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萌
2021年1月,經過選舉投票,英國社會科學院院士楊威當選2021年皇家規劃學會主席,是該學會107年歷史上首位非白人主席,也是世界上第一位國際規劃專業學會的華人主席。
英國是世界現代城市規劃行業的發源地,皇家規劃學會是代表英國規劃專業人士的皇家特許專業機構,也是世界上最早成立的專業規劃學會。目前,該機構兩萬六千多名會員分布在八十多個國家,在業界擁有巨大的影響力。
楊威1974年生于北京,在一個傳統的中國家庭長大,經歷了中國城市化發展的初期。讀大學時因對“城市規劃”產生興趣,選擇了西安建筑科技大學城市建筑系規劃專業攻讀本科。畢業后到英國謝菲爾德大學攻讀碩士、博士。
讀博士期間,楊威對研究人性化公共空間很感興趣,曾去研究羅馬的廣場和噴泉。她在羅馬的街道中穿梭,發現市民、游客隨時用以解渴的噴泉皆出自大師之手。意大利城市被規劃人士視為歐洲城市的楷模,她深以為然。這堅定了她對城市規劃的認知:一定要對人的尺度有清晰的理解。“意大利人在設計羅馬時,本身就是城市的一員,他們將自己的生活和文化有機地融入了城市的建設。”

博士畢業后,楊威成為一名城市規劃師,工作重心在歐洲。2011年后,楊威借鑒中醫和諧平衡的系統理論,創建了21世紀田園城市空間規劃方法。這一成果獲得英國2014年沃福森經濟學獎決賽獎——世界上僅次于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經濟學獎項。2017年,43歲的楊威被授予英國社會科學院院士。
作為一名規劃師,楊威一直致力于探尋人與城市的關系。每到一個城市,她一定會去逛逛那里的菜市場,看看當地人的樣子、當地的蔬菜水果,了解普通人的生活方式。人、社會、自然在那里融合,生活也變得柔軟。
楊威是英國田園城市規劃先驅霍華德爵士的忠實擁躉。在多次采訪中,談到城市規劃,她都會不由自主談到霍華德的觀點。她在此基礎上發展了21世紀田園城市理念的核心:城市規劃專業的根本目的,是創造一個讓人、社會、自然和諧共生的平衡體系。
記者:在疫情尚未結束的情況下,城市規劃應該做出怎樣的調整來適應新的生存環境?
楊威:這次新冠疫情全球有90%的新冠患者出現在城市居民中,暴露了很多問題,比如社會的結構性不平等、食物供應、漫長的工作通勤、綠地缺乏等等。
我覺得未來城市規劃的重點,首先是人類的生存——人類和自然如何共生?之后是人類的健康幸福。很多人可能認為金錢是一個人追求的主要目標,金錢和地位會給人帶來幸福,但是哈佛大學一項長達75年的研究得出的結論是,良好的社會關系是決定人健康幸福的最重要因素。
其次是社會平等和空間平等。我們經常說社會的平等性可能更關注的是在物質分配上的平等性,但空間的平等性也很重要,我們生活在什么品質的空間對健康和幸福有直接影響。
記者:為什么綠地缺乏的問題會在疫情中暴露?
楊威:疫情期間,大家出行主要依靠步行。雖然居家隔離,但英國允許居民每天出門鍛煉一次,時間是一小時。住宅旁邊有綠地,休閑的品質就高很多。如果住在周邊沒有綠地的高密度建設空間里,人的身心健康受到的負面影響會更大。人接觸自然對于精神有巨大的療愈作用。以前可以坐公共交通或者開車去遠一點的公園,但是如果依賴步行,步行10到15分鐘可達的設施就變得特別重要,這時候就凸顯出了空間平等性的重要。
記者:我們有一個定量的調研,還是說我們感受到了大家的意見?
楊威:有一個定量的調研,英國國家統計局在疫情期間還專門發表了一項研究,關于不同族裔擁有私家花園的比例,少數族裔擁有私家花園的比例明顯偏少。
記者:這個是在英國比較明顯,還是整個歐洲都挺明顯?
楊威:在歐洲挺明顯。像美國也有這樣的問題。中產階級富人可能住在獨立的房子里,紐約的一些貧民區綠地就少一點。
社會的不平等性確實在這次疫情中很凸顯。屬于底層的少數族裔,他們的感染率要比中產階級等高很多。很大程度是他們的生活環境造成的。
記者:改變他們的生活環境能通過城市規劃實現嗎?
