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小星球

陽光彩虹城

你是否見過漫天繁星忽然降臨的夜晚，群星熙熙攘攘地在夜空中笑鬧著，眨著星光樣的璨眸，熱鬧得就好像昨晚冷清的夜空是個不復存在的噩夢。

就在那片星空上，有一顆只屬于我的小小星球，它偏居在南邊一隅，默默地閃著微弱的亮光。縱使那閃爍著的光線，熹微到讓四周燦爛的恒星，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它掩蓋。

在我的那顆小星球上，沒有公路。只有一道孤獨的鐵軌，橫穿過整個星球表面，首尾相連。每一天，載滿了書頁的綠皮火車就轟隆轟隆地從起點緩緩出發，一路嚼著印滿鉛字的書塊駛向終點，日日夜夜，循環往復。書塊里，墨色的印刷字被融成巧克力色的濃霧，裊裊地從粗短的煙囪中升起，飄搖著攀上空中，消失在茫茫宇宙中。

而我，在黎明微醺的清晨，就被抖擻精神準備出發的綠皮火車搖醒，昏昏沉沉地等著朝陽初起的時刻，開啟新一輪讓人振奮的火車逐日游戲，最后氣喘吁吁地，抵達那喚為終點的起點站臺，看日落。

是的，我喜歡日落，勝過喜歡朝氣蓬勃的日出。因為日出總喜歡趁我還沉浸在舒適的夢中之時，就神神秘秘地從海平線探出頭，隨即馬上迫不及待地綻開了瑰麗的朝霞。等我終于從美夢中清醒過來時，它早已偷偷收起壯麗的景象，紅著臉笑嘻嘻地問候我晨安。由于這般淘氣的日出，我不知有多少次，懷著憂心再次錯過美景的忐忑心境上床，徹夜輾轉難眠。

而日落，總是有預兆的，不慌不忙地展示著屬于它自個兒的那種嫻靜之美。它以水藍色的天空為畫布，用橙黃色的光束作畫筆，在其中盡情涂抹，間或在蓬松迷糊的胖云朵身上點上一絲艷麗的緋色，作為告別的注腳。等到一整天的好心情都悉數揮灑干凈以后，落日便不緊不慢地收起它的光芒，慢慢悠悠地沉下海平面，緩緩拉起黑夜的帷幕，叫醒了輪班的月亮。

就在這不疾不徐的步調中，我的小小星球，迎來了夜晚。

夜色中的小星球，是寂靜的——活力滿滿的綠皮火車熄了引擎，草原上四處奔跑的風兒停止了呼嘯，雨林里粗壯的樹安恬地休憩著，就連波瀾壯闊的大海，也悄悄蓋上黑色的絨被，陷入了夢鄉。而我，被掩在清冷的夜幕后方，靜靜地看遠方閃爍的星辰。

也許是因為缺少了那朵高貴的玫瑰花相伴，我時常會嘗到孤單苦澀的滋味。尤其是在這孤清又寧靜的夜晚。除了我，竟然再沒有人能欣賞到小星球上的曼妙風景，還有那唯美異常的日落。要知道，越是美麗的風景，越是會因為無人分享，而倍感落寞。

不過幸好，小星球上也不是沒有熱鬧的時候。極少數情況下，有一些迷迷糊糊的小飛船會忘了預定好的航線，糊里糊涂地闖進我的領空。這是小星球里為數不多的熱鬧日子——飛船上的旅客總是會熱情地嘰嘰喳喳地同我分享著屬于他們的“傳奇”經歷，抑或以過來人的身份自居，勸服我接受那些他們覺得很有必要的人生哲理……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們當中，無人愿意聽我描繪日落的曼妙、日出的華美。

直到有一天，駕駛著紅色小滑翔機的冒險家，誤打誤撞地跌進了小小星球的懷抱，讓我遇到了你——愿意陪我一起欣賞日落的你，我的小狐貍。

有你陪我一起搭乘上追趕太陽的綠皮火車，我開始學會掙脫孤單冷清的懷抱，投入友誼暖和的胸膛之中。我們一起翻閱車廂里高高摞起的書頁，感受草原上的風撫摸過臉頰的暢快，參觀雨林中種種不知名植物擺出的古怪的歡迎姿勢，尋找在沙漠深處靜靜伏匿著的神奇綠洲，和著輕快的銀鈴似的笑聲觀賞壯麗的日落，夜幕降臨后窩在小星球懷里說著甜蜜的悄悄話，看繁星滿天。

“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什么？”

“我只告訴你一個人哦。我也像圣-埃克蘇佩里的小王子一樣，擁有一顆屬于自己的B612星球，這是只屬于我的星球。”

“哦，那上面也種著你至愛的玫瑰嗎？”

“嗯？這倒沒有呢。”

