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常生活之處是最美的地方 [組詩]

北喬

大王莊記

如果土墻醒來，萬物將一同

沉睡，糧食還在酒里流浪

陽光明亮，明亮陰影里的白天

木門木窗木凳子，記住了叢林的呼吸

整個大地，天空的倒影

活著，與幸運無關

真正的村莊，從不會老去

洪澤湖畔的大王莊

純粹的目光，映照年輕的臉龐

故事，已走在未來的路上

父老鄉親，你們都是

我記憶里的模樣

來到這里，已是傍晚時分

淡淡的夜晚中，有我

久違的清晨，以及風中的低語

風吹麥浪

心里有條回家的路

再蒼茫的荒原，也有家的感覺

在最深的夜醒來，明亮總在

不需要日月星辰，自己就是一盞燈

微笑里，歡愉的音樂輕輕走來

不需要自由自在地飛翔

雙腳才是生活最詩意的翅膀

迎面而來的，都是愛情一樣的擁抱

黑夜如墨，河流從不會迷失方向

夢，也能與現實結伴而行

把故鄉背在身上，童年緊隨其后

或者，在眼前蹦蹦跳跳地哼著兒歌

風吹麥浪，麥浪追著風

別看，別聽

把靈魂想象成風，或做一株麥子

貢格爾草原上的樹

像一段講述中間的感嘆號

沒有鋪墊，欲言又止

如果是一幅畫

這支畫筆，從未停歇

樹在貢格爾草原，孤單而富足

可以在樹下坐坐，為樹影帶來重量

與樹一樣站立，保持足夠的距離

彼此深情地注視

各自講述與生命無關的故事

就像陽光在草叢里私語

草原上萬馬奔騰，人聲鼎沸

或，安靜空靈如少女的臉龐

樹冷眼旁觀，只是

偶爾撥動雨絲或陽光

為天地人間，也為柵欄日益的枯瘦

作為背景的山

作為背景的山

就這樣遠遠地凝視

越過時間的頭顱

石頭的語言記下這一切

而姚江只負責傳說的章節

有一些風會從山上下來

走進一座房子

傾聽星光落在屋頂的聲響

青石板上的一枚樹葉

濕漉漉的眼

這些山像大海上的帆

只是未見黃姚古鎮這船飄搖

山從不開口

彩虹如此擦拭人間煙火

勝過所有渴望的沖動

在呆呆島發呆

我相信椰子樹是從大海走上岸的

把椰果提得高高的

大長腿上刻滿水的依戀

聽到大海的消息

葉子總是頻頻回應，若有所思

巨石守望這片海

不知道看著多少身影老去

一只猴子從這棵樹躍到那棵樹

恍惚了一下，這瞬間

走過了無數漫長的人生

沙灘是大地的唇

有無限細膩的溫存

只為吻一下

海水拼盡一生的力量

然后害羞地退去，留下發呆的我

金秋時間

石榴籽挨得很緊很緊，個個臉通紅

一束束青稞，靜靜佇立的火焰

曬場旁邊，幾位老人坐在陽光下

嬉戲的孩子和勞動的父母都滿頭大汗

秋風迷失在曠野上

村里人家許多門大開

方便糧食從地頭從曬場回家

樹枝上的果實有些興奮

與金黃的葉子一起搖擺

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

爬木梯子上房

掛起一面五星紅旗

踮起腳試圖看到山那邊的小城

路過草原，或村莊

我在草原上待了許久

把無邊的想象拉到眼前

總是要離開的，人生

就是學會告別，不管愿不愿意

轉身之后，才有可能看清世界

走進村莊就像推開了自己的心門

故鄉的影子還在，擦肩而過的

父老鄉親，總有親人的模樣

在這里，還會有小孩子羞怯的目光

大紅燈籠與霓虹燈，化敵為友

誰也不是誰的過客，所謂的故人

就是自己的未來

天地人間，我們都是路過

試圖把瞬間拉長再拉長，而永恒有時

只在兩個剎那之間無色無聲的地帶

王屋山上

一路向上，獻出自己深醉的孤獨

每一個臺階都有遺失的夢

星辰落在峭壁上，叢林里

散落天幕的記憶和人間的足跡

遙遠的過去與未來，聚成清脆的鳥鳴

我正在讀那個熟悉的故事

文字在陽光里，在樹葉飄動的回音里

我不再是我自己，我的背影

如大海一樣蕩漾在四周

愚公，像我的祖父在注視這一切

越走越高，彩虹的故鄉

在這很高的地方

我迎來歲月所有的問候

王屋山，離地萬仞

我卻感受到比大地還厚重的踏實

有霧的早晨

從竹林，從水面

從無法洞悉的那些地方

霧像一個被突然叫醒的孩子

走在無風的早晨

尾隨的，只有破碎的夢

不要試圖看清，不要

模糊里有一切，就是沒有干燥

無數的淚珠，云從天上回到人間

蘆葦叢里的鳥鳴

越過頭頂，掛在剛冒芽的樹梢

霧散了，世界一片透亮

黑暗還在，比夜晚還浩蕩

一個早晨有沒有霧

霧一直會在，就像

那些消失的，其實只是去了遠方

轉身走入蒼茫

一盆水仙花，讓

窗戶真正成為一間屋的眼睛

那條紅色的紗巾，鉆進我的心里

是彩虹，也是火焰

我的心跳趴在窗臺上

這條小巷很長，很直

來來往往的人們，手里拎著生活

目光飄在半空中

我是一名過客，所有的地方

都被我稱為一個個曾經

前面有很多路，通向

城鄉，村莊，山間的小木屋

我回頭眺望小巷里的每一寸陽光

轉身，走向下一個地方

只有蒼茫陪著我

粽 子

站在水中的蘆葦，那樣挺直

蘆葦葉，漂在水面是舟，入水為魚

從盆中提起的蘆葦葉，依然鮮嫩

水飛過，淚水漣漣的眼睛

彎曲，彎成張開嘴般的弧線

糯米，白中泛潤

我們不是在抓米，而是在

打撈歷史深處的念想

翠綠與瓷白緊緊相擁，再相擁

別讓時光穿透

讓時光如線，捆牢傳說里的真情

最好用上牙齒，咬住隨時可能的流失

顫抖的雙手包起散落的糯米

心里有回憶，也有期待

我最喜歡心形的粽子

最美的地方

外出旅行，我們總是

輕易地給某個地方最美的贊嘆

有時與風景無關，只是逃脫后的喜悅

陌生之處，可以收留

我們太多的煩惱和不滿，同樣

快樂與放縱，終于甩掉了看守者

如果不是心境所致，那一定是

喜新厭舊，日常重復中跳出一個別樣的音符

擦出的火花，難以成為燈盞

這樣的最美，不屬于我們

當我們確信日常生活之處是最美的地方

美不再具象，如空氣虛無而真實

好吧，我們開始打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