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陰陽師（六）

吳誰

（一）

這里的火車都裝有最新型定位系統，在行駛過程中，向衛星發射位置數據，衛星再將數據轉發到控制臺，于是每一輛火車都以小綠點的模樣，在顯示器上的虛擬地圖上飛馳。

警察王大力一眨不眨地盯著顯示器。三天前，有人寄來匿名信，要在今天偷走一輛火車，而且是行駛中的火車。

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雖然城中運轉的火車并不像高鐵列車那般智能，但也是實打實的鋼鐵玩意兒。十幾節車廂，就算沒有裝貨，也有上百噸重。更何況，行駛的火車時速達到80公里以上。即使在城市中，為了防止噪音過大，影響附近居民，時速也不會低于50公里，不可能悄無聲息地被偷走。但值得注意的是，匿名信的落款，是“六耳獼猴”。

根據警方掌握的線索，近三年來，有多起案件都與六耳獼猴有關，而且都有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所以，盡管這封信看起來很荒唐，警方依然十分重視。王大力聯系了城內鐵路的管理部門，找到鐵路分布地圖，在幾個可能的鐵軌岔路口都安排了可靠的人蹲守。畢竟火車不可能開到其他地方去，只能在鐵軌上跑。

突然，顯示屏上有個綠點一閃，消失了。

王大力很冷靜，因為綠點的消失有很多可能，他堅信火車一定還在那里，只是斷了信號。至于消失的地點，王大力記得很清楚，是在一個新開的高檔樓盤附近，那里的鐵路軌道沒有任何岔路。

綠點對應的火車編號是N4352，貨車，空車，含車頭共十二節車廂，司機老崔有著豐富的駕駛經驗。

王大力開始撥打他的手機。

沒有人接聽。

接到匿名信后，警方對所有的司機都做了緊急培訓，要求手機時刻保持開機狀態，以便聯系。難道真出事了？

這時，王大力的手機響起，一條沒有顯示發件人的短信出現了：現在相信我了吧？火車先還給你，三天后我再拿走。

幾乎是同時，屏幕上的綠點又重新亮起，老崔的手機也被接通了。

“剛才火車發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沒信號了？”王大力氣急敗壞地問道。

“我……我也不知道。”老崔有氣無力地回答，“剛才我這邊眼前一黑，就神志不清了。好幾分鐘后才回過神來。”

“火車還在正常運行嗎？”

“正常，只是……”

“只是什么？”

“我剛才看一下，我們車廂原本有十二節，現在只有十一節了。”

“尾巴掉了？”

“不是，最中間的車廂不見了。”

（二）

最初，全身不能動彈，也無法說話，我只能看見正上方陌生的天花板和日光燈。

天花板上有滑軌，還有各式管道。滑軌是用于懸掛輸液的吊瓶，藍色的管道是用于輸氧氣。這是醫院病房的天花板，我陪奶奶住院時曾見過。

我勉強能瞥到的墻角，大概是因為濕氣過重，起了苔蘚。日光燈一旦關閉，整個房間漆黑一片。我猜，這間病房沒有窗戶，可能是在地下室。

身邊有“嘀嘀”聲，應該是測量心電圖的設備。我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很穩，我還活著。

沒有人來看望我，唯一的腳步聲來自護士。她幫我換吊瓶，或者是紙尿褲。我全身都沒有知覺，也從未離開過病床，因為眼前的天花板沒有變過。

但有一天，我的上半身突然恢復了知覺。我環望四周，這里果然是一間沒有窗戶的病房。病房里只有我一個人，除了病床也沒有其他的醫療設備。我掙扎著想下床，但下半身完全動不了。此時，門被推開，一位身穿制服的護士走了進來。從沒被口罩遮住的眼睛來看，她大概有二十五六歲。她的手里托著一個藥盤，里面是各色藥片，還有小半杯水。

