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紫
文友聚會,有人說海派文章容易發表,有幾位上海女寫手就發得不錯。我劃拉著文友遞過來的手機,欣賞了那幾位的代表作,得出一個結論:她們肯定不是“原生”上海人。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判斷?一時間說不出緣由,只是出于一個上海老男人的直覺。
果然,過后經多方查證,她們都是近10年移居上海的。之所以她們的文章被視作“海派”,或許因為都有那么點小資味。而且她們的筆名都很洋氣,如果本名是“秋菊”“翠花”,和文章就會產生強烈的違和感。
其實按照“二八定律”,張愛玲小說描繪的應該是民國時期20%上海人的生活。倒是金宇澄的《繁花》,更接近于80%當代“原生”上海人的狀態。
前幾天看了一部紀錄片,說曾經的老上海人如今大多搬遷到了郊區,比如松江、奉賢、嘉定……這幾年,我回過幾次上海。市區里的確已經很難聽到上海話,滿街都是普通話。而接聽手機的行人,嘴里不經意間會冒出各種各樣的外地方言。
紀錄片里有個老伯,住進郊區100多平方米的“豪宅”之后,到了夏季,每天傍晚都會端個小板凳,坐在樓道里乘涼。記者問他為什么不在家吹空調?老伯說以前一家人擠在十幾平方米的小屋里,整個屋子還沒有現在的樓道面積大。如今看到空蕩蕩的樓道,總覺得糟蹋了東西,強迫癥似的要坐在那兒乘涼,以便讓它物盡其用。可想而知,這批上海人何曾小資過?

我是80年代初離開上海的,那時的上海人普遍比較排外,外地人都被視為“鄉下人”,常常不敢開口問路,怕暴露了身份。如今我每次去上海,傍晚閑暇時都會坐在一家知名五星酒店大堂里聽免費的鋼琴演奏。其間,進進出出的客人中,許多人都在用家鄉方言交談,有些一聽就知道來自邊遠地區,口音頗有些“土”。然而他們都很自信,完全不擔心遭到歧視。
“現在市區都讓‘新貴占領了,我們這些老上海,如今都成了鄉下人……”表妹時常哀嘆。不過她已經習慣了,畢竟90多平方米的新居,比以前十幾平方米的老房子舒適多了。我有兩個湖北姻親,倒是在上海市中心安家落戶了,平日里忙得像陀螺。問他們最新時尚潮流,一概不知。他們也從未去聽過歌劇、參加過新書簽售會。除了極少數住進魔都的富二代、富三代,絕大多數“新貴”是一路打拼進去的,哪有閑工夫玩小資情調。有些人即便看上去像小資,也只是做個樣子,標識一下身份而已。
按照佛經里的常用句式,小資作家筆下的上海,即非上海,是名上海。所謂“小資”“浪漫”不過是不干膠標簽,而且黏性還不強,一撕就能看到標簽下的底色。80%以上的上海人,無論原生還是新移民,從來不曾小資過。浪漫程度,也并不比別處高。畢竟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