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考作為一段特別的經歷,其實是我不太愿意去回憶的——不僅因為高強度的訓練,第一次遠離家鄉的陌生感和身體的勞累,最要命的一點是,它讓我重新審視了自己,就是那種你興高采烈的時候突然有人朝你潑了一杯冷水的感覺。
我走上這條路出于一個很離譜的契機。其實高中我的文化成績還算過得去,不屬于成績不好想通過藝考進大學的一類,也不屬于自身非常有天賦想往這方面發展的一類,同時也不屬于很熱愛美術把它當人生追求的那一類。
那到底是為什么?
有一點難以啟齒,非要說的話,其實是因為暗戀。
高中時我喜歡一個高我兩屆的學長,學長很優秀,是高考發揮失常也能去廈大那種程度的優秀。而我,只是一個成績平平的女高中生。
你看,女高中生,多普通的一個名詞,好像天生就集合了所有普通人的通病,比如半途而廢,知難而退,三心二意,有時候跟犯病一樣突然躊躇滿志說要發憤圖強了,下一秒又捧著漫畫連作業都不想寫。我在高中第一年就知道,自己拼命努力三年也考不上和他一樣的學校,更何況我可能根本就不愿意努力。
好在我和畫畫這件事一直“相敬如賓”,想起來的時候就拿著畫筆在紙上亂涂亂抹。算是從小到大的堅持吧,畫畫這個勉強稱得上“愛好”的愛好,以互不干涉、有空聯系的狀態陪伴了我的整個童年。我不討厭它,從別人對我幼稚作品的評價中能看出來,它也不討厭我。
所以我學美術是很功利的,只單純把它當作一個能夠幫我更順利考上理想大學,離喜歡的人近一點的工具。
可我也說過,我并沒有什么才華,我也不愛它,這讓我在后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里非常痛苦。
高一升高二的那個暑假,我開始每天坐在高中美術老師私下開的小畫室里,和那些天賦型選手一起畫枯燥的素描。我坐在角落里看著這些人把畫畫得又快又好,老師走過他們身邊時會加以指正,而走到我身邊時只會說:“有一點天賦,但要多練習啊。”
人生有很多事,光靠一點天賦是沒用的,要靠很多很多天賦或者很勤奮很刻苦的練習才行。很遺憾我不屬于其中任何一種,站在模糊不清的灰色地帶,只會讓我更加難。
師兄師姐和我說,高三集訓的時候就會有很大提高了,別擔心。我居然就敢真的不擔心,甚至可以說完全沒有把它當作大事放在心上。對于一個已經確定要做藝考生的人來說,這種心態非常危險。
我提著行李箱站在外地一個集訓畫室的大門口,連頭都不敢回。爸爸在后面用開玩笑的語氣說:“沒事,要實在不行,一個月之內我再來接你。”

聽了這話,我更是想馬上就拖著行李箱坐上回家的飛機。
我不知道那時候留住我的是什么,可能是一點不服氣,是一點期盼,還有一點試試看的勇氣。
但事實證明,如果一件事開始就讓你覺得為難,那過程必然不會太好受。
畫室并沒有想象中恐怖,并非到處都是滿級開掛的高級玩家,有我這樣剛過及格線的普通人,也有此前沒有任何經驗的小萌新,我還算處在中間狀態。
但集訓絕對要比想象中折磨人。
凌晨兩點睡,早上七點起,中途不能午休,是這里的常態。我對睡眠從一開始的渴求,變成了最后的沒有期待。
平靜,沒有期待,同時失去的還有我對畫畫本就為數不多的熱情。
完全失去熱情,甚至沒有了和它廝殺個你死我活的欲望。對分數也很漠然,進步了還是退步了完全不關心,連一次色彩考試全班第一,都是很久以后和朋友閑聊才得知的。
我不知道我這樣的情況是不是屬于特例,我也見過有人因為壓力太大而情緒崩潰,在畫架面前突然放聲大哭或者把畫撕碎,有的干脆直接收拾東西回家。
但我不是這樣,我的情緒崩潰和課業無關。我到現在也沒搞懂,為什么我會隨時隨地掉下眼淚,但又沒有撕畫的沖動,為什么我畫畫的時候已經想干嘔了,卻還是會再往上加一筆。
其實我對于那一段記憶很模糊。我能記得七歲時收到的第一份禮物是一只比我還高的毛絨熊,能記得十二歲那年被罰站的心情,以及最后一次見到喜歡的人穿的是什么顏色的衣服,就是不記得到底因為什么,我在集訓的那段時間變成了一個不快樂的人。
后來藝考成績出來,差強人意,不算很好,但也沒有差到對不起我爸媽交出去的錢和我日日夜夜短缺的睡眠。
當然我沒有去到廈大,報志愿時也沒有很難過。那些我想不起來為什么痛苦,卻又貨真價實覺得痛苦迷茫的日子,漸漸消磨掉了我的心意和堅持。
換作原來肯定是不甘心的,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學會了熟稔地勸慰自己,從此不再有什么非達不可的目標和非了不可的心愿。
痛苦沒有意義,在痛苦中成長才有意義。
我不知道我這算不算成長,應該算吧。畢竟對于平凡人來說,沒有很強的勝負欲是一件好事,它讓你更知足,也更懂得感恩。
上大學后的一天,我和幾個同學在畫室畫期末作業,大家講自己學美術的原因,講自己曾經的夢想和將來的計劃,我在旁邊聽,心里想著真好,一直以來都有人熱愛它,熱愛這位我曾經的朋友。
畫畫對我來說是什么呢?
大概是月亮,遠遠地看著神圣又皎潔,走近看發現也有不堪的暗面。但無論如何我也不可能丟掉它,畢竟它掛在那里的時間要比我久得多,畢竟它是那么多人的信仰和明燈,而我只是個偶然看到它的普通人。并且在不經意的一些時刻,它曾照耀過我,也許以后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還會繼續照耀我。
我應該感謝它。
作者簡介:姜麟,2020級云南美術考生,高二開始接觸美術,現就讀于四川農業大學數字媒體藝術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