隨后，她掀開被子，露出我骨瘦如柴的雙腿，用同一支針筒分別在兩腳腳踝處注射了藥液。

我用力清了清喉嚨：“護士，我這是在哪里？我怎么了？”

護士麻利地拔出針頭，給注射處消毒，然后向我點點頭，卻沒有說話。

“你不能說話？”

護士指指被口罩擋住的嘴，我猜她的意思是，她是個啞巴。她將醫療廢棄物收好，又指指我身邊的藥片，示意我吃下。

我沉思了片刻說：“我會配合吃藥和治療，但我有個要求。”

護士沒有任何表情。

“我還是個學生，我希望你能給我一些教材。我要繼續學習。”

她似乎吃了一驚，也許她以為我會要一部手機或者電腦，但我知道這個要求是不可能被同意的。病床對面的墻上，有一塊長方形印痕，大小、位置以及一角的插座都顯示著，那里曾掛過一臺電視機。

他們拆走了電視機，照顧我的護士又不能開口說話，很明顯是不愿意讓我和外界有交流。

“我想學習，這里沒有其他事可以做。”我懇求道。

護士指了指藥片。

我乖乖地吃下，不一會兒就覺得頭昏目眩，再度沉沉睡去。看樣子，藥片中有安眠藥。

再次醒來時，我的身邊多了一套高二教材，還有一套《5年高考3年模擬》。

（三）

雖然腦子還不太清楚，但我隱約記得受傷前的事。

我今年十四歲，是一個初二學生，堅定的無神論和唯物主義者。由于種種原因，我以“少年陰陽師”的名號幫助別人解開一些未解之謎。

因為揭穿了一個跨國軍火販子的詭計，我被他們用無人機追殺，追殺過程還在地下網絡中直播。無奈之下，我利用工具以每小時120公里的速度，被拋出大樓，撞在了相鄰大樓的頂層。

當時，我頭部受到重創，全身多處骨折，陷入昏迷。

第一次醒來時，我記得自己躺在一間正常的病房里，白報恩還來與我道別。但等我再次醒來時，就到了這里。這里不可能是正規醫院，我應該是被綁架了。但綁架我的不會是軍火販子，否則我早該被滅口了。

既然他們暫時不想殺我，那我存活的幾率很大。這樣想著，我安心地扎進了學習中。自己明明是個初中生，對方卻給我一套高中的教材，讓我學得好吃力。

但我也在積蓄力量。

每一天，我都會從各色藥片中留下一片，壓在舌頭底下，延遲半個小時再吞下去，觀察服藥后的身體反應。幾次操作后，我判斷出紅色藥片，是強力安眠藥。

第二天，我故意把紅色藥片留到最后吞服。我嚼碎藥片，含了一口水又吐出，讓一大半藥片溶解在水中。接著，我假裝沉沉睡去。

一小半的藥片還是起了作用，昏昏沉沉之下，我勉強能保持清醒。

在我“睡著”后，一個醫生模樣的人走了進來，他向護士低聲交代幾句，其中有一句，讓我毛骨悚然。

“此處并無六耳……”

我記得《西游記》中有一章節，孫悟空向菩提祖師學藝，提出要學長生不老的本事。菩提祖師很生氣，于是用戒尺在他頭上打了三下，并背手而去。

孫悟空卻識得這是暗號，半夜三更從后門潛入菩提祖師床前，對祖師說：“此間更無六耳，止只弟子一人，望師父大舍慈悲，傳與我長生之道罷，永不忘恩！”