沒有玫瑰花也沒什么關系，因為，有你就夠了。如果你愿意，我們可以一直居住在這顆小小星球里，癱在搖搖晃晃的車廂中翻看書頁，間或聊一些專屬于彼此間的小秘密，偶爾聽聽你彈鋼琴，最后一塊兒在終點看日落。

“那我送你一朵吧，小王子的B612星球里有一朵獨一無二的玫瑰花，你的小星球里也有一朵才完美吶。”

其實不需要啊，我又不是小王子，沒有在一天之內看過四十二次日落，也沒有四處拜訪過其他鄰近的星球，更無所謂是否擁有一朵獨一無二的玫瑰。只要有你，一直親親密密地陪在我身旁，我怎么還會貪求那一枝高貴的玫瑰呢？

不過，如果是你送的，那么，我一定會把它種在小星球最肥沃的土壤里，用最誠摯的心情去灌溉它，呵護它。因為對我來說，這朵玫瑰，也是獨一無二的啊。

但是，我沒有想到，有一天，玫瑰會枯萎，草原會荒蕪，而你，也會離開我——

十七歲的我們每天往返在宿舍和教室中，疲于奔命地掙扎在成堆的試題、密集的考試和冷酷的排名間。但還好，我們尚有彼此，再累，也能笑得出來。

可是，那一天，毫無預兆的，我從你眼中讀到了憂傷，仿佛小星球上的那一片湖，湖水是沉睡的冰。你掩住耳朵，望向我。

你說：“別傻了，并沒有什么星球，這才是我們的所在。”

“不要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成熟點生活吧，現實并不是童話故事。”

假如這是一個童話，在小王子還沒有跟他的小狐貍告別之前，他們會一直一直在一起。而現實是，我的小狐貍先開口跟我說再見了。

你走了，留下一封信給十八歲的我。

我捏著牛皮紙的信封，猜想著這封信是不是繞了星球整整一圈，才被那架紅色的小滑翔機猶猶豫豫著顫悠悠地捎帶到我的課桌里。

你說，你要去另外一個城市，去追逐自己的理想。也許，到了玫瑰花再次開放的季節，你還會回來。

那之后我的世界里很多東西進駐，很多東西消失，只是我沒有去細數。畢竟你說過，生活不是童話。所以，我還要去學習集合、函數，去區分平面幾何、立體幾何，研究生物遺傳學定律，計算動量、能量……我需要曉得的事情太多了，不再可能有空去小星球乘一天的火車看日落。更何況，火車里早已沒了你。

時間呼嘯而過，終于，我們走過成人禮，迎來了高考。

迎接高考的前一天晚上，我對著寫得滿滿當當的復習筆記，突然之間想起了你最愛的村上春樹先生寫的一段話：“你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不準情緒化，不準偷偷想念，不準回頭看。去過自己另外的生活。你要聽話，不是所有的魚都會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可是，我還是很難過——不管我怎么用成堆的知識點麻醉自己，用厚厚的卷子砌成的城墻武裝自己，我仍舊不可避免地，在一個人用餐的時候，一個人熬夜的時候，一個人走過的時候，想起你，懷念起曾經在小星球的日子。

該是舍棄的時候了。

我還是回到了我那顆已經變得很小很小的星球，做最后的告別。日后，這顆小星球就只能是存在于過去的一個童話，是水中月、鏡中花，一場虛幻的夢境罷了。

我，已經決定要成為一個大人了。

星球上，綠皮火車仍舊精神抖擻地不知疲倦地每天在鐵軌上呼嘯著，吐著巧克力色的濃霧，仿佛一切都沒有變化。

最后一次了，如同往常一樣，我乘上了轟隆作響的火車，迎著日出啟程，追著太陽到終點看日落。路過沙漠的時候，我不經意地往窗外一瞥，看到了一架紅色小滑翔機的殘骸，是那架讓我倆相遇的紅色的小滑翔機。

這讓我想起了你，那個曾經愿意陪我看日落的你，我的小狐貍。

我以為，我有足夠的力量去成長為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可是我并沒有。

要知道，親愛的小狐貍，我們曾經不只是一起看過日落而已。

我們曾一起為夢想而努力，也曾一起為失敗而氣餒，還曾一起為彼此的成功歡喜慶祝……如果不是遇見你，我的小狐貍，我該怎么在這么漫長曲折而又孤獨的逐夢道路上堅持這么長，這么久。

我沒有累積足夠多的冷漠，讓我能親眼看著曾經具有重要意義的東西一點點褪色、逐漸消失，卻無動于衷。

所以，雖然你送我的玫瑰花已經枯萎，但是，沿著我們曾經一起走過的足跡，我種下了一片綿延的玫瑰花海。美好總是值得被銘記的，不是嗎？而且你也說過，等到玫瑰花再次開放的時候，你還會回來的。

或許再次相遇時，你已經不再是我印象中的那只小狐貍了，畢竟我們都要努力地長大，變得更成熟。

但是，我想，我還是愿意相信童話。因為我相信，在某個不太遙遠的明天，你會回來的。

我堅信。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