的叉開兩腿站著的父親身后,她的父親背對著她,手握馬鞭。在愛米麗年輕的時候,她堅持南方傳統階層觀的父親趕走了向她求愛的男人,使一個正常女人的欲望受到了壓抑。和愛的人廝守是愛米麗作為一個女人的訴求,但是所有人都忽略了她的欲望,婦女們甚至迫使浸禮會牧師去拜訪她。宗教和輿論所在的社會政治的空間對愛米麗的私人空間進一步進行傾軋,愛米麗的生存空間越來越逼仄。福克納采用哥特小說的描寫方法進一步強化空間的逼仄——居住環境上,陰郁、沉悶的潮氣、塵氣濃重,身邊睡著的人是個尸體,恐怖的生存空間使得愛米麗也呈現出一種死亡的暮氣。愛米麗采用關門的行為將私人空間和公共空間截然地分開。“關門”一方面隱喻著南方傳統貴族文化的沒落,另一方面也是對南方父權制、清教主義、婦道思想對自己的壓迫的無聲反抗。
威廉·福克納是一位人道主義作家,在約克納帕塔法世系中,他聚焦女性的生存困境,同情女性不幸的命運,主動反思南方傳統道德對女性的禁錮和壓制,是一位擁有自覺女性立場的男性作家。蘇童感受到福克納對于女性生存的自覺關注和主動關懷,用虛構出來的妻妾成群的封建家庭的慘劇來表現對女性命運、困境的自覺思考。《妻妾成群》采用的是頌蓮的視角,大量的心理描寫是一種內聚焦,可以真切地展現出女性內心的波瀾,直擊女性隱蔽的內心,這也是其女性關懷的體現。通過描寫女性生存空間被男權傾軋的現實,兩位作家表達了自己對女性生存的人文關懷和對歷史的思考。
a 包亞明:《現代性與空間的生產》,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51—53頁。
b 〔法〕塞托:《日常生活的實踐》,方琳琳、黃春柳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第112—115頁。
c 劉永麗:《禁錮與自我封閉——〈妻妾成群〉中空間的權力關系探討》,《綿陽師范學院學報》2016年第10期,第23—26頁。
d 王宏圖:《蘇童王宏圖對話錄》,蘇州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79—8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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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吳蔚,中國海洋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編 輯: 趙斌 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