這是《西游記》中首次出現“六耳”的地方。而“六耳獼猴”正是那家軍火商的代號。

接下來，他說的內容，更加匪夷所思。

一輛火車居然在行駛過程中神秘消失，司機同時失去了知覺。三分鐘后，火車再度出現，還是正常行駛的狀態，只不過最中間的一節車廂不翼而飛。

幕后主使自報身份，就是六耳獼猴。

（四）

醫生走了，護士在床邊坐了片刻，也離開了。

我緩緩坐起，大腦快速運轉著：以我與六耳獼猴打交道的經歷來看，所有的犯罪預告函都是幌子，都是為了掩蓋真實目的。

就像之前，我向護士提出學習的請求一樣。

不知為何，病房里沒有安裝任何監控設備，甚至連電子設備也沒有，所以我的一些操作可以暗中進行。

拿到教材后，我偷偷撕下幾頁，搓成球，夾在大腿根部，目的是阻礙血液循環。這個手法是我在小說中看到的：有人在腋下夾個網球，可以讓別人摸不到自己的脈搏，原因是阻塞了血液流動。盡管護士注射的動作很快，但我還是瞅到了藥劑的標簽，那是一種肌肉麻痹藥物。也就是說，我的雙腿本已恢復知覺，只是被藥物壓制了行動能力。只要我阻礙血液循環，說不定就能延緩藥物的發作，爭取一些下床行動的時間。果然，雖然有些勉強，但雙腿還能支撐住我的身體。我扶著墻，一步一步挪到門口。

正如我之前觀察的，門沒有反鎖：護士進出時，我從來沒有聽到開關鎖的聲音。

我第一次站在門外。

這里確實是一個地下室，不過不是醫院，而是地下停車場。

停車場里沒有車，到處都堆放著建筑垃圾，看樣子應該是新建的小區，還沒有人入住。我想到了病床上方的滑軌。那只是障眼法，對方想讓我誤以為在醫院。我撿起地上的一張售樓宣傳單，猛然一驚。

無論是犯罪預告函也好，車廂失蹤也好，六耳獼猴都只不過是想把警方注意力吸引過來，他們的真實目的是——

讓人們的視線集中到這起案子上，或者說，集中到車廂失蹤的地點上。

車廂失蹤處方圓幾公里之內，并沒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除了一個新建的樓盤。

就是我現在身處的地方。

但他們這樣大費周章是為了什么呢？而且，他們為什么要在三天后再實施一次犯罪行為？

我想到了另一種可能，犯罪預告函的真實目的還有一個：我！

（五）

假設六耳獼猴的人，已經知道了我被藏在這個小區里，但不方便大張旗鼓地搜尋，只能通過制造神秘案件，吸引警方視線，希望通過他們的手，將這里翻個底朝天。

犯罪預告函提到的“三天后”，就是為了給警方施加壓力，讓他們抓緊時間，搜查車廂失蹤地點附近的每一個角落。

想必之前，醫生和護士就在討論這件事，他們在商議如何轉移我。這樣看，困住我的醫生、護士和偷走車廂的六耳獼猴，很明顯是敵對的關系。

究竟哪一方是幫我的？六耳獼猴真的是我一直追蹤的，與我父母的死有關的神秘組織嗎？

我腦里一團亂麻，只知道眼下誰都不能信任。獲得真相的唯一方法，或者說，我手中唯一的線索，就是車廂的失蹤之謎。

我在建筑垃圾中找出兩根木棍，支撐自己走出地下停車場。

走到停車場出口，我停在如鏡面一樣的消防工具柜前。我在那上面看到了一個消瘦的年輕男子，下巴上都是胡茬，表情非常震驚！

這是我？我忙打開還沒扔掉的宣傳單，仔細看了看上面的日期。一瞬間，我簡直如五雷轟頂。

護士給我高中課本并沒有錯，因為我已經不是十四歲了。我在那個房間里不是待了幾天，而是整整三年。

我想到祖上傳下的半本秘籍——《風水寶鑒》，雖然只殘存了前面的八十頁，記載的盡是些騙人的招數。但在它的序中，記錄了一個以騙術行俠仗義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之一就是我的祖先子敬。

序中有這樣一句話：“三年后有一大禍害，需要你用以后的三年來救苦救難。”

這一切會是巧合嗎？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