楊威:城市規劃是一個抓手,但城市規劃也需要有社會的各種經濟政策的輔助。
城市規劃可以通過城市更新、城市建設新區的手段,在規劃中注重社區的融合,特別是可負擔性——很多地區的住宅太昂貴了,如何讓低收入的階層和從事一些重要社會基本工作的人群能夠負擔起這些住宅,讓大家有更好的融合。
我說的空間平等,很重要的一點是:無論什么社會階層,都有享有基本空間需求的權利,這是作為人的需求。比如人對新鮮空氣、光照、綠地的需求,對生活和活動空間的需求,這些都需要考慮平等性。
記者:在城市規劃中應該特別避免社會階層的劃分?
楊威:很多城市規劃都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像英國“二戰”之后,由于城市受到戰爭的巨大破壞,所以建設了很多城市新區或住宅區,建設速度很快、有的地方節點建設密度很高,主要是讓一些相對來說比較底層的人趕緊有地方住,但品質不是很好。而且把相對處在社會底層的人集中到一起,會造成很大的社會問題。
所以現在英國有個很大的社會問題:當比較底層的人生活在一起,青少年會缺少身邊的榜樣。這里會生成一種怪圈,他們生活的周邊有一些犯罪團伙、販毒集團,想做一個好人都很難,他們會糾纏你,也會有很多暴力問題,甚至很多犯罪問題。如何打破階層固化,是城市規劃最重要的一個課題。
城市規劃和政府的政策有很大的聯系,要有政府政策、資金的支持。城市規劃提供的是空間落實,在空間上對這些社會資源進行一個最優良配置,來實現政府政策的可落地性。
記者:會不會導致城市規劃比較被動?
楊威:城市規劃是政府政策的一個體現,政策要落實到城市規劃中。城市規劃是一個獨立的行業,但是肯定受到很大的影響和制約。從一座城市的角度來說,我認為好的規劃師可以作為市長很好的critical friend(諍友),提供具有建設性的咨詢和建議。
記者:為什么說意大利的城市規劃是歐洲城市的楷模?
楊威:意大利有文藝復興和古羅馬時期的建設。意大利的城市非常人性化,整個城市的空間能讓人感覺到平等性。在住宅里有很高的私密性,走到公共空間就有被城市歡迎的感覺。是人性化、人文和生活藝術的高度融合。
在設計城市空間時,意大利人對人的尺度有非常清晰的理解,人有自己的行為模式,比如說五分鐘只能走400米。人對空間的感受直接影響在城市中的體驗。只有對這個尺度有清晰的了解,才能把這個空間設計好。不是有了很大的綠地,城市就一定舒服。有時候綠地過大,空間缺少私密性會感到不安全。
建筑與建筑之間的街巷空間也影響人對城市的感受。歐洲古老的城市里,街巷空間是城市特別重要的開放空間的一部分,城市開放空間不僅是廣場空間和綠地空間。我一直認為街巷空間是我們最重要的一種公共開放空間。因為人們沒時間每天去公園或廣場,但每天都會走過家前面的街巷,街巷的活躍性、舒適性、安全性對每個人的感受特別重要。
記者:現在城市發展的種種問題,是因為我們對人的把握沒有那么精準?
楊威:沒錯。特別是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汽車成為非常普及的交通工具后,很多城市錯誤地把汽車作為城市設計的一個主導對象,認為以后大家都開車就可以,而根本地忽視了人的需求。很多城市最大的錯誤是把交通或者汽車的出行當成城市規劃的主要方向。
交通規劃就成了一個在城市中比較具有發言權的行業。他們關注的是交通流量、交通速度和交通安全。最大的愿望可能是路越直越寬越好,和人的沖突點越少越好,這樣才能保證城市交通的運行速度。但這個時候城市被割裂了,因為一個城市的活力來源于人的活動,如果只考慮某一個方面,就會造成不和諧。
記者:所以“要想富先修路”,這個觀點已經不適合現代了?
楊威:取決于對這句話怎么理解。我認為所謂的“要想富先修路”,指的是可達性。比如說過去一個偏遠的縣城,只有鄉間土路能去,為了讓這個地方能發展,先修路是對的,指的是實現這個地方的可達性,這指的是區域性的路,而不是城市內部的路,這兩個是不一樣的。
記者:交通規劃在城市規劃里有很大的話語權,人們也是通過考慮交通來規劃一個城市,既然這樣,為什么一些城市還有那么嚴重的堵車現象?
