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葉葉
讀《祭十二郎文》,幾個“嗚呼哀哉”便把讀者帶到了無法排遣的悲情當中。本文入選高中選修教材《中國古代詩歌散文鑒賞》,單元名稱為“散而不亂氣脈中貫”,這“氣”可以理解為貫通全文的濃厚悲情。所以解讀文本和教學此課的一個關鍵之處,就是理解這份悲情。
作為一篇祭文,其中表達悲情是自然而然的,而要體會韓愈這份悲情的特別之處,則可以從“十二郎的去世對韓愈而言意味著什么?”這一問題入手。
第一要明確的就是十二郎與韓愈的關系。一般的祭文,抒情對象是特定的某種身份:或是親人,或是朋友。而《祭十二郎文》的抒情對象,則綜合了多重身份。除了血緣上的叔侄關系,十二郎和韓愈還是共同承擔家族復興大業僅存的兩名男丁,更是從小到大一起相伴相依的摯友。幼年喪父,以兄嫂為父母,長大后的韓愈自要承擔報答兄嫂恩情的責任,故而為官之后屢次想將十二郎接到身邊,同時也是共敘兒時伙伴的歡情,以期共同撫育后代、振興家業。然而韓愈官途不暢,這個愿望還沒實現,十二郎就去世了。
首先,十二郎去世直接的結果就是,韓愈不再有報答兄嫂撫育恩的機會。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兄嫂去世時韓愈還沒有報答的能力,韓愈報答恩情的對象自然就轉移到了十二郎身上。而當他步入仕途,稍有能力時,卻永久地失去了報答對象。當韓愈回憶起年少時的種種,悲傷難以自已。
其次,從十二郎和韓愈的成長經歷來看,二人自幼相知,是相依相伴的親密好友,見證了彼此的人生軌跡,也成了對方的支撐力量。十二郎的離去,意味著相互依托的一方驟然倒塌,對于留存在世界上的另一方而言,必然是悲從中來。
再次,從家族層面看,光宗耀祖向來是傳統家庭男丁的志向和責任,而作為家族僅存的兩名男丁,十二郎還是相對年輕、身體更強健的“少而強者”,在振興家族方面理應更有能力,他的突然離去讓振興家業的希望更加迷茫。韓愈自身仕途坎坷,身體又每況愈下,對十二郎應是寄予了厚望,他的突然離世更成了家族的悲痛。
更重要的是,韓愈自此失去了分享記憶的可能性。在韓愈的成長過程中,十二郎無疑是陪伴他最久、關系最親密的人,也是韓愈前半生的共同記憶者。可以說,幾乎是他們二人共同擁有了過去的時間。他的離去,帶走了韓愈前半生的時間,韓愈再也找不到可以分享這段記憶的對象,未來的人生失去了落腳點。所以不難想象為什么這篇文章雖作于聽聞喪情七日后,仍舊痛徹心扉。
綜上,十二郎在韓愈的生命中承擔了多重身份,他的離去使得韓愈的人生不再完整。而如果十二郎是“壽終正寢”,或者是“久病不愈”,以至“不治而亡”,在情感上可能相對能接受一些。而現實卻是,韓愈從未想過他會突然離去,甚至連死因和死期都不能明確。這是一種突然的噩耗,沒有任何人為可以挽回的余地,更是一種難以用理性來理解的結果,所以在文中韓愈連續發起三問——“其信然邪?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在七天之后仍然不肯相信這個噩耗,甚至論及天意難測、命運難堪。想起無法為十二郎送終一事,韓愈更是無限自責和悔恨。因為不知道十二郎死去的確切日期,所以無法親自將其入殮下葬,無法盡到十二郎的叔叔和終身摯友對他應盡的責任,在十二郎生前死后都愧對于他。韓愈將所有的罪責都歸于自身,陷入無盡的悲痛當中。
十二郎對于韓愈而言,既意味著過去的記憶,也意味著當下的支撐,更意味著未來的希望。這三重身份轟然崩塌,自是韓愈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所以他才用血淚寫下了這篇感人至深的千古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