楊威:因為只從車的角度來思考。設計道路時有一個最大的問題是路越寬越容易造成擁堵。城市是否擁堵和路的長度有關,和人體一樣,一定要有很多毛細血管,血脈才能通暢。交通就跟血脈一樣,有很多毛細血管才能形成一個活躍的系統。如果只有主動脈和靜脈的話,那肯定會擁堵,路越寬吸引的車越多。
就業和居住應該綜合配置,理論上來說最好的是“步行可達社區”。我剛才說此次疫情期間也暴露了通勤問題,大城市中常見的情況是我們居住的地方和工作的地方可能在兩個完全不同的地方,每天要花很多時間通勤,無論是乘公共交通也好,私家車也好,都花費了很多時間,也造成了不必要的擁堵。
所以解決這個點,首先要減少不必要的出行。工作和居住的地方一定要近。相關的醫療、教育配置也都在一個社區。路網要實現合理的密度,而不是僅靠幾條特別寬的大路聯系。
記者:在我們受到的教育中,認為以功能規劃城市是一個普遍的觀念。但是按照你現在說的以社區為單位,感覺跟當時我們接受的觀念有一定矛盾,是觀念經過了革新嗎?
楊威:我一直研究、實踐和推廣的是“21世紀田園城市”,田園城市是現代城市規劃的奠基。霍華德提出“田園城市”理念時,就是社區的概念,步行可達的社區,里面有居住和就業功能。我覺得中國很大程度上受到蘇聯的影響,蘇聯很多城市關注的是工業發展,所以提出了用不同的功能區劃,這個是居住區、那個是工業區,這個已經被證明是過時的規劃方法。
所以我覺得我們的思路需要調整,城市一定要關注人的尺度,特別是它的綜合性。比如說現在中國的國土空間規劃改革,提出貫徹15分鐘步行圈。最先是2016年上海就發布了15分鐘步行圈的設計導則,現在中國各級城市也在進行規劃思想的轉變。
記者:你覺得中國的城市規劃有什么需要提高的地方?
中國的城市化發展迅速,大家對先進理念的學習和自我檢討也非常深入。中國的鄉村和中小城市本應是中國文化最好的反映,可以讓藝術和技術得到更好的融合。但中國有很多傳統智慧還沒有完善地傳承到現在的城市規劃中。我們有時候把城市建設看成一個硬質空間的建設,而非作為一個系統來思考。為什么老說有很多地方千城一面呢?因為它把自己原來最好的東西丟了。
記者:在你的切身感受中,歐美和中國的城市規劃相比,有什么不一樣?
楊威:歐洲對生活方式的傳承很關注。我最近看到一項調研顯示:全球70%的人都愿意買就近生產的食物,寧愿稍微多花點錢。在歐洲的城市中,市場一直是很獨特的風景線,巴黎埃菲爾鐵塔不遠的地方都有菜市場,周末或者是隔幾天有一次,賣的都是新鮮的蔬菜水果。
美國紐約曼哈頓作為規劃城市設計得很有特點。曼哈頓的規劃城市路網密度很高,每100到200米左右就有一個網格,雖然采用的是幾十條橫線豎線,非常規整的設計,但它具有高度的步行可達性,也很宜人。我在曼哈頓開會的時候就一直步行,除了去特別遠的地方要坐地鐵。
歐洲的城市也是,一些古老的城市具有高度的步行可達性,特別是城市中心區。當然“二戰”之后建設迅速時也犯了很多錯誤。比如我剛才說的社會不融合,有很多區域,不同種族或階層之間的劃分,造成了很大的社會問題。
英國的城市建設也犯過很多錯誤,也一直在重新梳理更新。比如,伯明翰把城市高架路變成了林蔭大道,有了更多綠化,讓騎自行車或步行變得更安全。中國過去40年的發展中也總結了很多經驗和教訓,而且非常迅速地提升和進步。
歷史具有高度的重復性,以前像歐洲國家工業革命時發生的一些錯誤在中國也發生過,中國以前發生的錯誤,現在在一些其他的發展中國家還在繼續發生。
記者:已經有別人的經驗在我們前面了,或者我們已經成為別人的經驗了,為什么還會不停有同樣的錯誤出現?
楊威:經驗沒有得到普及,觀念的改變也需要過程。十多年前我去一個中國的城市,我跟總規劃師說,不能建這么寬的機動車路,因為路越寬越擁堵。他說大家都想買車,像歐美發達國家,很多居民都有車,擁有車的便利和優越感,我們也應該體驗一下這種感覺。可能是有這么一個過程,但這個過程確實是我們所不能負擔的,不能每個地方都犯一遍同樣的錯誤。全球到2030年要城市化的地方有60%還沒建設,因此作為英國皇家規劃學會主席,我在積極促進全球規劃師之間的深度交流和合作,確立新的規劃行業標準,促進國際跨領域行業協作,分享最佳實踐知識。
另外,對很多國家來說,現在很少有機會從頭開始去規劃一個城市,大部分時候是在已建成的城市上進行更新。城市更新最大的困難是土地,土地已經有擁有者或使用者,不應該簡單地把這些居民請出去,再重新設計給別人。那如何既讓這些人保持原來的地域,又對城市空間進行整體提升?這本經濟賬和社會賬怎么能算清楚?
為什么很多人不愿意做城市更新,因為投資太昂貴、回報太少,誰應該來為這個買單,是一個很大的問題。
記者:城市規劃行業認為誰應該買單?
楊威:這確實是一個很大的課題,應該建立一個更長久的機制。如果這個地方需要更新的話,肯定是有很大的社會和環境問題。它的回報不僅僅是資金的回報,還有對社會的回報,要算一個綜合的賬。
記者:城市規劃無法量化。
楊威:沒錯,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觀點。很多時候不能只算一個經濟賬。我一直在說一個詞,英文叫Social Capital (社會資本)。就像我說的,一個兒童如果生活在很惡劣的環境,一輩子受到了影響,長大以后不能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而成為依賴社會的人,這個賬是一個負賬。但如果通過社會資本投資讓他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他未來給社會帶來的貢獻是正賬。
對環境也是一樣。最近在英國也在討論這個問題,對零碳減排來說,樹很重要,而原始森林的碳吸收是最高的。如果要建一條高速鐵路,設計正好要從這個原始森林穿過,那么是砍一片原始森林,還是高速鐵路繞開走?這時候就要有一個權重。
我們不能錯誤地認為自然資源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認為我們駕馭自然。其實正好相反,人如果脫離了自然連生存都有問題。人和自然是一種和諧共生的關系,只有理解了這個關系才能把這個賬算清楚。
記者:但是算更長期的賬也是一個很曖昧的說法,我們無法定義什么樣的賬是更長期的賬,怎樣算下來才是更劃算的。
楊威:對,是會有這樣的疑問。我們說“前人栽樹后人乘涼”,你是不是愿意讓后人乘涼,其實是對社會責任的一個考量。城市規劃師最重要的是社會責任感,可以成為開發商的一桿槍,也可以做對社會的未來負責的人。城市規劃為什么重要呢?因為它關注的是未來,沒有什么行業比關注未來、關注后代的行業更加重要。
還是回到那個問題,我們的城市規劃到底在規劃什么?最根本的還是關注人的需求、健康和幸福。城市規劃非常復雜,涉及各種各樣的關系。但大道至簡,最簡單的方法是抓住重點——人的根本需求,也就是人的社會屬性和自然屬性需求。
記者:那你怎么看待歷史建筑和城市用地的沖突?
楊威:我覺得不能叫沖突吧,要看你怎么看待歷史建筑。我前兩年新學到一個詞,有人把歷史遺產叫“負面資產”。我覺得正好相反,它應該是最有價值的正面資產。歷史建筑絕對是城市中最珍貴的資產,因為它不可復制,任何不可復制的東西都是最珍貴的遺產,特別是它傳承了這個城市的歷史和文化。
所以我覺得這之間是不可能有矛盾的。城市規劃是一個具有高度創新性的行業。一個城市擁有歷史建筑肯定是好事,肯定能創新地讓它得到很好的利用和保護,肯定會有一個解決方法。
記者:城市規劃至今吸引你的是什么?
楊威:規劃關注人,規劃精神的核心在于服務大眾,它關系到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從宏觀到微觀。現在我在研究城市規劃和實現零碳的關系。我們現在說實現零碳,是不同產業平行發展零碳技術,但尚未形成一個閉環體系。我認為城市規劃對零碳實現可以起到重大作用,因為規劃所具有的空間屬性。比如再舉回那個簡單的例子,如果你就住在距離你單位走路10分鐘的地方,完全不需要開車,無論是電動車還是汽油車——通過空間的有效配置,可以極大減少碳排放。
莊子說“物物而不物于物”。工業革命以來,大家犯了一個錯誤,覺得我們有技術了就可以超越自然了。我們太多時候是被物化了,過多地追求物質享受,甚至被它主宰。另外,我們有時太迷信和依賴昂貴技術。我認為尋求綠色零碳,要同時尋求低成本和本地化的解決方案。比如我們現在經常提到的綠色建筑,有時大家會簡單地認為可以通過大量使用設備和昂貴材料來實現。其實最好的綠色建筑應該是一種被動式的綠色建筑,被動式綠色建筑不需要過多的設備,它是通過空間的設計,達到自然通風和采光。如通過風道的設計來自然拔風,形成空氣對流和空間冷卻等,創造使用者所需要的舒適空間。而不是說通過很多設備來實現這個目的,因為任何設備都是要用能源的。其實中國的鄉土建筑就是最好的被動式綠色建材,我們應該更加深入地汲取其中的精髓,實現技術與文化傳統有機結合的創新傳承。
現在全球化有一個最大的問題,我們很多拋磚都不知道拋到誰那去了,似乎總是有下家來承受我們行為造成的損害,而我們看不到就認為它不存在。但地球是一個循環的系統,任何地方造成的污染和資源損耗,還是地球共同承受。
但現在全球經濟測算方式關注的是單方面的經濟增長,實際是在鼓勵消耗資源。它和零碳根本是相反的方向。我們應該要改變觀念。現在很多國際專家,包括中國的專家都在說,現在全球普遍使用的經濟測算模型是很大的一個錯誤。因為短視,而且它關注的只是經濟增長一個方面。像我剛才說的社會資本、自然資本,都沒有考慮到,而這些資本都具有不可逆性。
另一方面是碳排放的計算,國際計算碳排放是根據碳排放產出地來計算,我覺得這是不合理的。中國被稱作“全球的工廠”,雖然中國排放的碳是本地排放的,但并不是全都在中國被消費的,應該將碳消費也納入計算,兩個值共同比較,對發展中國家更公平。
記者:改變計算方式的實際影響是什么?
楊威:影響很大,很多時候西方人有一種莫名的優越感,國外總有人指責說中國是最大的碳排放國。但中國生產的大量出口產品,成本相對于出口地本地生產的產品價格更低廉,國外商家可以實現利益最大化。這些產品無論賣多少錢,它的碳排放和材料消耗對地球的損害是一樣的。有些地方和國家已經開始采用新的手段讓消費者關注自己的碳排放,比如購買食物時,上面會標有它的碳足跡,促進低碳意識。
記者:我們為什么要提倡零碳的生活方式?
楊威:因為它關系到人的生存。現在氣候變化真的很嚴重,我們看到越來越多極端天氣,造成了很多自然災害,也極大地影響了農業生產,繼而會影響到食物的供應鏈。氣候變化和人類活動造成了生物多樣性驟減。比如昆蟲大量減少,昆蟲看起來不起眼,但對我們的食物鏈至關重要。超過80%的開花植物靠生物傳播花粉,沒有昆蟲授粉,人類會出現食物危機。
所以氣候變化對人類來說不是天多熱了幾天,我們忍一忍,而是真的關系到人類的生存。氣候變化有一個臨界點,到達之后就不可逆了。根據有關研究模擬,亞洲和非洲將是受氣候變化影響最大的地區。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十年是全球共同采取行動的最重要時機,也許就是我們人類最后的時機。現在已經有人提出氣候移民的概念:如果氣候變化造成一個地方不再適合人類居住、人們不得不移民的話,這些移民該怎么解決?
記者:這些都只跟碳有關嗎?
楊威:對,碳排放是造成氣候變化和生物多樣性驟減的最主要原因。地球上有五大碳儲存庫:海洋碳庫、地下資源碳庫、土壤碳庫、大氣碳庫、植物碳庫。人類的活動造成了碳一直被過量釋放到空氣之中。
所以我們人類真的要認真思考,如何尋求一種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方式,因為一切自成因果,我們人也是自然的一分子。(實習記者景婷婷對本文亦有貢獻。)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21年第17期。作者為該刊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